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你敢碰他?!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才知道她所谓的“大礼”是什么。

    早上,他如常洗漱,如常去与母亲、嫡兄一起吃早饭。

    早饭主食是馎饦和胡饼。但母亲陈氏向来宠他,单独给他多上了一道甘露羹,说是羹里有何首乌、鹿血、鹿筋,吃了对身体好。

    可薛蔺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何首乌是固精气的,鹿血是益精血的,鹿筋是补肾阳的。这道菜怎么看,阳气都特别重。

    他满面狐疑地问:“阿娘,你从来不给我补肾的。”

    母亲陈氏郑重其事:“今时不同往日。阿娘天天都看得到你,没注意到我家稚奴已经长大成人,到了偷偷在屋子里藏春画的年纪了。”说着,她特别自责,伸手轻抚儿子的头顶,“好孩子,藏那么多春画,别是憋坏了吧?”

    他觉得有点惊骇,这画风怎么不太对劲?

    “阿娘想过了,稚奴要是去外边那些不干净的地方发泄,染了不干净的病,阿娘可是要心疼死的。所以,阿娘专门给你买了个通房丫鬟。”陈氏笑眯眯地唤了个漂亮女孩上前,“来来,你看看喜不喜欢?”

    薛蔺惊恐地扭头一望,收获到了一个更大的惊恐!

    那个陈氏特地为他买的通房丫鬟是……司筝!

    他手里的汤匙一下子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司筝怯生生地喊了声:“主子。”

    但薛蔺知道,她不过是披了层娇羞内向的皮。本质上,她依然是那个误以为他强迫了公主,就忿而向他泼水的呛口小辣椒!

    薛蔺强迫自己冷静又冷静,然后才缓缓道:“阿娘还想不想给儿找门好亲事了?正妻还没着落,通房就怀上儿的骨肉,传出去是会贻笑大方的。”

    他试图讲道理。心里却在大骂萧玦,他满屋子挂的那些春画就是她搞出来的,现在她又给他安排通房。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陈氏也跟他讲道理:“你就别让她怀上啊。她每次侍候了你,你都叫人给她灌红花啊。你院子里都是些男仆,哪儿有女孩儿心细?又是你的房中人,一辈子荣辱全得随你,照顾起你来也更贴心。”说着,又凑到薛蔺耳边,“这么个美人,阿娘可花了一百金呐。你不要,我就只能折价发卖出去。多亏呀。”

    薛蔺瞪大眼睛:“一百金?!”他也恨铁不成钢地凑到陈氏耳边,“花这么多钱找人piao你儿子,阿娘你真是想得出来。你干嘛不把钱直接拿给我做生意?”

    他嫡兄薛俭眼馋得厉害,问薛蔺:“你真不要?真不要,给我好了。这丫头长这么俊,我挺喜欢的。”

    司筝一听,抖了一下,突然哀婉地扑到薛蔺脚边哭了起来:“呜呜呜,奴本是良家子,卖身葬父才自甘入府为婢。但奴也知道忠仆不事二主的道理。主子不要我,奴……奴愿自绝以全忠节!”

    说完,“噌”地站起来,作势要去撞柱。

    吓得薛俭和其他在旁侍候的仆婢都纷纷过去拉人,陈氏也脸色大变,转头就骂薛蔺:“你看你,差点逼出一条人命!”

    薛.无辜.蔺百口莫辩,简直想掐死戏精司筝。同样的招数,他前不久才在公主面前用过,这死丫头盗版他。

    他不服气地反问陈氏:“卖身葬父需要花一百金?”

    “……”陈氏支支吾吾,“她模样长得这么好,正常来说,一百金算少的了……再说,阿娘也是为了行善……”

    原来陈氏每月初一、十五都会去寺庙上香祈福。昨日上完香回府的路上,突然发现半条街都被路人堵住了,她乘的软轿根本过不去。

    陈氏就使唤了个下人去看是怎么回事。下人打探情况后回禀,说是有个姿色极美的女子在卖身葬父,但她索价极高,要五百金。路人们买不起,又惑于她的姿色,这才把路给堵死了。

    陈氏当时就起了好奇心,在轿子里又等了一阵,还是过不去,就索性带着家仆也去看了趟热闹。哪知那卖身葬父的女子一看到她,就扑跪过来,说:“夫人,这么热的天,我阿耶的尸身再不葬,就要发臭了,您把我买去吧!”

    又哭着说:“我一个良家子,迫不得已才自卖自身。他们……他们好多人不怀好意,说不定要把我卖到楼子里。夫人,您一看就是个心善的,一定不会把我弄到那种腌臜地方。只要您肯买我,五两金我就跟你走!”

    这女孩当真长得俊,那姿色不说百里挑一,也绝对是十里挑一的。陈氏再环顾四周,发现围堵住这女孩的都是些糙老爷们儿,个个死盯着身披麻衣的小女子,眼睛里几乎要伸出爪子来把她剥个干净。

    陈氏立时生出要救她于水火的心来:难怪女孩要五百金才肯卖身,这里围着的都是些豺狼啊!于是果断花了五两金,捡了个特级大便宜,还顺便日行一善,叫了两个下仆去凶肆购买棺材,并助女孩葬父。

    眼下的物价,一个姿容极美的侍婢叫价要一百金,甚至将近两百金。但一个健奴不过几两金而已。陈氏只花买健奴的钱,就买到这么一个美侍婢,路人们眼红极了,骂女孩“卖给我们就要五百金,卖给她五两金就肯,当耍猴呢”,就要过来抢人!

