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攸宁梭然睁眼,待对上范峤诧异的神色,不由一怔。
环顾四周,山石围绕,石壁光滑,乃一天然岩洞。
此处光线微暗,仅有右侧被草木掩住的入口和石壁罅隙透出缕缕光线。
魏攸宁这才想起自己如今乃是魏珩,并非是又遇上了行刺。
她急急将衣襟拢上,回看范峤,干咳两声:“原是范兄,方才我还以为是贼子。”
回想起先前离水刹那对上的那张白得吓人的脸,魏攸宁视线一转,便瞧见了旁边石壁上浑身湿透,闭目未醒的人。
她垂首瞧了瞧腰间还未解下的绳子,微微诧异。
沈霁竟救了她?
范峤垂看被魏攸宁方才握得通红的手背。
颇有些好心当作驴肝肺的气怒,性子一上来,便有些别扭道:“别误会,要不是见你穿了湿衣,我才懒得理你。”
言落,范峤伸手,欲再解魏攸宁颈侧的衣带。
魏攸宁摆手,忙道:“我自己来,自己来!”
“你确定要自己来?”
魏攸宁久泡冷水麻木,反应有些迟钝,方才未觉,此猛觉左腿和后肩火辣辣刺疼,这才明白范峤话中之意。
魏攸微压左腿,瞧见伤口渗出的血液鲜红,微松了口气。
先前敌方三箭连珠,魏攸宁躲过了心口的致命一箭,其余两箭却未躲过。
箭头淬毒,没个三两日是不成的,敌方虽有准备,可要将所有箭头全部淬透,也并非易事。
幸而她中的是无毒的弓箭,否则便麻烦了。
冬日衣物厚实,沾了水覆在身上又重又潮,魏攸宁中了箭,继续捂着掖着很不利伤势。
也难怪范峤要替她换衣。
自那夜沈霁突然闯入之后,魏攸宁便将所有的内衫都换成了浓重不透的重色。
眼下她既醒了,褪衣自然无需假借人手。
魏攸宁顺着伤将裤腿撕开,瞧了眼伤口,在身上摸索一番后,都不知自己是幸还是不幸。
入肉的箭无倒刺,处理起来不会太过费事。
只可惜她身上藏的匕首和应急的药物全部丢了。
魏攸宁咬了咬牙,看来只能硬拔。
“劳烦范兄替我压住左腿。”
范峤别开脸,喉头一梗:“我……”
“有劳。”
范峤只好依言蹲下,替魏攸宁压住腿。
白皙的腿被水泡得发胀,魏攸宁五指贴上残箭,稍稍用力,便有汩汩鲜血从泡得发胀的伤口晕出。
范峤瞧了几眼,便头脑发昏,呼吸微紧。
他怕魏攸宁察觉,只好硬着头皮强迫自己瞧着她的伤口。
可没过片刻,他便腿脚一软,竟一个后仰,惊慌间蹭到石子,便往魏攸宁怀中撞了去。
魏攸宁被他带到伤口,狠狠咬着,额上冷汗不停,不得不停了动作。
她先前在船上便注意到了,原以为他只是稍微不适。
如今看来,范峤对血只怕不适‘稍微不适’那么简单。
“你惧血?”
范峤忙撑开身子,生怕再触到她的伤,将头瞥开,正要开口。
“呵。”一道阴阳怪气的讽刺传来。
仰倒在旁边石壁上的沈霁正缓缓坐起。
他一身湿透,墨发滴水,右侧的颧骨带了鲜红的擦伤,肩胛正中一剑,鲜红渗满浅色描金的长袍。
先前在船上高高在上的人,此时同他们一般狼狈。
迎着二人的打量,沈霁垂眼,状似无知觉般扯松领口,以匕首抵开伤口。
动作熟练,行云流水,很快取出残箭。
末了,沈霁一脸嫌恶地瞧着他们二人:“你们倒是懂得苦中作乐,逃亡之时也不忘宽衣寻欢。”
范峤脸皮蹭红:“污眼看人浊!魏兄受了伤,我才助他拔除残箭,你——”似乎觉得没必要同此人解释过多,最后索性歇嘴。
他回身半蹲,欲帮魏攸宁腿上的残箭拔出。
可近见伤口鲜血不止的样子,他又开始冒冷汗。
沈霁哼了一声,撑身而起。
见他突然靠近,范峤一脸防备:“你,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自是做你这个文弱书生不敢做的事情。”
他到魏攸宁旁边的石头坐下,手中通体漆黑的匕首泛着寒光。
见范峤杵着微动,沈霁下巴朝外点了点:“你,去探探路,顺便寻些吃食。”
范峤被此人颐指气使的态度惊住:“凭什么我去?你若觉得肚饿难耐,自行去觅食便可。”
“凭什么?”沈霁将他的疑问在口中研磨,而后笑道,“就凭你们的解药还握在我手中。”
沈霁扫魏攸宁一眼:“你若出去探路寻食,我便替他疗伤。”
言落,他在怀中摸索一番,掏出一个铁瓶,往他方才的伤口上撒药的同时,再次问道:“如何?”
