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响起。
魏攸宁捅了窗户,见前头船舱里头原本做行商货郎打扮的人都操起了兵器,最令人诧异的是,其中两个道士打扮的人都操起了刀。
不对,这显然不对劲!
魏攸宁脑中忽然掠过离岸时,巡盐监掣官的松懈与散漫,再结合方才货郎与行商人人皆兵的异样……
她心底大震,脊背生寒。
范峤见她神色有异,“魏兄可是身子不适?”
魏攸宁当机立断,想起船尾套着的几艘小船,当机立断,“走!”
一艘客船,哪里来的那么多江湖客?
除非,这压根就不是一艘客船。
刘马二人多年的老江湖,自然也察觉到了不对,护着魏攸宁同范峤就走。
船头厮杀四起,不断有重物落水的声音传来。
火光灼灼,放大的倒影和血液在窗上勾勒出一幅幅阴森的画面。
范峤往回瞧了一眼,直冒冷汗,头晕目眩。
“别看,走!”魏攸宁压低声音,一把薅过范峤胳膊,将他拉拽着向前。
魏攸宁的舱室靠后,四人很快便到了船尾。
此处原本套着的五艘小船,只余两艘,最为不妙的是,最后的两艘船上都已有人。
“魏公子?”船下之人忽然开口。
魏攸宁定睛一看,小船上的不是别个,竟是先前同她打过照面的茶商洪洋。
“咱们这是误乘了黑船啊!”洪洋神色惶惶,“魏公子,再不走只怕来不及了。”
借着幽暗的月光,魏攸宁视线在洪洋白胖无奇,满是惊恐的面上扫过。
身后,喊杀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魏攸宁心知客船这边的护卫,怕是撑不住了。
虽然被人抢了先机,好在这小船船身较长,洪洋旁边的那艘船至少还可载五人。
魏攸宁心念如电,目光一刻不落的审视洪洋,顺道在小船上众人面上掠过。
这些人都是生面孔,身上穿的大都是洪家的伙计袍服,并没有船夫之流的人物。
魏攸宁踌躇几瞬,大步一迈,跳上了洪洋旁边的那艘小船,回看其余三人。
“咱们走。”
两艘小船一路乘风,众人齐齐使出吃奶的力气,汗水浸透背脊,片刻也不敢停。
魏攸宁频频回首。
不知何时,客船的船尾忽而亮起密密火把。
浓稠的夜幕与漆黑江面融为一色,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天地只余火红。
只是那暖红火光不但未能驱散暗夜的阴霾,反而如野兽寻食的眼瞳,阴森而又可怖。
刘护卫道:“水匪求财,大多数人的物资财物都留在船上,此时他们正忙着清点脏物,即便知晓有几只漏网之鱼,也不会再大动干戈。”
范峤生平第一次遇上这种场面,想到方才那一大片的血腥……他终于忍不住干呕起来。
就在众人以为即将逃出之际,忽闻巨大的破浪声传来。
“这,这是什么声音?”
魏攸宁觑着眼,视线一直未从客船上移走。
也因此,在灼灼火光的照彻下,魏攸宁清楚瞧见一物正朝他们飞速靠近。
巨大的帆船被照亮了一角,幽幽夜幕下,玄红船身如同蛰伏巨兽,轻易无法撼动。
方才停在客船旁边的庞然大物,竟追了上来!
除了追赶而上的帆船,对方还放出了十艘小船,船上站满了黑衣的弓箭手。
不过片刻,魏攸宁等人便被团团包围其中。
洪洋面色大变,连声道:“保护公子。”
其余人连声迎合,“保护公子。”
范峤好容易缓过神来,按捺住血腥带来的眩晕,诧异道:“魏兄,这……”
那日洪洋同魏攸宁对话时他也在场,他瞧得出来二人并没什么交情。
可方才那洪洋为何一副誓死保护魏攸宁的口气?
魏攸宁面冷如铁,咬牙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若她还瞧不出来遭了人的道,也算是白活两世了。
洪洋古怪地笑了声,“先前不是过了吗,在下是扬州洪家的分支。”
说着,那洪洋竟亲自操刀,脚下踏船,借力朝那弓箭手迎去,做出奋力突围的模样。
魏攸宁眼见不妙,“刘大哥,马大哥,拦住他!”
可惜洪洋早有预谋,刘护卫动作落了空。
船上其余人等,也学着洪洋那般,扑火飞蛾似的朝那些弓箭手攻去。
“嗖嗖嗖——”
箭如雨下,冷锐的箭矢破空而止,掠出道道银光。
先前装作突围的人被黑衣人全数射中,一个接一个扑通滚落水中。
不消片刻,两艘小船仅余魏攸宁四人。
同时,那犹如庞然大物的帆船,也迎风赶至。
随着帆船而来的,还有一道似讥似讽的极致低沉的笑声。
“小公子,这是要往何处逃?”
魏攸宁循声抬眸,正巧对上一双居高临下,深邃狭长的眼。
帆船之上,那人负手而立,凉风鼓起他身上纹饰华丽的斗篷,玄色衣角随风舞动,猎猎作响。
他的肤色有种病态的白,融融火光之下,愈发显得通透。
此时他正弯着唇含笑,冷眼打量魏攸宁。
夜风呼呼,火光随风跳动,阴影忽明忽暗,巨兽般张牙舞爪,令人止不住心慌。
那人身后的甲板上,密密货箱堆积如山,其中有几个不慎翻倒,泄出细腻如雪的白沙。
范峤大力揉眼,艰难吞咽,难以置信,“好端端的,怎,怎会搜出这么多盐?!”
