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若初重生了。
重生在一座白茫茫的雪山上。
“咯吱。”
深黑的长靴踩在积雪上,清脆响声环绕着死寂的山头。
江若初一手遮在眼睫之上,抬头望向丝毫暖意都没有的圆日。
他重生回来两日,就在这山里困了两日,再找不到出去的路只怕是这刚活过来没多久就又该归西了。
半晌,江若初收回视线低咳几声,唇角溢出一抹鲜红。
他浑不在意地抹去,恍惚间回想起了前世的一幕幕,以及最后临死前的画面。
那时也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山,也是一身濒死的重伤,不同的是还有一群自诩正人君子的正道宗门子弟。
前世,身为魔教宗门鬼门谷少主的江若初出淤泥而不染,愣是长成了一个悬壶济世、行侠仗义的冷面神医。
他行走江湖十数年,救无数人于生死之间,曾为世人所称赞。
可是然后呢?
然后他魔教少主的身份暴露,一群正道君子大义凛然,开始没日没夜地追杀他。
从人人尊崇敬仰到人人喊打,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最可笑的是,他也算得上其中不少人的救命恩人。
后来,他在重伤之际被逼上一座雪山,眼睁睁看着曾经的心腹站在自己对立面,持剑步步逼近。
他还记得在那座雪山上有一道断崖,乌黑黑地横亘在山顶,阻断他唯一的去路和希望。
再之后,他自爆了。
一生都在救济苍生的他选择了自爆,拉着所有想要他死的人一起死了。
有道是好人有好报。
曾经的江若初信了,可是他换来的是什么呢?
宗门变故,至亲丧命,心腹背叛……
无法言说的滋味。
不甘、怨恨、自嘲……一切的负面情绪被砸碎糅合,泼到他遍体鳞伤的身上。
前世是他愚蠢,那么今生他绝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既然所有人都叫他为魔头,那今生他就个魔头给他们看。
前所未有的暴虐卷进江若初冷然的双眸中。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一颗于他血液中漂浮游荡许久的种子悄然落在了他跳动的心脏上。
半晌。
江若初缓缓吸了口气,刺骨的寒意破开血肉钻进骨缝,混杂着喉间的刺痛与血气,好歹是让他稍稍冷静下来。
他轻拢单薄的衣袖,继续往山林深处走去。
细微的踩雪声回荡在山间,寂寥冷清。
……
半日过去,江若初依然在光秃秃的树林间漫步。
期间只偶有几只飞鸟掠过,惊落满枝积雪。
江若初的眸间隐隐浸出疲惫。
重伤在身,寒风在侧,他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偏偏他又毫无头绪。
看自己的缩小的身躯,江若初差不多可以确定是重生回了十几岁的时候。
可因为他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鬼门谷的少主,谷内有不少人都对他不满。而当年的他又直又蠢,被人引到陌生地方重伤少说也有三四次。
一时之间,江若初竟是无法分辨具体情况究竟如何。
眼前的树枝渐渐出现几道重影。
江若初闭闭眼睛,勉强稳住心神。
好不容易再活一次,要他短短几日就重温死亡?
他不愿。
天无绝人之路。
他就不信当年十几岁的自己可以一次次脱险,如今实际几十多岁却偏会栽在这里。
江若初深吸一口气,又往树林深入百步,终于察觉出异样。
他看到了一枝红梅,一枝凌寒独自开的红梅。
在这山与云与树浑然一体、上下一白的情景中,傲然自恃的星点艳红分外惹眼。
江若初目光微闪。
寥寥飞鸟,一点寒梅……
他这才明白过来,直到此刻所看到的素白山头,根本就只是幻境!
只不过那布阵之人修为不足,幻境仅局限于地面以上十几米。
否则这滴水成冰的严寒之下,怎么可能会有飞鸟?
江若初伸手抚上伶仃独绽的红梅,指若根葱,缓缓自娇嫩的花瓣滑向粗糙的枝干。
红梅轻颤,抖落点点积雪。
“咔嚓。”
枝干分离。
与此同时冷风骤起,所掠之处惊起簌簌落雪和阵阵冷香。
刹那间,山林梅花齐绽,一簇接一簇的艳红不断蔓延。
凛冽冷风似裹挟利刃,迎面袭向江若初。
江若初却气定神闲,直挺挺地立在风口,任那狂风肆意凌虐,只隐隐看出他的身体在轻颤。
白衣掺杂血痕,此刻的他像是要与周边寒梅融为一体。
只是他更似一枝近乎枯败的残梅。
寒风渐渐平息,江若初望向漫山遍野的梅花,倏地捂嘴,咳出几口血。
体内如翻江倒海,剧烈的痛楚顷刻间席卷全身——这是他方才强行运功抵御冷风的后遗症。
就在江若初另一手紧攥胸口企图压下痛楚时,身后的远处忽然传来了旁人的声音。
“站住!把剑谱交出来!”
