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 大年三十
高府今儿大喜,黄昏时从后门抬进来位天仙似得姨太太。
毕竟不是娶正头奶奶,没必要大办宴席,高大人只是邀了县里有威望的乡绅,再就是在手下办差的县丞、县尉等人,荤八样素八样摆一桌,再来壶香醇的女儿红,就算办了事。
酒过三巡,高县令“醉了”,众人也识趣,该贺的礼送上,该说的吉祥话奉上,就不打扰县令大人小登科了,纷纷散去。
芙蓉帐暖度春宵,从此县令不早朝。
在这样冷的雪天,还有比与美人共赴巫山更美妙的事么?
屋里几乎被大红包围,梳妆台上摆着几对金凤钗、还未十来盒开封的胭脂,皆用双喜红纸盖上;方桌上摆了几道精致小菜,还有壶香醇的春酒,地上的铜盆里燃着发香煤。
银笙蜷缩着躺在绣床上,痴痴地盯着头顶的床帐看。
她穿着精美华贵的袄裙,一头青丝披散着,嘴里塞了布团,手脚都被麻绳捆住了,绑得太紧,腕子早都没了知觉。双脚只要略微动一动,那股钻心的疼痛就能让她出一身的虚汗。
也不是没想过就这么认命,高县令虽说年纪大些,有几房姨太太,外头出去吃酒也不干不净,但好歹如朱氏所说,后半辈子吃穿不愁,他有朝一日高升,她也能堂堂正正回金陵,给姑姑挪坟立碑,去晏家瞧一眼弟弟。
可就是不甘心。
凭什么?为什么!
这些日子,不是没筹划跑过。
腊月二十三那天,阿爹雪夜出走,朱氏和白风娘便再也没了忌惮,强行给她裹了脚。
疼,是真的疼,感觉脚指骨都要被掰折了。
第二天,她就发了热,浑身酸软没力气。
瞧见她这般,朱氏放松了警惕,和白风娘去商量着怎么在家里操办酒席,该请哪些贵人。
趁此机会,她拆开裹脚布,在腊月二十六那晚上跑了。可还没跑出小桃园胡同,就被大贵带人逮住。
这下可好,朱氏和白风娘两个重新裁了布条,把她的脚裹得更紧了,她当时就疼晕了。
醒来后发现,小院里搭起个棚子,大贵招了几个相熟的地痞打手,往棚里搬了个火炉,几个人聚在一起没日没夜地吃酒赌牌九,提防她逃走。
这几日,朱氏和白风娘轮流过来劝她。
朱氏起先还担心何秀才告状,便叫姘头大贵出去打听了一番,原来那晚何秀才从家中出走后,在同窗李秀才家中住了一晚,借了几两散碎银子,次日一大早雇了辆车,不晓得去哪儿了。
得知此事后,朱氏松了口气,大骂何秀才果真是个脓包,老婆偷人了连个屁都不敢放一个,趁早死外头,别耽误老娘改嫁发财。
而白风娘呢?
往床边搬了个小杌子,一边坐着抽旱烟,一边笑着劝解她:
“好外甥,老姨知道你是黄花闺女,脸皮薄,有些惧怕正堂大人,其实男女就那么点子事。这没有婚嫁过的女人就是久旱的地,一旦被甘霖滋润了,就慢慢变软和,最后雨水交融,你就彻底成了一滩稀泥,到时候只怕是求着大人别走呢。譬如老姨院里有个娘们,一开始也是寻死觅活的不干,喏,接了几回客后,尝到了甜头,而今一天都闲不下来……”
白风娘早都盘算好了,一心想巴结她,欢喜地说:若日后能得到县令大人的庇佑,把生意做到明面儿,挣下了钱,绝少不了姑娘的好处,咱们娘儿俩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她一听这混账话,气得直拿剪子去扎白风娘。
可白风娘总是有招儿对付她,又叫大贵打花姐儿,拿针扎,泼冰水,拔指甲,无所不用其极。
不知为何,她总能从花姐儿身上看到姑姑的影子,零落成泥,被一群丧尽天良的人任意践踏。
所以,她又屈服了……
可是有一个条件,得给花姐儿治病,不许叫她接客,等伤好后就把人家姑娘送回去,积点德吧。
白风娘得了命令,高兴得跟什么似得,说:就听四太太的话,老姨一定照办。
她以为救了花姐儿,谁知昨晚上正睡着,听见外头传来一阵贱笑声。
大贵压低了声音,和那些恶棍娼妇调笑:“那小娘们,啧啧,跟五月第一茬结出的香瓜似得,又甜又嫩,这两日是院里最红的姐儿,足足接了十五个客,就连昏倒都有人……哈哈,真是个能生钱的宝贝疙瘩。”
“小点声,别叫里头那位听见,不然又该闹脾气了。”
“别说,老子要是能尝一口她的滋味,立马死都甘心。”
“就你也配?人家是凤凰,官太太,咱们这些人以后还要靠人家发财呢。”
……
姑姑,你当年是不是也经历过这般绝望。
不知不觉间,眼泪早已打湿了枕边的黑发。
银笙泣不成声,想吐,又没法吐。
正在此时,她听见外头传来阵沉重的脚步声,不多时,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烛影一闪,进来个衣着华贵,脚蹬白底皂靴的男人。
高县令。
银笙一个激灵,人登时清醒了许多。
她嘴里堵了东西,发不出声音,只能哼哼唧唧地哭着往床后缩,尽管心里清楚,无路可逃。
“等久了么?”
