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话,银笙登时恼了,弟弟怎么可能会像黄钟奕说得这般不堪。
“放开。”
银笙厌恶地挥开男人的手:“我弟弟本性良善,你少污蔑他。再说了,我俩是一母同胞的骨肉,打断骨头都连着筋,他能把我怎样,你以为这世上人人都和你一般,”
“我怎么了?”
黄钟奕脸阴沉下来,双目含着怒。
“没什么,你好得很。”
银笙冷笑了声,手轻轻地揉了下后颈。
真小人和伪君子哪个叫人讨厌,瞧瞧黄钟奕这副嘴脸就晓得了。
“你别跟下来,会吓着他。”
黄钟奕两手捅进袖筒里,闭眼养神,俊脸不带半点情绪,悠悠然然道:“小姐放心,黄某绝不下车,黄某还怕你家小爷认出我,死皮赖脸地攀扯。”
“那我多谢你了。”
银笙白了眼男人,一声不吭地下车。
她仰头,深呼吸了口气,此时天渐阴沉下来,隐隐飘着一星半点的冰粒子,因小巷子地处烟花,故而空气里弥漫着复杂的味道,甘冽的酒气、佳肴美馔的喷香还有女人头油胭脂的浓郁芬芳。
银笙紧张得心咚咚直跳,手心都冒汗了。
她微笑着朝晏叔兰走去,走近些了发现,叔兰又瘦又高,眼珠似漆,睫毛又浓又长,兴许是穿得太单薄,唇被冻得有些发紫。
这样的美少年,谁不喜欢啊。
银笙瞧见弟弟这会儿一边走着,一边将方才要的银钱首饰掏出来打量,值钱的揣进怀里,不值钱的银簪子随手扔掉,噘着嘴吹口哨,神情愉悦,下巴高高的昂起,骄傲得像只小狐狸,眼皮都不眨地从她身边走过。
“等等。”
银笙忙喊住少年。
“嗯?”
晏叔兰停步回头,瞧见面前的姑娘,眼前登时一亮。
这个姐姐瞧着真面善。
转而,少年皱眉,这丫头干嘛叫住他,难不成自己以前招惹过她?还是哪家赌坊派出的勾子,要找他麻烦。
“你有事?”
晏叔兰紧紧抱住怀里的财物,警惕地问。
“我……”
银笙急得百爪挠心,这些年,她曾幻想过无数遍跟弟弟见面时的场景,也攒了几千几万句要说的话,没想到见着了,竟不知从何说起。
“这位小哥,你生的真好看。”
晏叔兰眼皮生生跳了几下,暗骂,这丫头瞧着蛮伶俐,没想到竟是个大花痴。
少年踮起足尖,朝四周瞅了圈,并未看见有什么打手在,貌似就这丫头一个人。真是好肥的胆儿,竟敢孤身一人出现在这等地方,也不怕人牙子或者龟奴一麻袋把她拐走了。
他不想理会这花痴,快步往前走。
“你是哪家的孩子呀?父母是谁?”
银笙追着,笑问道。
“你管得着么。”晏叔兰厌烦地挥手。
“那你有没有兄弟姊妹,譬如,姐姐?”
“你谁啊,没完了是吧。”
晏叔兰打断银笙的话,停下脚步,瞪着女孩,冷声道:“我是野狗撒了一泡尿,就地长出的毒蘑菇,听明白了么?”
少年神色黯然,忽然就红了眼圈。
没错,他的确是狗尿毒蘑菇。
他恨父亲,晏焘就是个道貌岸然伪君子,老野狗!
他是跟在老太太身边长大的,老狗是庶子,哪里会真心孝敬嫡母老太太,不过是人前装腔作势,伪装成孝子罢了。
更可恨的是,这老狗心忒毒,娶姨太太不是看上人家的貌,就是看上人家的田产铺子。
三年前他攒了笔银子,偷偷给娘亲挪坟,往新棺材挪骨的时候,发现娘亲骨上尽是黑,而埋她的地方寸草不生,连只活物都没有。
娘亲哪里是得痨病没的,分明就是被人毒死的!
