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攸宁惊疑不定,实在不信沈霁这样的狠辣之人就这样将她放过。
然,更令她诧异的是他接下来的话。
“还愣着作甚?走!”
沈霁见魏攸宁未动,眉头一皱,压下不耐,避过她的伤处,强忍着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架起。
同时,他以刀贴墙面,凝神倾听。
魏攸宁面色一僵,视线往下。
虽然时机不对,可沈霁手落之处着实不妥,不偏不倚,正好压在她的肋上三寸。
这……
魏攸宁假意借他左手使力,不动声色将他的大手往下按了几寸。
许是错觉,魏攸宁莫名觉得他的手背似乎烫得有些过分。
沈霁手指梭然收紧,紧紧扣住他的腰,语气极差:“再动,便将你扔出去喂刀。”
“咕咕咕——”
三长一短,宛如鸟鸣的信号响起。
沈霁眯了眯眼,曲指抵唇,从唇中溢出回应。
很快,三长两短的鸣声传回,伴随着这道信号,还有一道拿腔作调的尖锐唤声。
“公子,公子——”
这公鸭嗓实在太有特点,魏攸宁听声辨人,眸光忽亮。
她生平头一遭觉得元明那聒噪刻薄的声音竟能如此动听。
不待魏攸宁松口气,腰上的手陡然收回,她身子忽失平衡,冷不防往后跌坐下去,硌得屁股生疼。
沈霁在衣上反复擦拭方才搀她的手:“麻杆子一样的身板,也难怪被射成了刺猬。”
魏攸宁怔愣之后,便暗暗咬牙。
生死危关已然过去,只要接下来能摆脱这位阴晴不定的大爷,便可一切顺心。
今日,姑且瞧在大爷屈尊降贵捞她一把的份儿上,她便咽了这口气。
“公子。”元明带着一队人马,匆匆赶来,满头虚汗。
他原本就胖,此时白胖的脸肿胀如馒头,颧骨和额头都带着大大小小的淤青擦伤,甚是滑稽。
沈霁一脸嫌弃的看着眼前满身狼狈的元明,未言,径直出了凹形岩壁,抬眸上望。
瞧见顺着岩壁粗绳缓缓而下的是自己人后,直接翻身上马。
元明解释:“此次援兵兵分三路而来,属下正巧遇上在上游遇上了援军,便一路往下而来。”
见魏攸宁竟也一脸瞧稀奇般的看他,元明狠狠回道:“瞧什么瞧。”末了,扫一眼范峤,哼声:“你们俩倒是命大,也是你们运气好,遇上了我家公子。”
方才范峤探路时正好遇上了元明,便带着他们寻了过来。
范峤甚是瞧不上元明那尖酸刻薄的作态,只装作未闻,神色难掩嫌弃。
一行人很快便至隆平郊外。
沈霁翻身下马时,竟不由踉跄。
好在元明眼尖手快,拖着肥胖的身子搀了一把。
元明惊呼:“公子,您在……”发热两字还未出口,就被沈霁一个眼风堵了回去。
元明讪讪闭嘴,却是不敢掉以轻心,忍住自己身上的不快,稳稳将他搀上在此接应的马车。
好在车上内外药物一应俱全。
魏攸宁的视线最后被落下的福寿锦绣纹帘掩住。
原来方才觉得他身子过烫,并非错觉。
这个沈霁,还真是能撑。
若非触及到他的体温,压根察觉不到分毫异常。
此下魏攸宁不由庆幸,好在方才先寻上来的是元明,而非敌人。
否则,以她一个半残的身子加旧伤高热发作的沈霁……
只怕便要结果在此地。
又行半个时辰,终于抵达隆平镇的一处别院。
甫一入门,魏攸宁便顿住脚步,神色怔住。
青石铺就的院落之中,此时摆满了白麻覆面的尸首,虚虚一瞧,近三四十具。
魏攸宁目力极好,很快便瞧见其中近左处的两具尸体身上的石青团花料子。
魏攸宁收紧双拳走近蹲下。
范峤一直随着她的步子,骤然她如此,忙道:“魏兄,你这是——”
待魏攸宁翻开白麻,露出两张熟悉的面孔,范峤这才歇声。
刘马二人俱是面色乌青,双眸怒睁,仿佛定故在生前的最后一刻。
魏攸宁叹了口气,微微闭眼。
先是武安伯府,再是半道卷入东厂与赵家相争的这场祸端……
她同这赵家,可真是有缘得很。
她将二人双目合上,翻开手掌,视线落在了自己手心。
天色阴沉,苍穹布满层层阴霾,仅有些许日光透下。
魏攸宁细细端详,继而冷笑。
说到底还是她太过弱小。
不过,这样受人冷眼,软碌无为的日子不会太久。
……
沈霁才躺下不久,便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他撑身而起,眉眼冷凝。
沈霁通过脚步声大致辨出来人,愠声道:“说罢,又有什么‘好消息’?”
