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5

    因太后崩逝,外地各方官员陆续进京,驿馆分外忙碌,二十六间馆舍除去鸾玉入住的八间外,其余悉数住满了官员。

    鸾玉在前厅喝了三盏茶,算是做足了面子。

    安国寺她前世去过,自然不需驿丞引路,如此客套推脱一番,驿丞也没有再行干涉。

    鸾玉清减配饰,只带了如烟,与鸾弘,李旦骑马出行。

    晋国上下全民尚武,女子劲装骑马稀松寻常,是以沿路并未引人驻足。

    姚燕云清早声称水土不服,腹泻难受,鸾玉进去瞧她的时候,姚燕云正躺在床上,小脸蜡黄,有气无力的哼唧了两声,看上去果然病得厉害。

    她这般费尽心思,无非是想寻机会与陆玉安早日碰面,鸾玉留下如意,也好随时观察她的举动。这种人,但凡看到希望,一定会不择手段的扑上去。尤其是如今有了丧事,三年这样久,她又如何等的下去。

    自昨日晌午过后,天色便始终阴沉,青云压顶,层层堆叠。

    一行人穿过闹市,踏马行至京郊山脚下,纷纷扬扬的雪花骤然洒落,擦着耳畔落到柔软顺滑的披风上,领口沾了些雪,渐渐融成水珠,冰凉刺骨。

    安国寺外是一片茂密的竹林,苍竹劲挺,绿叶悬翠,卷了边缘的叶子迎着簌簌白雪,不断发出此起彼伏的啪嗒声。

    李旦骑马走在鸾玉右侧,山路陡转,尤其是落雪之后,更添湿滑。

    沿途上山的人极少,想是因着天气的缘故。

    万福阁内,佛像高耸入顶,几十米高的屋檐处,悬挂着红黄相间的布匹,檐铃。弥勒佛通体由数百年长成的白檀木雕琢而就,身披黄缎三百余丈,气势恢宏壮观。

    住持坐在左侧的蒲团上捻珠默念佛经,双目紧闭,淡然超俗。

    鸾玉跪在佛前,心中忽然空白不知所求。倒是李旦,诚心祝祷后,将三支香火供奉到金累丝松石香炉内,又虔诚的双手贴额,如此反复三次,侧脸,静静地盯着鸾玉,再不出声。

    鸾弘与如烟在外面添香油钱,临近的庭院正在举行法会,几届高僧轮番讲经,外来的香客多数都在恭敬听讲,树头栖了几只鸦雀,漫天飞雪愈来愈急,地面堆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鸾玉合上双眼,脑中顿时涌起前世种种。

    她自幼与公主皇子一同授学,与六皇子李旦年少情谊比常人深厚了许多。因父亲是武将,鸾玉跟随定远侯府顾伯学了些拳脚功夫,足以自保。

    后来父亲战死疆场,母亲伤心过度,紧随而去。梁帝追封父亲为定远王,赐封鸾玉为文南郡主,其弟年满十八可承袭王位。只可惜,后来鸾弘被人挑唆,死在与突厥的战役中,年仅十七,定远王府彻底败落。

    鸾弘死后,鸾玉无意中得知,当初梁帝追封父亲,不仅仅是因为他战功显赫,更是为了给母亲一个风光的葬礼。父亲手握重兵,肃王陈炎初嫉妒父亲功高,而梁帝又很早觊觎母亲美色,如此细想,难免不叫人心惊胆战。

    父亲的真正死因,鸾弘为何会重蹈覆辙,这一切的一切,必然与梁帝和陈炎初脱不了干系。

    当初晋国使者在梁国待了有半月之久,费劲口舌,却无一名公主愿意远嫁,只因晋国民风彪悍,粗俗野蛮,全民尚武,与梁国的儒雅谦和大相径庭。

    恰逢六皇子李旦与赵贵妃求娶鸾玉,赵贵妃一怒之下,与梁帝一拍即合,加封鸾玉为文南公主,远赴晋国和亲,彻底断了李旦的念想。

    一个没有靠山的郡主,自然比不了大权在握的肃王之女。赵贵妃想扶持李旦登上帝位,势必要笼络权臣。

    鸾玉与陆玉明成婚后封为太子妃,姚燕云假借救命恩人的身份博得陆玉安的信任,后又被陆玉明诱引,叛变陆玉安。不光将她所知道的内幕和盘托出,更在成为太子良娣之后,污蔑陆玉安对其不轨。

    晋帝怒,恰逢梁国六皇子李旦举兵来犯,遂命陆玉安领兵讨伐,率三十万大军,势必将其赶尽杀绝。

    梁晋一役,陆玉安大获全胜,斩杀李旦。

    与此同时,京城流言甚广,多传紫微星弱,东宫恐将易主。随后不久,晋帝暴毙,陆玉明登基称帝,因受姚燕云挑唆,怀疑鸾玉腹中之子乃是陆玉安所为,故震怒之下,废太子妃,立姚燕云为皇后。

    重重烈火焚烧彻骨,钻心之痛永世难忘。鸾玉眸中愈发坚定,心中所想所图也逐渐明朗清晰。

    这一世,必要保全王府荣耀,查出当年事情真相,告慰父母在天之灵。其次,做权臣良将,助陆玉安提早夺嫡,杀陆玉明,灭姚燕云。

    三年孝期,是她最后的机会。如前世那般,不久之后,陆玉安会跟晋帝提起改革科举制度,放宽要求,打破千百年来,女子不得参与科举走上仕途的禁锢。

    鸾玉师从梁国名满天下的太傅,才学在一众皇子公主之间,一向出众。而晋国历来尚武轻文,前世错过良机,为鱼肉般任人刀俎,今世必要拔得头筹,掌握主动权,科举是她不得不走的一步险棋。

    绕过万福阁,李旦熟稔的伸手替她拂去发顶的白雪,又将帽子扶起,小心翼翼的盖住半张明媚俏脸。

    鸾玉往后退了一步,李旦悬着的手无处可依,上好的水貂披风挂了些许冰晶,他微微蹙眉,先一步跨过月门,鸾玉跟了上去。

    安国寺后院颇为安静,除了寺内的僧人,竟没有看见半个香客过往。

    一处简易的禅房内,门口虚掩,里面偶有灯火闪烁,脚底踩着淡雪,虽留下痕迹,却极好的掩饰了脚步声。

    鸾玉站在门外,透过缝隙看见一人正在焚香祝祷。她穿了一袭烟青色素服,跪在佛像前一动不动,发间无半点装饰,清脆的木鱼声砸下后在殿内余响连连。

    顺着她的方向,鸾玉往旁边打量了一眼,这一看不打紧,却足足叫鸾玉心中吓了一跳。

    候着的下人,竟是宫里合欢殿贴身婢女,夏茹姑姑。

    据鸾玉记忆,合欢殿住着的疯癫容妃,在鸾玉死之前,都没有离宫半步,如今夏茹姑姑在此,那么跪着的那位,必然就是容妃娘娘。

    “施主在此作甚?”

    清亮的嗓音由背后传来,殿内那人瞬间回头,与鸾玉注视的目光碰上,平淡似水,威严如炬。

    容妃没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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