范峤气结,闷了半晌,咬牙道:“我不信你。”
他若走了,若是此人趁机对魏兄不利,那该如何是好?
“我若有心动手,不必将你支开,现在便可。”他语气睥睨,端的是无比自信。
魏攸宁思忖片刻,叹了口气:“现在形势不明,我腿脚不便,这位……公子也有伤在身,只好劳烦范兄探路。“
就算沈霁没伤,也是个指使不动的老爷,所以也只得劳烦身子骨尚可的范峤。
范峤思忖片刻,愤愤而出。
………
形势未明,此处不宜久留,当务之急是先将伤势处理妥当。
“劳借公子匕首一用。”
沈霁侧身对她,恍若未闻。
魏攸宁以为他不愿,只好撕开一截衣袍,从怀中掏出一块巾帕咬着,打算硬拔。
谁料忽闻噼啪声响。
她寻声瞧去,那人竟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就近薅了把干草引燃,翻烤着刀刃,随后将匕首递上。
魏攸宁甚是意外。
沈霁踩灭干柴,用树枝沙石掩去痕迹,不耐烦道:“怎么?难不成要等着本公子来服侍你?”
“多谢公子。”魏攸宁含笑接过匕首,将巾帕揉团咬住,暗暗吸气。
暗杀行刺,有什么比□□来得更好的东西?
魏攸宁也曾中箭,不过那时身边前呼后拥,哪儿轮得到她自个儿操刀?
今时今日,只得自给自足。
现在她忽然庆幸曾询问过楚王应急取箭的处理之法。
魏攸宁敛神屏息,正要动手。
“刷啦——””
石子并着凝结的黄泥,自上滚滚落下,落在穴口。
魏攸宁心如弓弦,瞬间绷紧。
她敛声屏息,静静细瞧,果然又有泥团落下。
范峤前脚才出,不可能这么快便折回。
昨日新雨,黄泥结团黏腻,偶尔野兽窜过,顺山坡滚落倒也正常。
可这泥石接连不断,簌簌而落……绝非寻常山兽那么简单!
怕只怕追兵已至。
魏攸宁下意识朝沈霁看去。
但见他背光而立,面上敛了笑意,右手握着腰上的雁翎刀,刀身离鞘三寸,银刃泛光,正好折在魏攸宁眼上。
魏攸宁五指虚拢,偏头暂挡这晃眼强光。
再抬眼,岩壁罅隙透出些许明灭日光,落在他的侧颊。
细尘浮动的光线之下,沈霁眉眼凝霜,腾身而起。
魏攸宁冷汗直冒,握紧手中玄匕首,手脚并力,猛然后退。
若追兵赶至,她眼下这般必然要被抛下。
沈霁要逃,绝不可能留着活口在此泄露踪迹。
他动了杀心!
魏攸宁艰难吞咽,汗如雨下。
沈霁面色冷然,手中长刀尽数出鞘,直迎而上。
魏攸宁左手撑地,右手执匕,“公子容情,可否放小人一条生路。我——”
趁着沈霁接近,魏攸宁猛然暴起。
“啪嗒。”
沈霁偏头,视线往下,扫了眼方才与他擦面而过的匕首。
魏攸宁右手被他架空,手中的玄匕落下,砸在被流水冲刷光滑的岩面,发出脆响。
沈霁狠狠睨她,露出森森白牙:“你要做甚?”
魏攸宁因方才动作过大牵动肩上伤口,鲜血晕出,疼得面色发白。
她垂眼咬牙:“成王败寇,你——”
“嘶,唔——”
魏攸宁强强掩下痛呼,一脸震惊地瞧着沈霁从她左膝拔出的断箭。
不知他用了什么药,紧接着一阵钻心火辣的疼痛阵阵袭来。
魏攸宁紧蹙眉头:“你……”
沈霁竟替她拔箭?
“自己包扎,动作快些。”言落,他起身绕到魏攸宁身后,直接粗暴用刀剑挑开中衣,“忍着。”
魏攸宁强自忍痛,肩上的异感褪去。
迎上魏攸宁诧异至极的目光,沈霁皮笑肉不笑,“先前在船上不是说我心慈,你便是这样用刀尖儿对待心慈之人的?”
将人奚落一番后,他又道:“算你运气好,爷今儿高兴,便做回心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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