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笙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醒来时,天已经微亮了。
她只感觉口渴得慌,强撑着起来,刚一掀开床帘,瞧见梅果正蜷在地上睡觉,身上盖了个薄被,这丫头穿戴整齐,似乎守了一夜。
肃王府有个规矩,不论多得脸的丫头,守夜的时候一律不准靠近主子的床,哪怕睡迷了,身子不小心歪上点,也是要重罚的,轻则打板子配小厮,重则打发去庄子受苦,永不录用。
银笙冷笑了声,这位当家王妃的家法还真是硬正,也不知是不是以前被丫头扰烦过,眼里半点沙子都容不下。
就在此时,浅睡的梅果翻了个身,手背揉了下迷瞪的眼,困道:
“小姐醒了啊,感觉怎样,肚子可还疼?”
“就那样。”
银笙叹了气。
这毒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的,反复发作。
听见这话,梅果立马起身,先给主子倒了杯疏肝解郁的药茶,紧接着半条腿跪上床,给主子揉按太阳穴和肩颈,嗔道:
“我瞧着你也是个好性儿的人,怎就气成那样,听我一句劝,为孙姑娘的事和小总管置气,不值当。他可是个极记仇的人,你打他一巴掌,他是要割你一块肉才够呢,管你是主子还是小姐,都一样。再说了,咱回王府是当小姐享福的,又不是开善堂,从火坑里救出她,已经是她的造化了。”
虽说这劝解的话在理,可银笙听着还是不大舒服。
她用食指沾了点茶汤,抹在眼缝儿里,眼中酸涩肿痛登时缓解了不少。
“我只是觉着她可怜。”
银笙抿了口茶,淡淡一笑。
这主仆和人际往来,最忌交浅言深,没必要将心里话说出来,点到即止便可。
“您这话就不对了。”
梅果嗤笑了声,满不以为意:“您也是乡下长大的,按说打小就见过许多可怜人了。这人可怜,无非就是遭了无权无势无银钱的罪,俗话说救急不救穷,小姐还能管她一辈子?”
“你说得对。”
银笙只觉得头越发疼了。
这王府小姐也不太好当啊,一层层的得脸下人给你讲道理摆脸子,你还不能轻易得罪,真真不痛快。
“碧微姐姐呢?她好些了么。”
“昨儿半夜就走了。”
梅果叹了口气,摇头不屑道:
“走的时候我还送了送,那姑娘还真是痴,我告诉她,是小总管不叫带你回金陵,为此我家姑娘跟他狠狠闹了场,都气得晕倒了。嚯,这孙姑娘竟掉泪了,说什么黄大哥和笙妹妹是最好的人,万不能因为她这么个人生了嫌隙。我就不明白了,黄钟奕除了一张脸子,还有哪里好,怎就把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哄得五迷三道的。”
银笙笑了笑,赶忙岔开这个话头。
她可不敢再随意说黄钟奕,也不敢听别人谈论黄钟奕,会惹祸上身。
“你知不知道金陵有个侯爷,叫,叫什么祁南星的。”
银笙小声问,心突突跳得很快。
“小姐怎说起他了。”
梅果甚是诧异。
“昨,昨儿小总管与侍卫说话,我听了一嘴。”
银笙此时心乱如麻,问道:
“你见过他,和他说过话么?”
梅果白了眼女孩,她向来以二爷的准侧室自居,二爷赵衡是谁,那可是王府嫡亲的爷们,而银笙是个不过母不详的私生女,连庶女都够不上,再加上笙姐儿性子软懦娇柔,她自然觉得好拿捏,说话就厉害了几分。
“小姐糊涂了,人家可是侯爷,我怎会认识。”
“是我唐突了,小嫂嫂莫怪。”银笙抿唇一笑。
这一声小嫂嫂,又叫到梅果心坎里了。
梅果偷偷啐了口自己,出身再次的小姐,那也是二爷唯一的妹妹,她都二十的人了,何苦跟个小姑娘过不去。
“我劝小姐,以后去了金陵,还是远远绕开祁侯,这位爷可不是什么好菜。”
“为什么?”
银笙诧异,既不是好人,为何王爷偏偏让她嫁这人。
“其实咱们王府和侯府还是有点交情的,这武威侯的爵位,一开始还真不是祁南星的,他母亲小缪夫人原是个侧室,正巧当年逢着国家内乱,原来的昭元太子和今上争皇位,没争过,落得个惨死下场。今上和王爷扫平逆贼,听说前前后后死了好几万人,都过去二十多年了,现而今还在清理昭元太子的遗臣呢,东厂经常抓人下狱,特可怕。巧不巧,侯夫人娘家是站昭元太子的,今上和王爷怎能容得下。咱们王爷好心,给老侯爷出了个主意,把夫人压成了侧室,抬举小缪夫人为正妻。”
听见这话,银笙眼皮猛跳了几下。
这是好心么,明摆着是欺负祁家和侯夫人。
她不好直接骂自个儿的亲爹,笑道:“然后呢?”