高县令反手将门关上,他笑吟吟地瞧着床上的美人,不慌不忙地净了手,将袍靴脱掉,赤脚走到桌前,端起烛台和酒壶,似醉了般,一摇一晃地走到床跟前。
“娉娉袅袅十七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高县令轻吟着诗,坐到床边,举着蜡上下打量银笙,想要上手去摸女孩,又似乎舍不得,笑道:
“冰骨清寒瘦一枝,玉人初上木兰时。你瞧瞧,你这朵玉人花才刚盛开,你家大人就要老了,好妹妹,你是不是特怕我?”
银笙只觉得小腿肚子都打转儿,离得近,她更能看清高县令的模样,方脸阔鼻,人到中年皮肤已然松弛,厚唇有些发黑,身上酒气一阵阵散发出来,让人明白地察觉出他的欲望。
她不想看见他。
“咦?”
高县令坏笑了声:“就这么见不得我啊。”
银笙哭得浑身发颤。
恨,她恨何秀才的胆小绝情,她恨朱氏的糊涂贪婪。
“我不喜欢你这样,太冷了。”
高县令冷声喝道:“我可要罚你了。”
话音刚落,银笙就感觉眼皮透过来光亮,她刚一睁眼,就看见高县令举着烛台,凑过来,他狞笑了声,手一倾,竟将蜡油倒下来。
“嗯……”
银笙只感觉脸似被火灼了般,她说不出话,可即便能说,可又该向谁求救。
这恶人瞧见她哭了,越发来了兴致,竟朝她眼睛倾倒热蜡。
恨,她恨得想立马杀了他!
“好啦,不玩啦,咱们该办正事了。”
高县令将烛台扔到地上,整个人全全坐到床上来,一把将被子掀起来,看她,看她如小羊羔般瑟瑟发抖,看她裹住的小脚,看她纤细的腰肢。
次喇一声。
银笙只感觉身子一痛,小袄的袖子被高县令扯坏,白嫩的肩膀登时露了出来。
“妹妹好香啊。”
高县令笑了笑,如饿狼般扑向女孩。
银笙绝望了。
她知道,等姓高的从她身上起来,她就彻底被锁入这深深庭院,陪着个半条腿入土的男人,直到他进棺材。
忽然,外头传来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听着来人不下十个,与此同时,敲门声如暴雷声般响起。
“谁!想死么?”
高县令扭头,朝外喝道:“滚!”
只听咚地一声,门被人从外头踹开。
银笙扭头一看,竟进来十多个穿着大氅、戴着毛毡瓦楞帽的男人,许是连日赶路 ,这些男人面带疲色,身上风雪气甚浓,究竟是谁?
不管是谁,这时候来就是她的救命恩人。
“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曹同知大人。”
高县令满脸堆笑,心里却生出好大的疑惑。
曹同知是汉阳府知府的佐官,掌本府的督粮、捕盗等事,从六品,是个心细如发的主儿,知府大人的心腹。以前倒是一起吃过酒,还算有点子交情,大过年的,他带这么多军牢来作甚。
高县令顺手将被子拉下来,盖住他的四姨太,尽管小四还穿着衣裳,可毕竟身上绑了绳子,叫人看见不太好。
“贵客贵客。”
高县令满面堆笑地下了床,紧走几步过去,拱手作礼,侧着身子请曹同知入座。
谁料曹同知笑着摆摆手,扭头冲身后那十多个带刀军牢喝道:“去,把府里的人都拘在一处,还有那叫什么白风娘、大贵和朱氏的,也带来,关在房里,不许叫他们跑了。”
“您这是?”
高县令越发不解了,倘若是上边派人来查他,也不该是姓曹的来,况且知府大人和他是同乡,以前科考的时候指点过他“程墨”,这些年他孝敬了不少银钱给知府大人,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且问你。”
曹同知斜眼觑向绣床,瞧见被子在颤抖着,隐隐也能听见女孩的哭声。
“你沾过她没?”
“还没呢。”
高县令隐隐生出不好的预感。
“大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曹同知冷笑了声,走过去,将床帘放下。
他拉了张四方扶手椅,坐到床边,守着,拇指和小指比划出个六,冲高县令晃了晃,笑道:
“知道这是什么?”
“六?”
高县令赶忙倒了杯热茶,恭恭敬敬地给曹同知奉上,谄笑着猜测:
“六个人?六根金条?六年?大人,下官实在不知您到底打的什么哑谜。”
“我只说一句,你往金陵想。”
高县令浑身打了个寒噤:“肃,肃亲王?!”
毕竟在官场里混久了,高县令立马从曹同知的言语行动推测出,床上那小妞似乎和肃亲王有点关系,可,可怎么会?一个是权倾天下的王爷,皇帝的嫡亲六弟,一个是贫贱的秀才之女,八竿子也打不着啊。
“您,您说肃亲王是什么意思?别吓唬下官。”
“你胆儿大着呢。”
曹同知翘起二郎腿,冷笑了声:
“具体本官也不晓得,就是腊月二十八那日,知府大人叫我等日夜兼程赶来桃溪县救人,他亲自去金陵面谒肃亲王,大约再两日,金陵就该来人了。到时候,你不就都知道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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