是了,他还有个亲姐,这么多年了,他逼问了老狗无数次,老狗就是不说姐姐的下落。从前奶母倒是说过姐姐叫什么,在哪里,可那时候他太小,没记住姐姐的名字,再想问的时候,奶母已经去世了。
现而今他孤身一人,明明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至亲姐姐,可就是找不到。
可怜,也不知道姐姐是不是也被老狗给暗害了。
想着想着,晏叔兰就掉泪了。一肚子火气没出发,恨恨地盯着眼前的美人,暗骂:不开眼的贱人,好死不活地提起小爷家人,今儿本不准备造孽,没想到还有送上门挨揍的。
“你怎么了?”
银笙瞧见弟弟眼圈红红的,且衣衫单薄褴褛,忙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脱下,披在少年身上,柔声道:
“当心着凉了。”
晏叔兰皱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少年眼珠儿一转,泪登时掉下来,哭得好不凄惨,也不避讳,竟拉住银笙的手,委屈不已:
“大姐你真好,长这么大,从没人像你这般关心过我。”
说这话的同时,晏叔兰摸索傻大姐的腕子,好得很,右边一个翡翠镯子,左边一串珠链,有钱。
“真没人关心你?”
银笙更心疼了,想套近乎,柔声问:“小哥,你叫什么呀?”
“我叫叔。”
晏叔兰眨巴着眼,天真地回话。
“叔?”
“哎。”
晏叔兰憋住笑,答应着,可怜巴巴道:“姐姐,你的声音像黄莺一样动听,能不能再多叫我几声。”
“好。”
银笙大喜,也没多想,亲昵地唤弟弟:“叔,叔,叔叔、叔叔……”
叫着叫着,银笙就发现不对劲儿了,这臭小子,在占她便宜啊。
银笙俏脸绯红一片,用力打了下弟弟的手背,恨恨道:
“你,你这孩子怎如此顽皮,你家人都不管你么?”
银笙感觉心都被揪住了,弟弟的手太凉了,不行,说什么也要将弟弟带回满园,不能再叫他跟那群妓.女瞎混了。
就在此时,她瞧见晏叔兰眼里闪过抹狡黠之色,嘿嘿狠笑了两声,两手如迅雷般抓住她的肩膀,膝盖用力去顶她的小腹。
“哎呦!”
银笙惨叫了声,登时瘫跪在地,两手捂住小腹,额上冷汗岑岑,想吐却吐不出来,疼得眼泪花直冒。
她还没缓过神来,胳膊一痛,抬眼瞧去,晏叔兰此时完全就像变了个人,唇角噙着抹狠厉的笑,拽住她的胳膊和发髻,将她往死角处拖。
“小贱人,好死不活地提不该提的人。”
晏叔兰从靴筒里抽出把匕首,在女孩眼前晃悠,危险一笑:“叫爷爷,否则刮花你的脸。”
“你别乱来。”
银笙感觉眩晕劲儿又泛上来了,急道:
“赶紧走,我家小总管不是好惹的,他瞧见你欺负我,会杀了你的。”
“你让他来呀。”
晏叔兰呸了一口,不屑道:“老子长这么大,还从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就在此时,只听空寂的巷子里忽然传来阵沉重的脚步声。
晏叔兰脸色一变,暗骂:莫不是小贱人的救兵到了吧,他妈的,老子今儿为了跟婊.子们要钱,刻意两日没吃东西,这会儿饿得脚发软,怕是没法打群架。
想到此,晏叔兰将匕首塞进靴中,直接动手去抢银笙身上值钱的东西,发钗、镯子还有金锁。
“放开,这东西你不能拿。”
银笙死死拽住自己的金锁,那日刚回金陵时,李禄特意给她带了来,叫她好生保管,说这是先皇赐给王爷的,咱们家大爷二爷都没有,单单小姐有,丢了是大不敬。
银笙又气又恨:“我是你姐!”
“我是你爷爷!”
晏叔兰猛地咬住女孩的腕子,在女孩吃痛丢开手的时候,一把拽掉她脖子上的小金锁。
那脚步声越来越急,听着似乎朝这边迅速跑来。
银笙大惊,莫不是黄钟奕来了?