“然后,祁家两位二十多岁的嫡公子蓦地就成了庶子,而刚生下的祁南星就是嫡亲的小爷,更巧的是老侯爷很快就没了,才三岁的祁南星就袭了爵位,成了金陵最年轻的侯爷。”
银笙笑了笑,想到自己的身世,羡慕道:
“那他真够命好的,一出生就什么都有了。”
“好什么呀。”
梅果不屑道:“还不是咱们王爷抬举他们母子,否则祁家那对兄弟如狼似虎的厉害,早都生吞活剥了他们娘儿俩。”
银笙叹了口气,怨不得王爷头一个就想到让祁南星娶她,原来这里边欠着人情呢。
“那这位祁侯是怎样的人?身份如此高贵,大约早都许了亲,或者有了中意的姑娘了吧。”
“哼!”
梅果重重地冷哼了声,一拍大腿,气道:“小姐快别提这人了,他就是整个金陵贵女的噩梦,是咱们王妃最头疼厌恨的人。”
“为什么?”
银笙不解,忙问:“他貌丑么?还是德行有缺。”
“相貌倒是顶好的,比黄钟奕都俊美呢,是金陵排得上号的美男子,就是缺德的很。”
梅果恨恨道:“你晓得不,当年江御史听说祁侯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物,有意将女儿嫁给他,晓得祁侯母亲小缪夫人最是敬重咱们王爷王妃,便央求王妃做这个媒。江小姐贤良淑德,这本是极登对的亲事,祁南星这个混账,看不上人家姑娘,竟私下里去撮合你大哥哥和江小姐,来恶心咱们王妃。
这下好了,江小姐成了大爷的二奶奶,两人如漆似胶的,三年抱了俩,大爷完全把大奶奶撂在一边。那大奶奶是王妃的亲外甥女儿,自小娇养大的,脾气不太好,本来与大爷就不太合,这下家里来了个小狐媚子,她哪能受得了这个气,日日过来寻王妃告状,弄得王妃好头痛。”
银笙捂嘴偷笑,难得还有人能让王妃吃瘪的,看来祁南星真是个混不吝。
“这也没多大事,左右王妃也抱上了孙子。”
“我的小姐,还有气人的呢。”
梅果捂着发疼的心口,接着道:“次年,兵部曹尚书实在喜慕祁南星品貌超群,想把孙女嫁他,两家结为秦晋之好。谁知,祁南星又憋坏了,他和你二哥交好,左来右去,撺掇着你二哥娶了曹小姐当夫人。这曹小姐虽说是大家闺秀,可是个醋罐子,根本容不下王妃送给你二哥的侍妾,全都打发了出去,整日家苦着张脸给人瞧,王妃一看见这个儿媳妇儿就肝儿疼。
你瞧这人缺不缺德,怎么自己不要的姑娘,全都塞给了咱们王府,害得王妃长了好几根白发呢。”
“的确缺德得很。”
银笙用力掐大腿,憋着笑:“就没人治得住他么,听着他和二哥哥差不多的年岁,竟还没娶?”
只见梅果连连摆手,口里喊着阿弥陀佛:“小姐,还有更气人的呢。三年前,今上的最宠爱的小女儿临川公主看上了他,非要招他当驸马。这本是泼天的富贵了吧,这祁侯也不知哪根筋不对了,愣是不愿尚公主,偷偷跑去了寺里,发了疯,竟剃度当了和尚,敲木鱼吃斋菜。今上发了好大的脾气,要削去他的爵位,将他逐出金陵,幸好王爷求了情,今上才收回成命,将他发配到西北去吃沙子,这一吃就是三年,去年腊月刚回来。”
“公主……”
银笙皱眉,祁南星也真是够狂的了,连公主都敢拒。
是啊,日后他要是娶哪家姑娘,临川公主能放过那女子?
“公主是个怎样的人?”
“挺风流的,前年刚休了个驸马,去岁看上了韩国公,整日家和国公爷夫人寻事。”
梅果轻描淡写地带过去,笑道:“说祁侯傲慢张狂罢,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去了西北,头一年倒是上过几次战场,还跟着你大哥打赢了几场仗,后面就没声儿了,好像躲起来了,怂包软蛋一个,一点血性都没有。您猜怎着,他看不上咱们金陵的贵女,却喜欢西北的野娘儿们,去岁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个黑不溜秋的俏胡女,还拉了一百多车的书,嚯,整条街都放不下。不知是不是西北的沙子吃多了,他而今弃武从文了,今上特令他在密府修书,哎,我真不敢想,他的夫人会是哪家的小姐。”
正在此时,银笙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她尴尬地笑了笑,懦懦道:“我…”
饿了二字还未说出口,就被梅果打断。
“你?”
梅果冷笑了声,满眼皆是不屑:“祁侯眼高于顶,不可能看得上你。”
许是觉得自己说的有些过分,梅果轻咳了两声,笑道:“我的意思是,小姐如此貌美,定会有更好的郎君来配。天快亮了,你再躺会儿,咱们马上就得启程去金陵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