说来也奇怪的很,这人活着的时候日子过得清清冷冷的,十年八年的也不见得有那么一天过热闹过,反倒是人死了以后,头三天要摆流水席,头七要祭奠,七七要祭奠,周年了还要祭奠。
不仅要祭奠,还得可着劲儿地闹,吹吹打打哭哭喊喊,哪怕没那么伤心还得摆出副伤心的模样来。
大约是死了的人永远比活着的时候看起来更加被重视一些。
从才刚入冬虞齐就叫内务府各处准备着吴贵妃祭辰。
真到了这一天的时候,宫里头人人都被要求着穿一身素服,凡事儿脸上不许见笑,凡王公大臣都得入宫祭拜。
宫里人都说,这架势不像贵妃祭辰,倒像是死了皇后。
御膳房众人三更就起了,就是为着这祭辰的宴席。
白喜饼这类小东西都是帮厨们负责的,不用大厨们操心。
沈如晦要准备的是众位王公大臣祭拜完之后要吃的流水席。
先是四荤四素的凉菜。
头一个要准备的是熏鱼,因为它费时最长。
新鲜的鲤鱼去鳞剖肚,洗净沥干水分以后切成斜十六块,原先最好要用酒和酱油腌制过,然而白事祭祀时忌酱油,便只加入葱姜酒盐,再将鱼片加进去腌制两个时辰。
腌制熏鱼的过程之中,沈如晦开始准备五香牛肉。
五香牛肉的精华和重点都是在那一份卤料,只有卤汁醇厚、浓烈才能激发出牛肉最美好的味道。
花椒、八角、桂皮、茴香等需要从番邦商人那里进贡的香料也算是宫里头比较奢侈一些的东西,加上味道重,用的人并不多,因此看见沈如晦抓了一大把塞进锅里的时候,御膳房其他人都吓了一跳。
不过碍着她手艺好,点子新奇,倒是没什么人质疑。
将香料翻炒煸出香味,再加水高火煮到沸腾以后加牛肉和米酒,中火慢烧到牛肉熟透、汤汁收紧。
最后将牛肉晾凉切成轻薄的片状。
蘸料碟中有麻油、红椒、小米椒、生醋等。
牛肉炖煮之前沈如晦抹了一点儿淀粉,因此出来的牛肉还是嫩的,不柴口。
蘸着调料碟吃的牛肉保留了原汁原味,卤味全都融进了肉里,味道醇厚,浓烈异常。
第三样凉荤是胭脂鹅脯。
《易牙遗意》云: “鹅一只,不碎,先以盐腌过,置汤锣内蒸熟,以鸭弹三五枚洒在内,候熟,杏腻浇供,名杏花鹅。”
鹅取的不过是三个月的嫩鹅,肉质鲜嫩,美味异常。
烧一锅滚烫的热水,将鹅肉洗净以后放入热水中迅速烫一下就捞起,如此反复,直到鹅肉不再有血水沥出。
烫过以后放入冰水之中浸润,凉透之后取出风干。
花椒、细盐下锅爆香,细细搓在鹅肉上,在翅根等处微微用力按压,给鹅肉按摩。
这个过程里头共要重复大约三至五次,然后将鹅肉保存起来,腌制七天。
沈如晦这会儿拿出来的鹅肉是已经处理好了的,刚拿出来的鹅肉微微泛红,闻着有一股微微发涩的盐味。
磕五个鸡蛋取其蛋清,用筷子打散以后浇在鹅肉上,大火蒸一刻钟再转小火蒸小半个时辰。
等冷却之后取出鹅肉切成薄片,再在玫瑰蜂蜜蜜酒中浸泡一段时候就好了。
完成的鹅脯便带着胭脂一般的微红,又像是黄昏时候天际流光的晚霞。
鹅脯之中蕴着玫瑰酒的香味,又有蜂蜜的甘甜,鹅肉较之鸡鸭肉质更为肥美。
第四样是五香卤鸡,做法同五香牛肉有异曲同工之妙,卤好的鸡肉切块炸至两面金黄,裹上芝麻粒即可。
腌制好的熏鱼这时候也差不多了,将鱼片落锅炸酥,迅速捞出浸润在提前调配好的糖水之中。
原来腌鱼剩下的汤汁重新煮沸,加入五香粉、鸡汁调味,舀一勺子浇在浸了糖水捞出摆盘的腌鱼之上。
熏鱼即成。
整道凉菜汤汁浓厚,味美鲜甜,炸过的鱼表面酥软,微酸微甜,咬开来之后里面的鱼肉微黄,绵密细致,纹理分明的鱼肉挨挨凑凑挤在一起,风味独特又口感极佳。
她正准备接着做别的,有个小太监忽然跑进了御膳房,匆忙又冲撞,引起一大片的骂声。
“走路不长眼睛怎么着!”
“咱们这都这么忙了怎么还有人添乱!”
……
那小太监匆匆忙忙跑进来,被挤兑一通,只好涨红了脸道歉,又急急忙忙奔向刘尚:“刘爷爷!不好了!大事!”
刘尚原来是在亲自掌厨做一道鸭鲞,这会儿听了他的话皱着眉拿抹布擦干净手:“怎么就不好了?吴贵妃从墓里头活过来了?”
他一甩抹布,冷冷哼了一声:“这天也没塌下来,你不好个什么劲儿?”
那小太监被怼的哑口无言,只好凑近了他轻声说话:“哎哟我的刘爷爷,你这是事儿没挨在自个儿头上呢!”
刘尚也不吃他这套,只问道:“结结巴巴说了半天,到底出了什么事儿焦急忙慌的?你要是说不出个二三四五六来,仔细你的皮!”
小太监皱紧了眉头,表情愁苦:“二皇子把祭台给砸了!”
御膳房众人看似杂乱无章,其实个个都竖着耳朵听着,生怕错过了什么消息,猛然听见这消息,手上动作都是一滞。
锅碗瓢盆的声音没了,只剩下水流还在刷刷刷地流。
刘尚虎着眼瞪了一圈:“看什么看!一个个都没事儿做了?!”
说完拉着小太监就往外头走。
站在沈如晦旁边的方迁啧啧有声,把手里头刚放下的水芹又捞起来哒哒哒切了段,嘻嘻嘻地笑。
“这回热闹可就好看啰!”
他又偏过头和沈如晦说话:“你知道那祭台吧?”
沈如晦摇了摇头。
方迁一脸失望地给她解说。
原来那祭台是祭辰当日,皇帝领着王公大臣飨告天地用的,只有皇后殡天的时候才能用,也不知道皇帝犯了什么毛病,非要给吴贵妃也用上,听说前两天刚提出来的时候皇后表面上答应了,转头回了宫就请了太医。
开了两副药还是治心病的。
方迁表情有点儿感慨:“你说这人都死了,皇上又是何必呢,给活着的人添堵,真没意思。”
是啊,何必呢?
大约只有皇帝自个儿心里有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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