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起朱氏的话,银笙就恨得牙痒痒。
其实怨不得朱氏骄横,谁让何秀才一穷二白又没本事呢?
自打高县令送来这些“小玩意儿”后,朱氏手头就宽裕了,更霸道起来,她觉得自己即将要做县令大人的丈母娘,得有点体面,于是学着富家太太那般,也买了个黄毛丫头伺候自己,经常带着出去打牌游宴。
每每吃醉酒回来,就指着丈夫的脊梁骨咒骂,什么难听的话都骂的出来,恨不得里外三条街都能听见,好让街坊瞅瞅她一家之主的厉害。
就在此时,南边厨房传来阵骂骂咧咧的声音,和风雪一起从门缝飘进来。
银笙抹掉脸上的残泪,从床上坐起来,走到门口听了一耳朵,果然,朱氏和女儿何贞又在吵嘴。
朱氏沉声酣骂:“都定更了,你那老不死的爹还不回来,定是吃酒吃死过去了,没得在正堂大人那儿丢我的脸!”
何贞尖着嫩嗓子回嘴:“能不能小点声儿,多丢人,就因为你成日家瞎咧咧,我才嫁不出去。”
朱氏炸了毛:“你嫁不出去是因为老娘?你但凡有人家银笙两三分相貌身段,别说县令姨太太,就是知府的正头太太都做得上。”
外边越吵越凶,银笙没出去拉架。
她偷摸从床底下拉出个包袱,打开,将里头的细软银钱又点了一遍。
这些日子,她一直谋算着出逃,可掰着指头算,认识的亲戚竟没一个敢收留她的。
思来想去,她决定去金陵姑父家。
知道,晏家都嫌弃姑姑的出身。
当年姑姑去世后,晏家就来人了,话说的极刻薄:“好姑娘,为了咱们小爷的前程,你以后还是不要去金陵的好,就此断了关系吧,大家都体面些。”
今时不同往日,也顾不得太多,只能硬着头皮一条道走到黑。
县令又怎样?有钱有权又怎样,她宁愿剃了头做姑子,也不做别人的小。
更何况那姓高的品行不端,把女人当牲口一样作践,她才不去受这个辱呢。
车已经雇下了,明天就走。
忽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吓得银笙哎呦叫了声,赶忙将包袱塞回床底。
只听一个沉厚的男人声音响起:“朱大嫂快开门,你家相公吃醉了,出来两个人扶把手。”
没多久,银笙就听见朱氏使劲儿拍打她的门,大声嚎叫:
“笙姐儿,还不出来帮我搀扶你爹?贞姐儿待屋里,仔细那些没皮没脸的军牢臊了你。”
听见这话,银笙撇了撇嘴,这样明显的厚此薄彼,都习惯十年了。
女孩整了下衣衫,忙不迭走了出去。
借着屋檐下红灯笼的微光,她朝小院扫了眼。
傍晚的时候开始飘雪,这会儿子已经积了厚厚一层。
朱氏此时端着烛台行在前头,没好气地一把打开大门,刚准备扯着脖子骂人,竟生生止住,腆着脸冲外头道了个万福,手忙脚乱地将两扇大门全打开,语气卑谦:
“贱妾给正堂大人请安,您,您怎么来了?”
听到这话,银笙心登时狂跳,高县令居然来了,这么晚了,他来家里想作甚!
只见两个带着瓦楞帽的军劳搀扶着烂醉如泥的何秀才进来,一声不吭地行去上房安置醉汉,随后退到何家院门外,手里执着长刀,警惕地守卫着。
黑影一闪,从外头走进来个中等身材的男人,他有些胖,瞧着四十上下,白净面皮,丹凤眼,厚嘴唇,鼻下留了修剪得齐整的胡子,行动间威严十足,是个有官气之人。
正是桃溪县的高县令。
“文松喝醉了,本官正好要出去办点事,顺道就送他回来了。”
高县令虚扶了朱氏一把,瞧见银笙俏生生立在红灯笼底下,眸中闪过抹惊艳,仍是端着架子,手轻轻弹去大氅上落下的雪,摆起了长者的谱儿,皱眉道:
“天寒地冻的,轻易别叫孩子出来,仔细染上风寒。”
朱氏偷偷觑了眼银笙,黑胖的脸上浮起抹了然般的笑,身子躬得更深了,谄笑道:
“正是呢,多谢大人牵挂咱们孩子。如此寒冬,还劳烦大人跑一趟,贱妾实在过意不去。正巧厨房烧了壶今年惊蛰收的上品好茶,大人吃一盏,暖暖身子再走。”
“太叨扰了。”
高县令摇了摇头,淡淡一笑。
“哪里的话,大人在贱妾家中吃茶,是贱妾三生修来的福气。”
朱氏半弯着腰,端着烛台给高县令照亮,将男人带进银笙的房里。
她瞧见屋里的炭盆正烧着低贱的干牛粪,妇人倒吸了口冷气,暗骂自己蠢笨吝啬,早知道县令大人今夜来,就给笙丫头换点炭,也省的叫县令大人觉得她苛待他未来的四姨太。
想到此,朱氏急屁火烧地跑回自个儿屋里,拢了一簸箕红箩炭,飞似得跑回银笙屋里点上,笑道:
“花厅今儿还没拾掇干净,冷得要命,正巧我家中数笙姐儿的屋最暖。大人请宽衣,想来以后都是一家人,也没什么避讳的。”
银笙站在门口,冷眼瞧着朱氏这丢人现眼的做派,心里更恨。
如此行径,跟娼窝子里的鸨母有何分别?
