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当江若初再一次睁开眼时,他已经身处一个陌生的客栈。

    昏迷前遇上的小少年没了踪影,幽暗的房间内只有烛光摇曳。

    江若初忍着体内的痛楚翻身下床,却发觉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被换了,连带着所有的外伤也被仔仔细细地处理了一遍。

    他左手一紧,片刻后才微微松开,颇为别扭地转身回床上盘腿而坐,一边平复心情一边闭眼入定调理内伤。

    半晌。

    江若初缓缓睁开眼睛,深黑的双眸如同最纯净的黑玉,不掺杂分毫情绪。

    明亮的房间内满是寂静,江若初抿唇坐在床上,心下有了决断。

    他缓缓抬起手解开半边衣裳,白皙的身子没有一丝赘肉,匀称地分布着薄薄的肌肉,只是被十分显眼的白色绷带分割成两部分。

    江若初修长的手指抚上绷带,停滞片刻后“刺啦”一声整块撕掉。

    处理包扎好的伤口猛然间破开,撕裂的痛楚直冲周身所有感官而去,江若初的脸霎时间变得惨白。

    他死死咬着牙,将□□咬碎吞回肚子里去。

    鲜血落在地面上,江若初望着朵朵血花,眸间溢出一丝遮盖不住的冷意。

    不管如今情形是否同他预计一般,接下来于他有仇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

    几日后。

    江若初独自走在蜿蜒曲折的小路上,所经之处簌簌积雪从枝头抖落。

    鬼门谷虽为魔界最大的魔修门派,但所在山头的景色丝毫不比人间界的几大宗门逊色,其景致一年四季各不相同,皆有独特韵味。

    上一次江若初走在此路时鬼门谷已毁于一旦,如今重新踏上完整的这片土地,心底多少有些别样情绪。

    只是他这浅淡的情绪还没来得及到心底过上一圈,就被清脆的声音打断。

    “少主大人!”

    远处,银装素裹之中奔出一点浅绿,比之前所遇白衣少年更显年幼的小孩裹着与衣裳同色系的斗篷跑来,稚嫩的小脸上满是忧心。

    江若初望着他,不经意间晃神一瞬,又极快调整回来,面瘫着脸问:“你怎么来了?”

    小孩堪堪站定,呼吸急促:“我……我担心您……就想在此地等……等您回来……呼……”

    这小孩名唤清符,是江若初十五岁时捡回来的。因其资质较差,不宜修炼,江若初依他意见留着等他年满十岁就让他贴身照顾自己。

    江若初本无意任用童工,奈何清符执意,也便随他去。而在前世,这位比他小了整整八岁的小孩直到最后都坚定站在他身旁,实在是忠心耿耿。

    只可惜挺好一小孩偏偏就想不开,非要跟着自己这个不伦不类的魔修。

    江若初垂眸,敛下思绪不作言语。

    清符习惯了江若初的冷面,扯出一抹灿烂的笑意:“那少主大人,我们回去吧。”

    江若初轻轻点头,提脚就走,清符也连忙跟上。

    鬼门谷内峰的传送幻境位于半山腰处,他们两人没走几步就到了。

    江若初看向泛着幽幽暗红光芒的阵法,忽然停滞脚步。

    “少主大人,怎么了?”小孩纯粹的眸底泛起疑惑,一眨不眨地抬头望着江若初。

    江若初垂眸不语。

    如果他猜得没错,等会回到了内峰估计得有一场软战要打。他回头看向身量不及自己肩膀的小孩,心生一计。

    片刻后,江若初和清符一齐从传送阵回了内峰。

    鬼门谷虽为都为魔修,不过却把人间界宗门的制度学了个十成十。内峰行走的多为长老极其弟子——也就是人间界所谓的内门弟子。

    鬼门谷尚武,想要成为谷主或是少主就必须是同辈中武力值最高的。

    然而鬼门谷中的人武力值并不都比江若初差,可是偏偏江若初当上了少主。

    原因无他,全靠拼爹。

    江若初的爹是他师父,更是现任掌门。仅仅多了层血缘关系,他这个半路被带回来的野小子就成了魔界最受敬重的人之一,谁会服?

    恐怕就只有那几位和掌门关系较好,真正意识到江若初天赋非同寻常的长老会服了。

    所以当他刚迈进内峰时,真切地感受到了身边不怀好意的视线。

    “诶,你看那少主还真是一个人回来的。”

    “看着衣冠还挺齐整,莫非二长老的徒弟们说的都是真的?”

    “那肯定是真的了。你是不知道,跟他一同前去的那位同门和他矛盾可不小咧,多好一个机会啊!”

    “长老那边怎么说?”

    “放心吧,肯定追究到底。这回看掌门怎么维护他。”

    “……”

    耳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私语声一字不差传入江若初耳中,愈发证实了他的猜想——

    这一次回谷正是前世他被污蔑,以至于同鬼门谷明面上决裂的开始。

    与此同时,江若初感觉右袖被人扯了扯。他一低头,看见清符皱在一起的小脸上满是担忧。

    “少主大人,他们在说什么?”