陈朗怛然失色,忧心如焚:“启禀督主,我们缴获分运的赃盐,有三处在半道被截,先前在那贼船擒获之人,全是事先喂毒的死士,今早全部……全部毒发身亡!”
沈霁瞋目切齿:“好,好个赵鼐,手竟然伸到我东厂来了!”
此次他们一路乔装而下,明面伪成漕帮,实则沈霁亲自带人,为的便是搜罗赵家贪墨官盐,转官为私的证据。
若按计而行,对方的追兵不可能来得如此之快。
陈朗道:“属下接到线报,督主离京这段时日,严掌印似同赵大人有过来往。”
今上为雍王世子时,严慎便随侍于侧,情分非比常人。
当年严慎与沈霁二人皆为司礼监秉笔,严慎自认于今上不同,最后必能官居掌印。
最后,他也如愿坐上了掌印之位。
可惜名不副实,处处受制。
沈霁虽为秉笔,却同任东厂提督,朝中亲信党羽数众,更受今上倚重。
沈霁扯唇冷笑,眉眼如刀:“敢同赵鼐那老匹夫联手,也不怕堵了喉咙,派人盯着他!”
严慎权不及沈霁,却也不是毫无根基之人,有那么几个暗桩也是正常。
“备妥车马,清点人手,即刻赶路回京。”
……
魏攸宁料理好伤势,托沈霁的人去替她跑了趟钱庄,将刘马二人的尸首和抚恤银子一并送回。
先前在船上耽搁了几日,如今已是二月初五。
若再不启程,怕是要错过晋江书院的入学测试。
魏攸宁正思量着该如何向沈霁开口,对方便派人亲自找上了门来。
元明双手抄袖,身后还跟了两个配雁翎刀的护卫。
他点了点下巴,其中一名护卫上前将事先备好的瓷瓶奉上。
“这是解药丸子,外头还有马车一辆,我家公子事忙,你们还是速速离去,莫要在此久留。”
范峤难以置信,满面怀疑地盯着桌上的瓷瓶。
元明扫了一眼,笑,“怎么?还怕有毒不成,少拿你们针眼般的心思琢磨人,公子既然吩咐了放你们,便不会多事。”
正说着话,忽闻外头步履匆匆,元明眉头一皱,连嘴边的弧度都淡了下去。
“趁着公子还未改变主意,服了药赶紧走罢。”
言落,与那两个配刀护卫的眼神对了对,抄袖匆忙离去。
“他们这么轻易便放我们走?”范峤纳闷。
魏攸宁自然也听到了外头的嘈杂声。
沈霁负伤,理当暂做歇息,好生修养才是。
眼下带伤赶路,应是京中出了事。
魏攸宁伸手拿过瓷瓶,倒出一颗药丸放入手心,细细轻嗅,末了用指甲剐蹭一些粉末,弹入门前养了几尾锦鲤的鱼缸里头。
金色鱼儿张口便将药末吞下。
半柱香过去,水中鱼儿照旧活泼。
事至如今,沈霁这样一个日理万机的大人物,也确实没必要揪着他们两个‘小鱼’不放。
甭管他作何想,如今既愿放他们离去,自是求之不得。
魏攸宁轻声道:“想来此药确是解药,服下咱们即刻便启程。”
……
这头,元明回去复命:“督主,您吩咐的药奴婢已然送到。\"
沈霁正微展双臂,任人替他系上一件玄地描金滚紫貂的斗篷。
闻言,他淡淡颔首。
元明瞧着沈霁微白的面色,叹道:“督主有伤在身,何妨暂歇一两日,怎的突然就要回京了?”末了,他踌躇几瞬,忍不住道:“那两人干系重大,督主就此放去,奴婢怕他们泄露行踪,平生事端……”
沈霁旋身,描金的袍角在空中掠起一阵细风。
“方才陈朗来信,严慎近来动作频频。至于咱们的踪迹,”沈霁眼风自他头脚掠过,冷笑:“怕是早已泄露。”
元明大惊,咬牙切齿,“严慎那起子小人,竟趁主子不在在后背捅刀子!”
沈霁面色深沉,以手压下襟口,吩咐,“派人去查查魏珩。”
元明不解:“先前已然查过,此人乃是骆镇抚使的妻弟,督主还要查什么?”
沈霁长眉微挑,以手抚了抚左腕的沉香木,眼风一定:“重新查,从他手中的那串菩提子好好查起,事无巨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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