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笙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床上。
肚子绞痛得厉害,头不动倒罢了,只要稍微动一下,就晕的厉害,还犯恶心。
她就这么正面蜷趴着,长发一半披散在身上,她艰难地睁开眼,朝前看去。
那个叫黄钟奕的男人此时正站在离床一丈外,兴许觉得她晕倒了,那堆着笑的俊脸瞬间阴沉下来,先是过去将门关了,随后在铜盆里拧了个手巾,深呼了口气,憋住,弯腰将下裳和靴子上的秽物擦去,反反复复擦了三遍,最后两指捏住下裳,闻了闻,眉头皱得更紧了,从梳妆台上翻了盒茉莉香粉,仔细地搽在衣裳和靴子上。
搽的时候,黄钟奕还斜眼瞅向她这边,皮笑肉不笑地咧了下嘴:
“这丫头怎么跟猪似得,什么都吃,也不怕撑着。”
听见这话,银笙登时羞得脸通红,这人枉有一副好皮囊,嘴竟如此刻薄,先前对他的十二分好感登时去了大半。
她看见黄钟奕作罢这些事后,阔步走来,仔细地避开地上的点点秽物。
“你醒着么?”
他身子朝前倾,轻声问。
她没理会,谁知黄钟奕抿唇轻笑,坐到床边。
银笙有些慌乱,却并没有似厌恶高县令那般抗拒,仍佯装昏迷,左右是金陵亲爹派来的人,肯定有分寸的。
可就在此时,她瞧见黄钟奕抓住她的胳膊,将她的小袄袖子慢慢往上卷,她感觉到,他的手指凉凉的,很软。
“做什么!”
银笙立马挣脱开,谁知动作太大,头又开始发晕,差点吐出来。
“谁准许你碰我的。”
“我刚才问了,你没说话,那我就当你默许了。”
黄钟奕促狭一笑,似乎在说:让你再装。
“我就不信,你,你们王府出来的人就能随便碰姑娘家的胳膊。”
“真没打算碰你。”
黄钟奕笑着摇摇头,斜眼觑过来:
“就是看看你的守宫砂还在不在了。”
守宫砂……
银笙垂眸,胳膊上有颗殷红如血的圆点。
这是小时候朱氏请先生给她和何贞点的,民间药师以朱砂喂养蜥蜴,将其捣成粉,涂点在处子手臂上,女子一旦行过房事后,这东西就会褪去。
“你什么意思。”
银笙微怒,肚子更疼了。
“咱们替王爷办差,那就得仔细些。”
黄钟奕笑笑:“姑娘莫要多心,高县令感兴趣的,并不见得其他人也感兴趣。”
太傲。
银笙拳头紧握,怎会有这么讨厌的人,她对这男人的好感,又去了两分。
“我,我……”
银笙咬牙,艰难地抬臂用袖子抹去额上的冷汗,虚弱道:
“我真不行了,肚子太疼,能给我请个大夫么。”
“这事不急。”
黄钟奕歪头笑了笑,一派的云淡风轻,不急不缓道:“咱们先得查验一下,姑娘你的身份。”
“可……我都快死了。”
银笙急哭了,若没有命,何谈来日?
谁料黄钟奕根本无视她的眼泪,笑问:“姑娘身上有没有什么印记?”
“没有。”
银笙咬牙,强忍住不住泛上来的恶心。
她此时又疼又晕,已经去了大半条命,又被这男人气着,便赌气说了这句话。
可很快,她就清醒了,似乎也理解黄钟奕的做法,毕竟是王府的孩子,是要谨慎。
若以后不想被高县令羞辱,不想被朱氏等人摆布,还是得配合。
“我,我身上有个像眼睛一样的印记。”
“在哪里?”
黄钟奕皱眉,忙问。
“那里。”
银笙红了脸。
“哪里?”
黄钟奕不依不饶,补了一句:“是贵是贱,全在此一句,姑娘仔细回话。”
“大,大腿……”
银笙声若蚊音:“里边。”
在她大腿靠里边,有个指头大小的红色印记,像眼睛一样。
小时候她刚记事,洗澡的时候忽然发现了,还以为腿上要往出长个娃娃,害怕地去找姑姑。
姑姑噗嗤一笑,说:这个眼睛是姑姑给阿笙画的,以后就算咱们两个走失了,姑姑还是能凭借它找到阿笙。
姑姑,你瞧,咱们两个终于走失了,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
每每想到姑姑,银笙就忍不住掉泪。
“先别急着哭。”
黄钟奕忙从怀里掏出张桃花笺和一枝螺子黛眉笔,递给女孩,随后起身,将红帐放下来,背对着床,冷硬道:
“姑娘,你现在把衣裳脱了,对照着腿上的印记,原模原样地把它画下来,现在,马上。”
活了十七年,她从不曾在任何人跟前脱过衣裳,这些年在何家,她都是夜深人静后偷偷舀盆水,吹了灯,摸黑擦洗的。
他,他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银笙又羞又怒,她瞪着黄钟奕的挺直的背,按捺住火气:“你能不能出去。”
“不行。”
黄钟奕明白拒绝:“你中了毒,跟前得有人。”
“那叫个婆子或者丫头。”
“不行。”
黄钟奕再次拒绝:“咱们王府的辛密事,不能叫外人知道去,你要是叫了丫头婆子,那是在害人家。”
“那,那我娘总行了吧。”
银笙都气哭了,说起朱氏,她朝屋里瞅了圈,除了地下有瘫血,再没有任何人了。看来在方才昏迷的当口,朱氏已经被人抬出去了,可这血……
“我娘她怎么了?”