中气十足的声音贯彻整座山头,直震得江若初差点脚一滑倒向身侧。
“我说了多少次了,我没有剑谱!”
少年人不耐烦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听起来似乎正以极快的速度靠近江若初。
江若初差不多猜到又是那种争夺宝物的老套路,擦去唇边鲜红,默默然往另一头走去。
前世他最爱行侠仗义,却落得个被逼自爆而死的结局。如今有了觉悟,他可不愿再去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然而老天爷似乎就要和他过不去。
江若初循声避让,尽可能减少与那两人撞见的机会。可惜他负伤在身,终究是没能避开靠轻功穿梭于山林间的两人。
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年迎面跑来,隐约可见他身后穷追不舍的一抹青。
江若初薄唇轻抿,意欲转身。
然那少年脚底生风一般,赶在江若初转身之前窜到了他身侧扯住他的袖子。
少年不知被追赶了多久,陡然停下来还喘着粗气,小脸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大……大哥哥救命!”
少年身形才至江若初肩膀,抬起头来可怜兮兮的模样叫人动容。
江若初却是眉间轻蹙,拽回自己的衣袖,冷着脸转身就要走。
少年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冷淡,怔了一下连忙伸手再一次扯住:“大哥哥求你救救我!我……我日后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就在这个当口,追着少年的青衣大汉也停在了两人面前。
大汉长相平平,生得一副粗犷模样,与那少年站一起实在对比分明。
正不愧是所谓正道。
江若初无意间瞥到他,眸底转过一圈轻蔑,恰好被他捕捉到。
那大汉当即就被江若初的轻视激怒了,喝道:“你是何人?休要多管闲事!”
少年像是被他的嗓门吓到,忙不迭躲到江若初身后,同时压低声音极速地说:“这座山设有重重迷障,一般人很难自己出去。只要你肯救我,我就带你出去!”
几句话硬生生截断了江若初离开的动作。
他的心思千回百转,最终归结于一处——天大地大,活命最大。
他不再犹豫,抖抖手中的梅枝,摆出了迎战的姿态。
江若初本就生得清秀,身体年纪又不过十几。面容苍白且衣摆处还沾着血迹,显然就是有伤在身。
大汉见他手无寸铁,只得一株脆生生娇滴滴的梅枝,当他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不屑地轻哼一声。
“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还跟我叫板?我奉劝你乖乖把身后那人给交出来,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话里话外之间满是轻视,大汉完全没把江若初放在眼中。
江若初冷笑,身形倏地一动。
霎时间,漫天积雪自下飞扬,冷香卷着劲风,毫不留情直往大汉命门而去。
大汉心下一惊,堪堪侧身避过。
“刺啦——”
梅枝擦着衣袖,截开一道红口子。
一击不成,江若初退出几步,稍稍顿在原地微按胸口,休息片刻后左脚一蹬发起第二击。
反应过来的大汉一把抽出长剑。
银光映着满地雪白,透出森森寒意。
江若初见状略一勾唇,若有似无的笑意竟比那剑更令人生寒。
他极速掠到大汉身侧,举枝刺下。
大汉挥剑相迎,眼见着就要砍断江若初手中梅枝,江若初却手腕一转,刺了个空。
他再次往后退出几步,微微喘气。
大汉却当他是害怕,不屑轻笑:“小小年纪就不要乱掺和你不该管的事情,你若是现在求饶还来得及。”
江若初没有回话,趁着大汉分神嘲笑之际身形微动,忽地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紧接着他不等大汉反应过来,干脆利落地转身抬枝,反手劈向大汉右手手腕。
“哐当——”
长剑落地,大汉暗道不好,慌忙敛起神思就要去捡。
江若初可没打算给他这个机会,左脚一勾挑起长剑,当着大汉的面握住剑柄。
旋即他一伸手,明晃晃的剑刃就悬在了大汉脖颈旁。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大汉僵在原地瞪大了眼,似乎不相信自己居然会输给一个十几岁的小孩。
江若初持剑垂眸,咽下喉间腥甜,哑着嗓子说出了重生以来第一句话:“要么死,要么滚。”
低沉破碎的声音不掺丝毫感情,无端透出威压。
大汉敛回诧异,恨恨咬牙,留下一句“我不会放过你们的”就仓惶离去。
江若初看着大汉快速离去,神色漠然,颇有一番大侠气概。
只是等那最后的一点青色隐没在满目娇红之后,他才终于忍不住“哇”地吐出一口血。
江若初死死咬着唇,只见眼前雪白与艳红交融在一起,天旋地转。
方才一战他看似轻松沉着,实际早已是强弩之末。
倘若那大汉真的硬气不肯滚,恐怕他就真的坚持不住了。
“大哥哥!你……你怎么了?没事吧?”
始终在一旁观战的少年见状忙不迭跑过来,担忧地扶住江若初。
江若初想甩开他,然而有心无力,混混沌沌之间直接闭眼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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