贩运私盐,按律当诛。
魏攸宁瞧得分明,这披货箱不是旁的,赫然是那洪洋被验茶叶的那批茶叶。
她狠狠咬牙,恨不得咬下那洪洋的皮肉。
市面官盐二两银子一斤,甲板上如山的货箱折算下来,恐有数千斤重,价逾万两白银。
原主魏珩出自盐商世家,知法犯法,更是罪加一等。
好个洪洋,好一招祸水东引!
刘马二人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骤见数量如此之巨的私盐,也不忍齿关发酸,直冒冷汗。
“魏公子,这下,这下如何是好?”
“奶奶的,想不到就你这瘦不拉几的小白脸,竟敢贩卖私盐”
刘护卫话落的同时,帆船上一个肌肉虬结,身形高大的刀疤客上前。
此人将手中长逾三尺的大刀高抗过肩,正满脸轻视打量魏攸宁等人。
他这般目中无人,讥讽冷漠的眼神,仿佛入眼的几人已是死物。
“不过,”刀疤客小心翼翼瞧了身旁的人一眼,继而哈哈大笑,“若不是你这小白脸,今日你爷爷我也捞不着这么多肥鱼!”
“哈哈哈,老大威武,老大威武!”
此言一落,人人示兵鼓动,附和连连。
见这帮人露面,刘护卫面色更为难看,咬牙提醒,“魏公子,形势不妙。”
若是遇上官船,他们好歹也有辩白的机会。
可若那洪洋所言,这是一窝子悍匪……只怕是羊入虎口,必死无疑!
魏攸宁心智素来异于常人,即使如此她头脑仍然清明。
甲板露面的刀疤客和方才拥护他的众人的确满身匪气,一瞧便是出生草莽的江湖客。
可四周将他们包围,不露面孔的黑衣人却显得沉稳过了头。
观其行止,一进一退,亦是张弛有度。
如此训练有素,怎可能是匪?
若这真是艘匪船,那洪洋压根无需大费周章,拼了命将祸水引上她的身。
如此一来,只能说明先前那黑船是在混淆视听,贼喊捉贼。
方才她瞧得分明,刀疤客面对那玄衣人时,分明是下级对上级才会有的小心。
虽不知这帮人为何要隐瞒身份,但有一点她可以笃定,劫持他们的这帮人,必是官兵无疑!
“带上来。”
甲板上人的声朝刀疤客吩咐一声,转身入内。
刀疤客点头,态度恭敬,神情一扫先前轻慢。
魏攸宁眯了眯眼,心道果然,压低声音,“勿要轻举妄动,更不要激怒对方。”
“魏兄的意思是?”
魏攸宁彻底冷静下来,眸光定定。
“兴许眼下情势,并无我们所想那么糟糕。”
……
魏攸宁几人被提上大船,分别关押。
方才她特别留意过,那群不露真面的黑衣人身上皆佩双刀,且个个沉默寡言,口风紧得很。
长刀普通,无需多言。
令人在意的是他们身上被包裹得不见原来样子的短刀。
船外,人影来回,声响不断。
从他们动作推测,这帮人应是在分运从黑船上搜刮的盐。
未过多久,舱门被打开,魏攸宁被人捆成粽子,压着双肩带了出去。
屋内熏的是上好的檀香,味道浅淡清雅,令人神怡。
半明半暗的兽首铜炉旁边,一个着青色长衫,面白无须,模样阴柔的人正在添炭,动作熟料而精准。
炭火无烟,动作无声。
若非魏攸宁目力过人,几乎要忽略此人。
若说先前只是推测,此时瞧见那青衣人的作态,她已确定这帮人的来路。
大丈夫能屈能伸,况且她又不是真丈夫。
遇上该缩头的时候,就得狠心抛下脸皮。
譬如此刻。
魏攸宁暗吸口气,缩着脖子,拿捏一番情绪,惶惶开口,“好汉饶命,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若是为财,我家里世代鬻盐,若肯放我归去,我愿奉上白银五千。”
上头的人没吭声。
“好,好汉是嫌不够?那白,白……银八千?”
魏攸宁梭然抬头,哭丧着脸,“那一万两白银?好汉,我在家中没甚地位,实在——”
话还未完,方才那个添炭的胖子突然从后头拱了出来,嫌弃朝魏攸宁摆手,“往后缩,往后缩,什么脏的臭的也敢往督……我家主子跟前拱?”
那人动作做了一半,似乎意识少了些东西,实在够不着距离,不情不愿上前几步,将魏攸宁挥退。
魏攸宁垂眼。
膝盖下头,红地金边的石榴花栽绒地毯,因她身上的水渍深了一块儿。
她还未嫌这阉货阴阳怪气,对方却嫌她腌臜起地方来了。
“退下吧。”
“主子,此子獐眉鼠目,一瞧便非善类,我在此也担忧您的——”
“好了。”他用瞧傻子一般的目光瞧了眼那宦官,“人都捆成粽子了,难不成还能蹦起来咬你主子不成?”
“元明,旁边候着。”
“是。”元明心底不快,临走是还不忘恶狠狠瞪魏攸宁一眼。
元明?
魏攸宁眼瞳微缩,心下大震,十指渐渐收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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