“没怎么,孽种掉了。”
黄钟奕颇有些不耐烦:“赶紧着吧,你要是晕的不行,我就替你看了。”
银笙心里难受。
她恨朱氏没错,恨不得一刀子捅死这蠢妇,却也同情她,毕竟是在一起生活了十多年。朱氏好容易四十几岁怀了个哥儿,却被黄钟奕给踹掉了,这一脚,足足将朱氏后半辈子的指望和活下去的念想全都给踹没了。
这男人,也忒毒了些。
银笙此时对黄钟奕好感全无,她将被子拉到身上,其实她知道那个印记长什么样,根本不用脱衣裳,也就几笔的事,可就当她准备画的时候,黄钟奕就像背后长了眼睛,冷笑了声,道:
“原本王爷也指派了鹿鸣姑娘来,叫她仔细辨认这印记的颜色、形状,推测它存在的年岁,可是雪天路滑,鹿鸣跌下了马,实在上不了路。姑娘,这事儿关乎皇族血脉,仅凭何秀才带去的金麒麟证明不了任何东西,我问你什么,你答什么。”
银笙狠狠地剜了眼男人,这人太横了,对他的好感又去了两分。
这算什么,她还没埋怨金陵的那个人害苦了姑姑,他倒先百般怀疑起她了。
银笙就在被子里脱了亵裤,两手紧紧抓住被角,强撑住。
“姑娘今年多大了。”
黄钟奕沉声问。
“十七。”
“你母亲叫什么?何秀才有没有给你说过她为何流落烟花?”
“不曾。”
银笙哽咽不已:“姑姑没有姓,也没有娘家,他们都叫她如意娘。”
“这样啊。”
黄钟奕暗松了口气,又问:“姑娘腿上的印记什么颜色的,多大?”
“年岁长了,现在已经褪成了淡粉,拇指那么大。”
银笙拼着最后的力气将那个印记勾好,扔到地上,便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倒在床上。虽说黄钟奕背对着她,可她就是感觉自己被人看了个精光,连一点私密都没有。
透过半透的红帐,她看见黄钟奕捡起那张桃花笺,随后从怀里掏出张老旧的帛纸,打开,两两比对看了很久,最后全都揣进袖中,转过身来,深深躬身冲她行了一礼。
“小姐,这么多年,你过得好么?”
银笙只是掉泪,一句话都不想说。
看来是确定了,姓黄的语气都变了,那么温和又谦恭。
太精明狠毒了,这下,她对这人的好感是一分都没有了,只有厌恶。
“其实用不着比对,你和咱们王爷眉眼真的神似。”
黄钟奕说话间就疾步走过来,半跪在床边,目不斜视,手伸进帐里,去摸索女孩的腕子。
“又做什么!”
银笙愤恨不已,将手藏进被中。
“给你瞧病。”
黄钟奕莞尔,自顾自的抓住女孩的手,诊脉片刻,笑道:“没什么大问题,不过吃了点不干净的东西罢了,那点子毒还不致命,就是发晕呕吐,吃两剂药就好。就是小姐你体寒,而今又发着热,必定是要咳嗽的,怕是会伤肺,我派人去挖些桑树根,去皮后炒熟,和蜂蜜一起煎了喝,会好的。”
“你知道么。”
银笙捂着发痛的肚子,隔着红帐,瞪着外头那个轮廓非常好看的男人。
“我一点都不喜欢你。”
“哦。”
黄钟奕笑了笑,也没恼,问:“为什么?我们这才初次见面,我做了什么让你讨厌。”
“你羞辱我。”
银笙咬牙恨道。
“羞辱?”
黄钟奕一愣,细思了片刻,恍然笑道:“你是说守宫砂?”
银笙没说话,头埋进被中掉泪,手紧紧握住自己的细胳膊,捂住守宫砂。
“看来是。”
黄钟奕摇头笑笑,若有所思道:“小姐有没有想过,若你的守宫砂没了,你就得和高县令一起去金陵,到时候王爷会对你几分好,金陵的人会怎么瞧你。如此小心确认过后,咱们都松了口气不是,我便也能为你好好出口气,在桃溪县处置了他。而你养母的事也不能怪我,我是受何秀才所托,帮他了结这个孽种。只不过刚进来的时候瞧见这贱妇竟敢给你下毒,心里厌烦,脚上力气就大了些。”
银笙心里一暖,此时对这个人稍稍多了半分好感。
可阿爹,哎,怕是以后朱氏的日子要难过了。
“想吃什么不,鹿鸣来之前,暂时由我照顾你的起居饮食。”
黄钟奕起身,双手伸进帐子里,闭眼给银笙将被子掖好,笑道:
“我的手艺不错,只要你想吃什么,只管说,我全都给你做。”
吐了这么多,还真饿了。
银笙咽了口唾沫,怯生生道:“以前生病,阿爹常给我做猪肉汤包,还有,”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黄钟奕打断了。
“猪肉性寒,你不能吃。我看,就小米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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