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这话将一落下,李旦脸色骤然变得惨白颓败。
鸾玉趁机扯过他手里的缰绳,刚要翻身上去,只见远处一少年如烈日朝阳,大红的披风在身后鼓鼓扇动,飒爽精炼。
鸾弘这个臭小子!
尚有十几米远,骏马犹未减速,鸾弘已经单手支撑,凌空跃了下来。
隔世未见,再见已过经年。
鸾玉看着他勃发的身姿,想要脱口而出的责骂瞬间被酸涩代替。前世鸾弘死于疆场,远在晋国的鸾玉伤心欲绝,几近崩溃。
“姐姐,姐夫,我......”他走路张扬,意气风发,手里还拽着缰绳,身子已经挨近鸾玉,却被那人张口训斥。
“口无遮拦,叫兄长!”鸾玉情绪过于紧绷,以至于吓得鸾弘瞬间跳到了李旦身后,小心翼翼的低声询问。
“姐夫,你又惹我姐姐了。”
与他而言,只不过几天未见。可对鸾玉来说,她与鸾弘已经有几十年不曾见过。
李旦皱了眉,只是斜斜打量一脸喜气的鸾弘,换开话题问道。
“你可是探到什么消息?”
闻言,鸾弘猛地转过头,故作神秘的压低嗓音,“绝对是好...”
“你好好说话,这里没有旁人,别做贼似的。”
鸾玉撇开眼睛,眸中泛了湿气,可她却强忍着不去哭出来。
鸾弘伸直脖子,抖了抖肩膀,一本正经的说道。
“晋国京城传来密报,太后身染重疾,所有太医束手无策。宫里已经开始紧锣密鼓准备丧葬事宜,姐姐若是在路上耽搁几日,想必婚事可以往后拖上三年。嘿嘿,姐夫,你...”
“鸾弘,叫兄长!”
这次鸾玉是真的动了怒,鸾弘也不敢再行唐突,识趣的改了口,样子很不情愿。
前世太后驾崩是在鸾玉与太子成亲后一年,怎的现下变了样子?
倒是李旦,忽然间松了口气,也不再勉强。
与他而言,想要说动赵贵妃,原本就是难上加难。十几年来他屡次在母妃面前有意无意提及鸾玉,可总是绵软无力,被赵贵妃三两句话打发回去,不见半分回应。
后来赵贵妃一鼓作气,怂恿梁帝加封鸾玉为文南公主,远赴晋国和亲。赐肃王之女陈月央为李旦正妃,生生绝了两个人的念想。
晋国太后若驾崩,算是为自己争取了三年的时机。他与陈月央虽然被指婚,到底没有成婚,一切都还来得及。
抬头,辽阔天空一群鸦雀嘎嘎而过,李旦握紧手,下定决心一般开口。
“我送你进京。”
郑渊看见李旦护送鸾玉归来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却也没敢细问,那人与他互通眼神,算是打了个照面。
姚燕云握着鸾玉的手,若非前世死的那样惨烈,鸾玉无论如何是不能把姚燕云想成那般下作狠毒之人。她双眼水意缭绕,似是哭过,右手摸着鸾玉的脸颊,温声说道。
“阿玉,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哦?你以为我会去哪?”鸾玉强忍着胸腔内的恨意,反问道。
“你与六皇子情深义重,晋国民风彪悍,我自是不愿看你吃苦。若你不愿,我就算拼劲所有,也会代你嫁过去。”
她嘴角微微抽.动,说到动情处,大义凛然的看着鸾玉,仿佛真心实意为鸾玉考量,一派正义。
鸾玉笑笑,抬手从她掌心滑出,撩起脸颊一侧的头发,莞尔看她。
“放心,你我主仆情深,我不会任你作践自己。”
一句主仆情深,惊得车上三人齐齐望向鸾玉。姚燕云最甚,眸中泪花乍然翻滚着扑簌簌落下,鸾玉正襟危坐,李旦取代了郑渊的位置,马匹一晃一晃的跟在车辇旁。
“阿玉,你这是要与我生分了。”姚燕云鼻音浓重,瞬间红了的眼眶,滚着泪珠强行忍住。手指用力抠着掌心,掐出几道红印。
那种高门贵女的尊荣感,现下忽然被当场戳破,耻辱无处遁形。好似有许多人指着她笑,笑她卑贱,笑她天生就是下等人,笑她如同婢女一般,只配端茶倒水,伺候主子。
凭什么!
“哦?这话什么意思?是我哪里说错了,还是曾经做的事情,让你误解了什么?”
鸾玉合上眼睛,长睫垂下,如今同姚燕云说话,只会觉得恶心。
“幼时若非得你出手相救,我怎会过的这般衣食无忧。老爷夫人曾数次与我说起,要我们姐妹二人同心。如今你与六皇子被迫分离,嫁到粗蛮之地,我怎忍你受相思之苦,抑郁寡欢。”
姚燕云潜意识觉得不对劲,却又不知自己哪里露了马脚。虽迫切希望取代鸾玉嫁给晋国太子,却不得不处处提防小心,不敢太过冒进。
鸾玉睁开眼睛,入目便是姚燕云那张委屈柔弱的小脸,两个眼睛哭不完似的,凄楚的看着鸾玉。
那句主仆情深,果然对她来说杀伤力极强。
像这样一个爱慕虚荣的女人,怎会受得了如此羞辱。她从来都是把自己当做王府小姐的,前世鸾玉蠢,带着她出入名门聚会,顾及她敏感的自尊心,对外极力维护姚燕云的身份。
所以,才会被算计,被取代,被嫉妒,才会毫无尊严的死去。
“燕云,你当真感激我当初的收留?”