    江若初挪回视线,云淡风轻地说:“没什么。”

    清符虽小却也不好骗:“怎么可能没什么!他们是不是想要害您?”

    江若初瞥了他一眼,没有解释,只是说:“没事。按我说的做。”

    他指的是进来前嘱咐给清符的事情。

    清符到底不敢质疑他,勉强点点头,不情不愿地安静跟在他身旁。

    江若初也不再多言,伴着细细碎碎的流言蜚语,面无表情继续走向主峰。

    然而主峰殿内,掌门和长老们早早就坐成一圈候在了那儿。

    周遭也围了一些地位较高的长老弟子,看这阵仗是不打算将此事私了了。

    不过这也正合江若初心意。

    他上前几步,慢悠悠拱手:“师父。”

    高大俊郎的男子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问:“与你同行的张岳呢?”

    “呵,这还用问?肯定是被他杀了!”

    不待江若初回答,一旁约摸三四十岁模样的长老就已经吹胡子瞪眼了。

    江若初看了眼插话的二长老,前世关于此事的记忆不断涌现。

    那张岳本是与江若初一同前去之前那座山头历练的,然而中途两人走散,半路江若初又碰上高级魔物被重伤。

    鬼门谷虽皆为魔修,讲究无情无义随心所欲。但江若初身为少主却必须顾及同门性命,不得主动攻击迫害,外出历练时也须得护其安全。

    当初的他单纯倔强,不肯暴露自己有伤在身的状况,漠然忍受指责,心里头多少也怀了些歉意——也正是这份歉意让他下定决心尽己所能救济众生,并且顶着鬼门谷内大部分人的骂声与鬼门谷明面上决裂。

    可是如今再看来,江若初只觉得那时的自己还不如一头蠢猪聪明。

    高阶魔物不同于毫无神智的低阶魔物,他们向来与魔修和平共处,怎会好端端地袭击他这个魔修最大宗门的少主?

    鬼门谷的历练任务从来都是生死自负,他前脚刚回到鬼门谷,后脚就有人说他残害同门,真会有那么巧合的事情么?

    多半就是这位发难长老一手安排的好戏。

    江若初思绪翻飞的时间,二长老已经拿出一盏失去光亮的长明灯。

    魔修讲究视性命如浮云,也只有寥寥几位长老钟爱的弟子会在鬼门谷内燃上一盏长明灯,可见这张岳便是其一。

    江若初见状依旧泰然自若,叫人看不出情绪。

    清符就没有江若初那么好的心态:“谁……谁说一定是少主大人杀的!”

    小孩自打被救回来就受到江若初照拂,听了一路的污蔑,又听到二长老的话,实在憋不住想要替江若初说话。

    江若初敛眸唤了一声:“清符。”

    清符不情不愿地抬头,着急道:“少主大人,你肯定没有做这种事情,怎么能……”

    “呵,没有?若他真没有,那怎么会只身一人回来!”二长老冷哼,摆明了要和江若初讨个说法,“就算不是他亲自杀的,那也肯定是他见死不救!”

    二长老红了眼眶,不知是气的还是难过的,又或是二者各掺。

    若非鬼门谷内不得自相残杀,二长老估计这时候已经和江若初刀剑相向了。

    掌门江威远看了二长老一眼,突兀地问江若初:“此次任务本就艰巨,小初你可有受伤?”

    在场的绝大部分人都听出了江威远的话外音。

    然而江若初却道:“不劳师父挂心。”

    江威远脸色微变。

    江若初定定看着江威远,眼底平静:“张岳之死与我无关。”

    闻言江威远心底又升起一丝希望,他指了指二长老手中的长明灯:“那你怎么解释这个?”

    可惜,江若初抿唇半晌后也只挤出三个生硬冰冷的字:“不是我。”

    对比起熄灭的长明灯,江若初此话毫无说服力。

    但他生性不爱暴露弱势。即便恶化的伤口还在刺痛,乱窜的灵力还在冲击筋脉,他都不愿摆出丁点儿负伤在身的模样。

    场面一时间凝固起来。

    江若初和江威远遥相对望,看热闹、讨说法的也在不断向江威远施以眼神压力。

    “怎么,掌门这是还要偏袒他?”二长老冷冷地瞥向江威远,“还真不愧是血脉相承。”

    这话明显是在讥讽江威远,迫使他面对现实。

    江威远眉间轻隆,一时无奈之下沉了脸色:“江若初,你不要忘了你是鬼门谷的少主。”

    江若初双手一紧,随后缓缓松开。他扫视一眼周围的人,除了少数几位长老因着不能随意插话而只担忧地看向他以外,其余众多人都是冷然而视,甚至还有幸灾乐祸的。

    他垂眸遮去冷笑嘲讽,片刻后才重新望向江威远。他的目光灼灼,似是要将对面人烧个对穿。

    “既如此,这少主我不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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