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做噩梦了吗,怎的一脚将姑娘踹了下去?”
鸾玉尚在惊愕之中,如苍茫海面上的一叶孤舟,随波荡涤,无处可依。
复生这样离奇异事,她不能与人诉说,便暂且应了声,“嗯,做了个极吓人的噩梦。”
她紧箍的双手松开,努力让自己情绪放松,提到嗓子眼的恨意,却压得她喘不过气。
如烟躬身坐在她旁边,一边揉.捏太阳穴,一边宽慰道,“自古梦都是反的,公主此去晋国必然一切顺遂。”
如意窜到她身侧,余光瞥了姚燕云一眼,愤愤说道。
“小人作祟,公主自然睡不安稳。平白霸着火盆,真把自己当王府小姐了!还不快闪开,丧气!”
随后脑袋一偏,趴到鸾玉耳边,压低了嗓音。
“公主,我们大概遇上贼寇了!”
姚燕云身形清瘦,弱不禁风。又加上方才鸾玉那一脚,使出了浑身气力,不说被石头撞疼的腰身,但是蹒跚爬回马车,那小腿骨好似被踹断了一般,动一下,扯得头皮发麻。
若非郑渊骑艺精湛,马蹄子蹬到脸上,后果不堪设想。
她将腿摊开,撩起中裤,青红一片,难看极了。虽然心中委屈难受,还是故作关切的安慰。
“阿玉莫怕,就算是贼寇过来,有我挡在你面前,不会有事。”
怒气与憎恨如同洪水猛兽一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压得她胸口闷滞。
鸾玉深吸了口气,再睁开眼时,似乎已是风平浪静。
如意扭过头,与如烟对视了片刻,身子渐渐靠向鸾玉。
她性子向来活泼喜闹,而如烟温和沉静,两人自小服侍在鸾玉身边,哪怕临死被姚燕云挑断了手筋脚筋,却还是想着护卫主子。
“病鸡似的,自保都难,虚情假意的说什么废话。”
“阿玉,如意这样诋毁我,我真的不知如何是好。虽然我不会功夫,弱质女流,可你遇上危险,我总是会挡在前面的,天地可鉴。”
“你敢发誓?你敢发誓雷公电母就能切断你的手指,看看这个信口雌黄的骗子,如何虚伪做作。”如意抱着胳膊,她跟姚燕云,一向不和。
鸾玉努力回想前世光景,从梁国到晋国,路上虽然颠簸坎坷,却并未遇到过贼寇。
而如意所担心的,必然有一定的依据。
“如意,你听到了什么?”
“你也听到动静了是不是?公主,远处不过数里之外,有几百人正策马奔来,而且是从我们后方,呈追击姿态。
也就是说,绝不可能是晋国派来的护卫队。”
如意与鸾玉自幼同管家顾伯学了些皮毛功夫,耳力比一般人都要敏锐些。
鸾玉摇头,方才她在混沌之中,怎么可能注意到周围境况。
“你确定没听错?外面的将军都没下令警戒,会不会是与游牧的......”
“公主,相信我。”
如意点头,言之凿凿。
鸾玉立时撑着胳膊坐正,将帘子掀开,冷风伺机窜入,让她面上一顿。鼻间的空气清新真实,不似飘着的那些年,万物都是雾蒙蒙的,阴诡寡淡。
见她探头,郑渊连忙骑近了些,微微俯身问道。
“公主,可有吩咐?”
冬日的寒风猎猎作响,浓厚的乌云遮住了白日,露出惨淡的光芒。
鸾玉将目光转到郑渊身上,压低声音问道。
“郑渊,你可曾听到异动?”