人心能有多坏,鸾玉不明白。还是说,名利,地位和嫉妒,能让一个看起来正常的弱女子,比毒/蛇还要恶劣。
“阿玉,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都把你当做亲妹妹对待的。”
“还真不要脸了。”如意咂咂舌,紧跟着姚燕云的话尾接了上去。
“姚燕云,老爷夫人自始至终没当着众人之面,收你为义女。姐妹情深这种话,若是外人听去了,少不了笑话定远王府奴才不懂规矩,以下犯上!”
她自小便不喜欢姚燕云,曾数次在鸾玉面前让其下不来台。只是姚燕云惯会看人脸色,投其所好。每一个人都被哄得团团转,她伪装的太好了。
可如意就是能闻到姚燕云身上的那股虚伪味道,掺杂了欲望的人,总能露出破绽。
“你!”
姚燕云一口闷气憋在嗓子眼,偏偏自小端的是优雅大方的举止,后头想要骂人的话只能硬生生哽住,求救似的看着鸾玉。
“你,你什么你。我瞧着,是你巴不得嫁给太子,一步登天吧。既毁了六皇子和公主的姻缘,又下作的怂恿他们二人逃婚,你有没有良心,亏得老爷夫人待你不薄。
公主逃婚,定远王府几百口人,你要他们跟着殉葬吗?!”
如意一语中的,这般显而易见的后果,从前的鸾玉却只当姚燕云切身实地为自己考虑,就算没顾虑到王府,也是因为担忧过度,思虑不全。
如今看来,真是中了邪。
“你太过分了..”姚燕云楚楚可怜的拿帕子擦拭眼泪,一边回头对着鸾玉解释。
“阿玉,你知道我的,我只是因为担心你,却没想到会给王府招来这等祸端。再者,就算我替你出嫁,无人知道真正的公主已经远走高飞,于王府怎么可能有害?
如意和如烟留下,也算与我有个照应,六皇子对你的情谊,我真的不忍心.....”
言之切切,她双手捧心,似要证明自己的无私一般。
如烟只是打量着鸾玉,自始至终没有开口。
“我自是明白你的,燕云。”
听她这样讲,姚燕云提起的心微微沉下不少,面上也渐渐变得缓和起来,就在这时,却听鸾玉话锋一转。
“只是,前头便是晋国城门,出了梁国,必然要遵循尊卑有序的礼法,不可让他人瞧了笑话。
燕云,从今往后,你便与如烟如意一般,喊我公主吧。”
如烟上前,将红宝石步摇替她重新簪进发间,很是自然的插了一句。
“公主说的极是,晋国不比梁国自在,出门在外,更得守规矩。姑娘便是与公主再亲近,也要分得清主仆有别,万不能让人因此讥讽公主管教无方。”
鸾玉伸手摸了摸溜滑水润的头发,想起前世被烧焦的场景,不由得心生厌恶。
“对了,燕云。从前我救过一个少年,他赠我一个墨绿色的玉扳指,你说喜欢,我便转手给了你。如今我细细想来,这事我办的很是不妥,所以,你还是把玉扳指还给我吧。”
姚燕云心头咯噔一声,猜测必然发生了什么,否则鸾玉不会平白无故提起那枚玉扳指。只是,她怎么可能知道陆玉安的真实身份,自己虽与陆玉安时常通信,可每次都是谨慎小心,万不会叫他人看到。
正犹疑间,一只纤细白皙的手伸到她面前,往上挑了一下,轻叹一声,“嗯?”
面上一红,姚燕云咬着嘴唇,柔声说道。
“阿玉..公主,随行的物件太多,那枚玉扳指我一时间想不起放在哪里,不如到了驿站之后,我再找找。”
鸾玉笑了笑,右手却收了回去,早就知道她会搪塞推脱,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马车一阵晃动,帘角露出一片光明,鸾玉抬头,正好对上李旦回眸的双目,两人瞪了片刻,后又状若无恙的各自分开。
将近城门的时候,迎面浩浩荡荡数百人的阵仗,皆是英姿飒爽,踏马而来。
城门口熙熙攘攘,那些人竟毫不避讳,策马扬鞭,卷起的尘土如同鬼魅,扰的两侧摊贩连忙护住跟前的货物,唯恐受到殃及。
李旦俯下身子,朝着里侧轻声说道,“莫下车,我去看看。”
鸾玉掀开帘子,如意三两步跳到车前头。
对面那些人身穿锦衣华服,气度不凡,骏马嘶鸣,带的周边卷起虎啸风声,有些摊贩难免遭了罪,连人带货瞬间卷翻在地。
鸾玉同如意跳下马车,李旦正在与先前几个人交涉,不妨后面忽然冲出三匹高头大马,来势凶急,临近跟前,速度竟是分毫未减。
“小心!”鸾玉蹬踏木车,踮脚一跃,利用惯性奋力推开李旦。随后顺势倒地,麻利的翻滚到一旁,将要借势起身,有人已经先她一步,拦腰提起,双双落到略微空旷的地带。
一股墨香扑鼻而来。
那三匹马齐齐刹住,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不安分的踩踏面前的泥土,焦躁不安。马蹄有些松动,想是跑了许多路程。
正想着,鸾玉转头,与那人双眸对上。
眉若冷剑,斜飞入鬓。目若墨染,幽深难辨。高挺的鼻梁下面,嘴唇刚毅,握住鸾玉腰间的手如鹰爪一般,捏的生疼。
马上女子身穿红色劲装,一脸傲气,娇俏而又犀利地质问。
“哪个不长眼的,敢挡三哥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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