“发什么愣!”
朱氏小跑到银笙跟前,拽住女孩的胳膊,压低了声音:“好孩子,进去陪大人说几句话。”
“不去。”
银笙恨恨道:“怎不叫你的贞儿去陪?”
“我倒是想,可也要人家瞧得上眼。”
朱氏恼了,可毕竟正堂大人在家,她还没胆子撒泼,于是放低了姿态,眼珠子一转,暧昧笑道:
“我的姑娘,左右你就要去高家了,以后你们两个光着身子在一个被窝里钻,害什么臊。”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还要不要脸了!”
银笙气的脸通红。
“随你的便,反正又不是我得罪人家。”
朱氏白了银笙一眼,欠身给屋里的高县令福了一礼,拧身走向厨房,去准备酒菜等物了。
此时,雪仿佛又大了几分,纷纷扬扬地洒向人间。
银笙穿的薄,雪水将她的鞋面打湿,这会儿脚已经冻得麻木了,两条腿直打颤。
“咳咳。”
高县令干咳了声,翘着二郎腿,板着脸,似乎对银笙不上道的举动有些生气,他淡淡地扫了眼屋子,找了个话头:
“大姑娘的屋子也太素净了些。”
说罢这话,他打量了眼银笙,她穿着半旧的红绸绣白花夹袄,秋香色拖泥裙,乌黑油亮的青丝掺了红绳编成大辫子,肌肤胜雪,楚腰纤细,真真如梨花上的露珠子般清甜,眸子莹莹仿若含着泪,叫人忍不住想…糟蹋…
高县令从桌上端起杯已经凉了的茶,端详着杯口淡淡的胭脂印儿,拇指轻轻研磨着,道:
“读过书么?”
银笙头越发低了:“阿爹教过。”
“《女则》?”
银笙微微摇头:“《尔雅》《书经》《孟子》这些启蒙经书。”
“这不好。”
高县令脸越发阴沉:“这些书你不能读,以后停了罢。”
说到这儿,高县令垂眸,看向银笙的裙子,皱眉道:“缠过足么,把裙子撩起,让我看看。”
银笙脸烫得慌,仿佛被高县令打了几个耳光。
他的欲望太直白,都懒得遮掩。
银笙轻咬住下唇,头越发低垂了,泪豆子眼看就要掉下来,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还挺倔。”
高县令嗤笑了声,端起凉茶,一饮而尽。
茶粗,可杯沿儿上的胭脂却香。
男人最喜欢什么,征服。
征服权、钱还有女人。
小银笙,怎么说呢?像刚洗净的白笋,有些硬,可一口咬下去,笋内那一点点沁人心脾的水儿就冒出来了。
嫩!
“吃过饭没?”
高县令不冷不热地问。
“没有。”
“为何对大人这般冷淡,难不成有中意的郎君了?”
高县令勾唇坏笑。
“没有。”
银笙胡乱应承着。
她只求着今晚高县令仅仅来瞧一眼,说几句话,千万可别生出别的事。
就在此时,厨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银笙扭头看去,瞧见朱氏端着个大食盘,满面春风地从厨房出来。
这妇人四十多岁,其实并不难看,只不过人到中年有些发福,高颧骨,肥屁股,乳垂得厉害,幸好叫鼓起来的大肚撑住了,皮肤只比酱略白些,却偏爱刷墙似得往脸上抹脂粉,髻上再簪两朵颜色鲜艳的绢花,显得俗气可笑。
“怎么还在门口站着,进去。”
朱氏狠狠地剜了银笙一眼,今夜这出戏的角儿是“西门庆”和“潘金莲”,她一个准备酒菜的“王婆子”进去有甚意思,可不是惹人家县令大人的嫌么。
朱氏瞧见银笙眼中戒备之色甚浓,于是压低了声音,哄道:
“这样吧,咱们娘俩一起进去和大人吃两杯,行不?你放心,你娘我是那种糊涂人?女孩得用花轿体体面面抬到他家,才算贵重哩,我就算为了钱,也绝不叫他今晚碰你。”
“就一杯。”
银笙咬牙,退让了一步。
“好好好,就一杯。”
朱氏笑的高兴,终于松了口气。
只见朱氏三步并作两步进屋里,迅速将吃食一股脑全摆在桌上,有旋煎猪皮肉、炸冻鱼头、凉拌猪耳朵……还有壶八十文一角的羊羔小酒,离得老远就能闻见股子羊膻味儿。
这妇人给高县令打了个眼色,将一旁杵着的银笙拉到跟前,斜眼觑向桌上的羊羔小酒,偷偷冲高县令眨了下眼,笑道:
“这些土猪肉都是从乡下老家捎上来的,与城里卖的不一样,尤其是这壶羊羔酒,最是香醇了,大人品品?”
“这酒……”
高县令是在女人堆里胡混惯了的,略一闻,就知道酒里添了分量十足春.药。
男人了然般地笑了笑,端起酒壶,满满地斟了杯,看着银笙,关切道:
“喝一杯暖暖身子罢,瞧瞧,姑娘的脸都被冷风吹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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