糟了,依照黄钟奕那歹毒的性格,弟弟怕是得掉一层皮了。
谁知就在此时,银笙瞧见眼前出现个身量高大的公子,样貌英俊,举止潇洒,看起来眼熟得很,好像在哪里见过。
“啊!”
晏叔兰看见来人的样子,忽然大叫一声,浑身抖如筛糠。
祁,祁南星!怎么是他!
“南,南,南,南……”
晏叔兰口吃不已,如羊脂玉般的脸瞬时间涨红,更像个美人了。
他这辈子最敬最怕的只有一人,那就是武威侯南星哥哥。
南哥和金陵这群人皮畜生不一样,打小就待他好,常偷偷给他送银钱,怕他在晏家受欺负,手把手教他几手小擒拿功夫。
就连三年前给母亲挪坟,都是南哥跑前跑后地帮他。
若不是南哥规劝,说是证据不足,杀父不详,他早都宰了晏焘那只老狗,为含冤而死的生母、奶母还有受气而亡的老太太报仇。
在他心里,南哥就是金陵第一流的人物,谁都比不上。
晏叔兰紧张不已,手里紧紧攥着抢来的金锁,咽了口唾沫,扭头就跑。
南哥最厌他像个小痞子似得打人讹钱,自打腊月从西北回来后,就倒处逮他,怎,怎这般倒霉,偏生在这儿给遇上了。
“臭小子!”
祁南星大怒,咬牙切齿地就要去追,脚底忽然被什么给绊了下,回头一瞧,原来那大姑娘竟给晕死过去了,如墨青丝散落了她一身,竟有种别样的凄美。
“姑娘,你怎样?”
祁南星皱眉问。
“疼。”
银笙闷哼了声,小腹疼得她动都动不了。
此时,天稀稀拉拉地下起了雨,将万物身上的虚伪全都洗掉。
银笙抬头,努力让自己清醒些。
看清了,这位公子穿着燕居玄色直裰,身上披着件灰鼠大氅,脚蹬鹿皮短靴,真真是个意气风发的英俊好儿郎。
“你”
“你”
两人同时出声,注视着对方。
“我们是不是见过?”
“我们是不是见过?”
两人又同时问,好奇地盯着对方。忽而恍然,相视一笑。
是了,那日他在街上走,她在车上坐,有过一面之缘。
“你被打了?”
祁南星皱眉,拳头紧握:“那孩子抢走了些什么?”
“别的都不打紧。”
银笙挣扎着坐起来,紧紧拽住祁南星的下裳,这位公子瞧着像有武力在身的,万一他追上去打伤了弟弟,就不好了。
“不过是些身外之物,就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金锁……算了”
好歹是弟弟,姑姑留给她的,就等于是留给弟弟的,但愿这小子别卖掉,到时候就难找了。
“公子,你认识那个小孩么?”
“不认识。”
祁南星忙否认,他虽气臭小子恶习不改,但到底护短,担心这位被抢的姑娘告官,那就不好了。
“金锁是吧。”
祁南星弯腰,将腋下夹着的画卷放在地上,随手捡了块石头,两眼盯住跑远的晏叔兰,准备掷打,忽而皱眉,他下手没个轻重,万一把臭小子打死咋办。
想到此,祁南星直接脱下靴子,一咬牙,用力掷了出去,在西北的这三年,他在肃亲王长子赵律哥哥的营里做事,曾得律大哥亲自指点箭术,还算是百步穿杨吧。
只听啊地一声惨叫,靴子正巧打在晏叔兰左腿上,少年吃痛,登时摔倒。
“哈哈哈。”
祁南星不禁大笑,两指成剑,遥遥指着晏叔兰,朗声道:“这就叫射人先射腿,擒贼先擒王!小子,把人家姑娘的金锁还回来,我数三个数,一,二,”
“三!”
晏叔兰叫了声,抓起他南哥的靴子,一瘸一拐地跑了。
“臭小子,找死啊!”
祁南星大怒,正要去追。
可就在此时,他听见地上的大姑娘哎呦地叫了声,低头看去,嚯,她竟吐了口血。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