闻言,郑渊面目有些迟疑,不过片刻,他极快的摇头否认。
“路途疲乏,想是公主累了,听错了。”
就在此时,天际外忽然涌来一片灰黄的尘土,伴随着愈来愈近的马蹄声,为首那人身形渐渐明朗起来。
他策马如飞,技艺精绝,带着几百人直直的冲着鸾玉的马车奔了过来,原本停稳的车匹瞬间焦躁不安,马蹄原地打转,不时的发出阵阵嘶鸣。
车子一晃,鸾玉连忙用手稳住,如意护着如烟,将她挡在身后,刚要有所动作,却听鸾玉低声命令。
“不可妄动。”
话音刚落,只见那人冲上前来,将鸾玉拦腰劫上马背,双腿一夹,劲风擦耳簌簌飞过,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鸾玉头朝地被挂在马上,骤然脱离了包围。
郑渊的手下极其敷衍了事,作战状态与从前截然不同。
如意张着嘴巴,回头看了眼如烟,两人齐齐望向姚燕云,那人面色惨淡,双手绞着帕子,一副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如烟清了清嗓子,想起鸾玉被劫之前的冷静,忽然间安定下来,心里也有了主意。
“郑将军,方才那人想是小世子,他惯爱与公主嬉闹。这次公主远嫁,世子应是不舍,还望将军体谅,容他们姐弟二人好好告别一番。
恰好公主方才与奴婢提起,有些困倦,不如我们暂且休息片刻,稍后公主便会归来。”
郑渊心里头笑了两声,那人虽带了面具,可熟悉的人一眼便能看出,如烟此番解释,无非是想保全文南公主的名声。只可惜,这算盘打错了,六皇子李旦,这次是只要美人,不要江山了。
越过山坡一棵粗壮的老槐树,鸾玉一手抓着马鞍,一手拽住那人前怀的衣服,用力往下一拉,李旦连忙勒紧缰绳,乌黑油亮的骏马仰脖抬蹄,绕着槐树走了几圈,鼻孔沁出细密的汗珠,温顺的低头开始啃食地上的黄草。
“敏敏,跟我走。”
鸾玉借着他的胳膊,翻身跳下马来。
那人摘下面具,剑眉星目,唇红齿白。烟青色锦服下,儒雅风姿贵气天成,月白色狐裘披风迎风簌簌吹响。
“李旦,我不会跟你走的。”鸾玉环望四周,复又转身与他对视。
那人双目灼灼的看着自己,手里握着棕色缰绳,耳朵里全是鸾玉方才那脆生生的“李旦”二字。
从前她叫他“六哥哥”,他唤她“敏敏”,如今这般,是打定主意要与自己疏远了。
“敏敏,是我对不起你...”
上一世李旦被陆玉安斩杀,魂魄骤然回到十八岁,面前的赵贵妃与梁帝有说有笑,华服盛装,正是前世鸾玉出嫁不久。
重活一世,他只想在鸾玉成婚之前,不顾一切的带她远走高飞。
鸾玉不着痕迹的避开他,眸光坚定。
“你待我和鸾家已经够好了,不要把一切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赵贵妃已经与你说了一门好亲事,肃王陈炎初会是你最得力的倚靠。永嘉郡主陈月央自小爱慕你,定然会真心实意待你。
梁晋和亲,是大势所趋。鸾弘,顾伯还有王府几百口家丁不能因为我的过错受到牵连。你身上亦有更重要的责任去担当,年少情谊如青桃绿梅,从此往后,你我之间只有兄妹情谊,再无其他纠葛。”
李旦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双手垂在身侧,复又抬起,不知所措的腾在空处。
鸾玉的每一字每一句如同冰水泼面,将他激动澎湃的心火瞬间湮灭。
“你知道我对你,从来就不是什么兄妹情谊!”
鸾玉好似没有听到一般,驻扎的军队不会等她太久,公主被劫,本就容易引起恐慌,是以她长话短说,冷静嘱托。
“鸾弘年岁还小,定远王府虽然有顾伯照应,到底还是势单力薄,若你能够帮衬,自是好些。只是其中必然牵连甚广,以你与肃王的关系,这要求本就苛刻,可我还是要厚颜与你相求。
李旦,日后鸾弘定然会大错小错接连不断,请你以兄长的身份,矫正他的行径,令其远小人,近君子,莫要让他走上歧途。”
披风领口的狐毛细密的扫在下巴上,顺滑水亮,月白色的锦面迎风簌簌鼓动,李旦叹了口气,上前捉住鸾玉的双手。
“我知你心中牵挂,担忧。放心,母妃那边有我去处理,我也会尽全力保全定远王府,我待鸾弘,因你缘故,自幼也是把他当弟弟的。
只是,我不能放你到晋国。那是火坑,是灾难,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去。”
从前李旦总是极好说话,通情达理,很少与人纠缠。
尤其面对鸾玉,三言两语便能说得通透。今日他分外坚持,不光是因为年少情谊,鸾玉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时辰不宜再耽搁下去,索性放了狠话。
“你若是能做得了赵贵妃的主,也不会等到现在还未向我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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