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被里的银笙将这些话全都听在耳里,难不成,她竟和肃亲王有什么关系?
肃亲王,就连她这样的乡下丫头都知道,戎马倥偬的大将军,是今上的同母胞弟,多年来镇守国家的西北门户,而今总揽军政大权,可谓权倾朝野了。
不可能吧。
银笙慢慢地探出头,透过红纱床幔往外瞧。
此时,高县令真真如热锅上的蚂蚁,赤着脚站在原地,愁云满面,时而垂眸细思,时而咬牙握拳,不知在盘算什么。
而那位曹同知呢?
端坐在四方扶手椅上,慢悠悠地品着茶,大袖拂去靴子上的雪泥,随后掏出个金挖耳勺,仔细地清理指甲缝。
“老哥,你就给兄弟透点实情吧。”
高县令也顾不得官场那套矫揉做作的虚礼,竟跪倒在地,往前行了几步,脸色难看得很。
“这丫头和肃亲王什么关系,女儿还是孙女,亦或是王爷看上了她,还是王爷和何家是什么故交。看在知府大人的面儿上,求您给下官交个底吧。”
“呦,您跪下官可不合适。”
曹同知连忙扶起高县令,冷笑了声:“高大人,您也在官场混迹多年了,咱们伺候上面人,头一件要紧的事就是要学会当哑巴,所以,您还是请吧。”
话和态度都到这份儿上了,高县令也明白了个大概,便不再问,连鞋子都忘记捡,恍恍惚惚地跟个军牢出去了。
很快,屋里又恢复了安静。
因门大敞开着,风雪毫不吝啬地往进灌,将屋里的那点热气全都扫光。
银笙打了个寒颤,身子几乎蜷缩成个疙瘩。高县令走后,曹同知就给她松绑了,随后就再没管她。
她如今真是佩服这些当官的,说话都带着心眼,甭管往日交情如何,事到临头了,管你是同乡还是旧友,一点面子都不给,生怕给自己沾惹上事。
“咳咳。”
银笙轻咳了两声。
她紧盯着曹同知的背影,大约也是被风吹着了,这干瘦精明的男人此时正抖擞着腿,双手不断搓着取暖,可饶是如此,他仍不敢将门关上,也不敢离开半步。
“这位大人,恕民女不能起身给您见礼。”
曹同知身子略动了下,干笑了两声,并未回头,也未答话。
“那个……”
银笙小心翼翼地问:“有些话您不能同高大人说,可否给民女透露一二,民女是再卑贱不过的人,断不会对您有任何威胁。”
曹同知停止抖腿,正襟危坐了起来,暗赞:好机敏的姑娘。
“小姐想知道什么。”
曹同知伸长脖子,朝外再三探查了番,见没人,压低了声音:“下官知无不言。”
下官?
他竟自称下官!
银笙此时已有了六七分谱,悬在八·九重天上的心也慢慢落地。
“民女和肃亲王,有关系么?”
“这事……下官可不敢妄加揣测。”
曹同知说罢这话,头略微向后扭了几分,悄声道:“不过有件奇事,下官倒是能说与小姐听。腊月二十八那日,府衙外出现个穷酸秀才,敲鼓要见知府大人,府衙胥吏问他有何冤情,他竟咬死了不说,非要见大人。知府大人岂是他这等人能见的,衙役们当即就将他打了出去,恐吓他,若是再发疯闹事,就收进监里。
这穷秀才竟不依不饶了,偷偷藏在府衙外头,从早等到晚,一看见知府大人的轿子,就如同疯狗般冲了上去,手里捧着个金锁,说金陵贵人的女儿有下落了,大人是升官还算掉脑袋,全在此一举。
具体那位金陵贵人是谁,女儿是谁,下官就不敢揣测了,只知道知府大人当晚就叫我等快马加鞭来桃溪县救下小姐,他带着何秀才去金陵了,小姐,您懂了么?”
“谢大人。”
银笙咽了口唾沫,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这么说来,她还真是那位肃亲王的女儿?
如果是,为何姑姑会沦落风尘,为何这么多年都没人来找过她,看样子阿爹肯定是知道什么,可为何他不说……
“大人。”
银笙感觉头昏昏的,她实在冷静不下来。
“如果我是那位贵人的女儿,会怎样?”
“呦,那这不光是小姐的福分,咱们上上下下办差的人也能跟着沾光。”
银笙又问:“如若不是呢?”
曹同知好半天没言语,等亥时的梆子敲了几声后,他才幽幽道:
“那您还是四姨太,但估计再也见不着那位秀才了。”
*
正月初二
这个年,就这样过去了。
银笙已经在床上躺了两天了,过年那天受了惊,后半夜又被冷风吹了,而今身上滚烫,喉咙又疼又肿,已经去了半条命。
这两日对她简直是煎熬,既期盼着金陵能来人,如此便可实现此生最大的愿望,见一眼亲爹的模样,也不用再做姓高的四姨太,多好;
可又怕,若她真是肃亲王的亲生女儿,人家会认她么?王妃能容得下她么?其他兄弟姊妹会不会瞧不起她?姑父日后又该如何面对王爷?
这两日,她发高热了,曹同知赶忙请了大夫来瞧。
大夫说凶险,得赶紧退烧,让家下人用绵软的布蘸着酒擦手脚心,再用冷手巾擦身上,吃几剂药,看能不能熬过去。
曹同知觉得,高家人不可信,而这事又不能宣扬出去,不好在外头临时买丫头,左右朱氏也养了她这么多年,便叫朱氏来伺候。说到底就是个贪慕虚荣的糊涂妇人,且这么多人盯着,不会出什么事。
原本她不同意,可想了想,肃亲王这事还不能确定,所有人都在持观望态度,而她与朱氏这位养母暂时抖不利索,只能听曹同知的安排。
谁知朱氏一进屋就大哭,小跑着奔过来,抓住她的手,问到底怎么回事,怎地就把大贵和白风娘他们都给拘起来了,定是你这死丫头洞房之夜惹恼了大人。
还不等她说话,朱氏就开始絮叨了,什么你要惜福,这泼天的富贵不是谁都能得的,等娘给你生下个弟弟,你和贞姐儿就有了倚仗,日后你要好好扶持你小兄弟,大人若是欺负你了,你那怂头日脑的爹是指望不上的,以后咱娘儿几个全要靠你弟弟呢。
一想起朱氏的话,心里就烦躁的紧。
银笙翻了个身,从床边的小矮几上端起药碗,深呼了口气,一饮而尽。
苦得要死,可要活命就得喝。
正在此时,屋外传来阵沉重的脚步声,听着像是朱氏。
银笙往背后垫了个软枕,手肘撑着慢慢坐起来,她不敢挪动的太厉害,双脚虽说已经拆了裹脚布条,可还是疼,根本下不了地,大夫说伤了筋骨,得好生养着。
门吱呀一声开了。
银笙扭头往外瞧,果然见朱氏端着个砂锅进来了,因有了近五个月的身子了,妇人行动显得有些笨重。
“醒了啊。”
朱氏淡淡地朝床那边扫了眼,轻车熟路地从柜中拿出碗筷,盛了碗粥,给床上的病人端过去。
“吃点吧,这是上好的长腰米,知道你口里苦,娘给你加了些蜂蜜。”
银笙准备抬手接碗,谁知朱氏并没有给她递过来,而是一屁股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地给她喂。
不知是不是这两日药吃多了,她总觉得这粥也有股苦味儿。
“娘,你怎么了。”
银笙盯着朱氏,轻声问。
朱氏眼圈有些红,精神头也不大好,仿佛满腹心事。
“好吃么?”
朱氏喃喃地问,忽然流泪了。
“多吃几口罢。”
“你怎么了?”
银笙试探着问:“可是听说什么了?”
“孩子,你别怪娘。”
朱氏瞬间泪如雨下,头垂下,手捂着心口大哭。
“到底……”
银笙刚说了两个字,忽然发觉肚子隐隐传来阵痛,慢慢放大,就像有一只手,在绞动她的肠子。
很快,女孩就蜷缩成一团,头上一层层冒冷汗,口里不断地呻.吟着。
明白了,毒,这恶妇竟给她下毒。
“来人哪。”
银笙才刚喊了一句,口立马被朱氏捂住。
太痛,她根本没力气去挣扎,朱氏的脸近在眼前。
这妇人上了年纪,眼底生出了深深的皱纹,太胖,脖子仿佛套了一圈肉。
“你别怪娘。”
朱氏哽咽不已,眼泪鼻涕直流:“阿娘刚才在来的路上碰见了高府管事,他说,他说,”
朱氏咽了口唾沫,咬牙哭道:“原来你爹竟去知府大人那儿告我通.奸,而你就是人证。年三十那晚,知府大人派人来把白风娘和大贵都扣住了,要,要杀了我们。这事太有伤风化了,高县令怕是也得受连累,再也升不了官。好孩子,你可不能当这个人证,娘这么大岁数怀你弟弟不容易,你,你就成全我吧。”
银笙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蠢妇,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
姓高的当真歹毒,竟想借朱氏的手毒杀了她。
肚子越来越疼,头也开始发晕。
银笙忽然很想笑,本以为苦尽甘来,没成想竟把小命断送在这蠢妇身上。
不,是她蠢,怎就敢让朱氏来照顾她呢。
到底不是亲母女,真下得了手。
忽然,银笙听见外头吵哄哄的,似乎来了好些人。
紧接着,一阵叩门声响起,曹同知激切的声音传来。
“小姐,金陵来人了,下官等能进来么?”
听见这话,银笙的腹痛仿佛登时减轻了大半,她病着,又中了毒,身上没力气,根本挣脱不开朱氏的控制。
胡乱挣扎间,手碰到矮几上放着的砂锅,哗啦一声响,砂锅落地而碎。
也几乎在这瞬间,门被人咚地一声从外面用力踹开。
模糊间,银笙用余光看去。
外头冲进来个瘦高的男子,容貌异常俊美,四分阴郁六分傲然,穿着华贵的玄色狐领大氅,通身的气派,许是连日里赶路,眉眼间似有疲态。
只见这男人紧走几步过来,抓住朱氏的衣领,一脚将这恶妇人踹到墙角。
“你怎样?”
男人蹲在床边,急切地问。
银笙大口喘气,此时,她头眩晕的厉害,稍微动一动就想吐。
如此命悬一线间,她竟满脑子想着,这人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
“你是谁?”
银笙手捂住心口,吃力地问。
“黄钟奕。”
男人沉声答。
就在此时,银笙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竟吐到了这个叫黄钟奕的美男子衣裳和靴子上。
偷偷看去,黄钟奕紧皱起眉头,显然是有些嫌弃,却没躲开。
她从没像现在这般觉得自卑羞耻过。
“我是肃亲王的女儿吗?”
银笙咬牙问。
“那得先验验。”
黄钟奕保持着冷漠疏离,不慌不忙。
“怎么验?”
银笙已经觉得不行了,眩晕和绞痛正在击垮她。
她瞧见黄钟奕笑了笑,说:
“自然是脱了衣服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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