    还是陈氏亮出薛府的名号,众人才吓得一哄而逃。

    等陈氏把事情说完,司筝还在那边哭着要死要活的。薛蔺冷哼一声:“你们拦什么拦?让她去死。”

    司筝哭得更响亮了。

    ……

    最终,薛蔺迫于舆论压力,还是把她领回了院子,又命人去宫门口,托宫监跟孙斌请假。

    事实上,他也想知道公主为什么要往他房里塞人。今早看到司筝站在面前时,他的心就像有人用针扎了一下似的,难受得要命。原著里面即使原主为萧玦而死,但萧玦对他的感情也只有感激,并无爱意。

    他心里莫名害怕,怕她待他的那些好,真的只是冲着他薛府嫡孙的身份去的;怕他自己其实走的是跟原主一模一样的路;怕……

    越想,心越往下沉。

    司筝完成潜入使命,心情倒是格外好。一进了薛蔺的院子,就开始表扬他:“郎君不愧是公主看上的人,美色当前也洁身自好,不肯收房。不过……”

    她转折了一下,小心翼翼打探:“郎君对女色不感兴趣,该不会是对男色感兴趣吧?”

    “……你觉得你算美色吗?”

    “……”

    司筝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她要是不够美,是不可能打小就被选去做公主近侍的,也不可能在卖身葬父时引来那么多人围观。但……她的美貌放到萧玦面前,就不值一提了。

    她假笑掩口,转移话题:“郎君要不要回屋看看?要是我没料错,屋子里这会儿应该已经多了些别的东西了。”

    薛蔺满头黑线,不会又是春天的画册吧?还是那块他没好好珍惜的肚兜?“你先告诉我,公主把你送过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司筝也老实交待:“我之前不是泼了郎君你一身水吗?公主说,我能干成这事儿,说明一名暗卫远远不足护你周全,就把我派过来当明卫了。但是……”

    她又开始转折,一张小脸特别庄肃:“据我深刻揣摩上峰意图,我认为,公主派我过来是有特殊目的的。比如占住通房的位置,帮助你守卫贞操;又比如充当你和公主鸿雁传书的那只鸿雁;再比如……”

    薛蔺才懒得听她的揣测,不耐烦地道:“你就告诉我,你过来当通房是不是她的意思?”

    司筝声音飙高:“当然不是!”她怕别人听到,勉力压低声音,“你以为你被公主看中了,还能肖想别的女人?我就是过来监控你,免得你做糊涂事的!”

    薛蔺呵呵冷笑:“注意你的身份。小心惹恼了主子我,把你卖到楼子里去。”心里却着实松了口气,原来她没想给他塞女人。

    他忍不住稍稍脑补了一下,这个司筝向来喜欢自作主张,但显而易见在忠诚方面是没有问题的。公主会把她派过来,会不会真如她所说的那样,萧玦真的……

    他耳尖微微红了,却装作若无其事地打开书房的门。

    谁料书房里面竟站着个金光闪闪,手持陌刀的金人!唬得他倒跳一步,蹦出房门。

    旁边司筝忍不住捂嘴偷笑。

    薛蔺这才看清,哪里有什么金人?分明就是一套完整的明光铠。这套铁甲大约是将帅使用的,甲上不知用了什么技术,看上去颇似镀金。而明光铠为惑敌故,全身甲片与胸前、背后金属圆护都打磨得极为光滑,光可鉴人。阳光照射上去,立时会反射强光。

    难怪他刚刚会看错。

    是个男人就不可能对明光铠不感兴趣的。它乃唐十三铠之首,光制作时间就需要192天至265天。听说它的修理,都需要41名工人。放在现代,那绝对是博物馆里都少见的宝贝!

    他忍不住快步走到它身边,绕圈细细欣赏起来。这纯手工制的铠甲有着繁复工艺,打扎、穿孔、错穴、错棱、精磨得十分精细,有种精细到可怕,让人看后觉得头皮发麻的美感。每一块甲片都跟镜面一样,可以照出清晰人影。

    如果硬要形容它的美,他觉得唯有黄金圣斗士的黄金圣衣可以媲美……

    除了这副铠甲外,多宝阁上也多了几样东西。有观赏用迷你赭色绞胎瓷枕,有金镶鸾鸟绶带纹铜镜、金质牛首杯、尺余银胎七层塔、银镏金镶红珊瑚熏香炉等。

    让他惊讶的是,这些东西全都是那天在宫里,萧玦让他砸,他没舍得砸,但送给他使用又有逾制之嫌的工艺品。她重新制作了一模一样,惟独在工艺上不一样,即使世家贵族使用也无妨的工艺品。

    这份心思太过体贴、走心,反倒把礼物的贵重给挤到了次要位置。薛蔺本来不太高兴萧玦擅作主张,把司筝这么跳脱的人塞到他这边来,但这会儿也被这份心意给熨帖到了,情绪一下子平了下去。

    他想到司筝说的鸿雁传书,忽然有些跃跃欲试起来。

    不过很快,司筝就开始给他“立规矩”了……

    他让她研个墨,自己拿着毛笔凑过去蘸墨时,笔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了。她冷冷地看着手背上的墨渍,突然退后两步,跪到地上使劲拍打染墨的那只手背,嘴里还恨恨念道:“叫你玷污郎君毛笔的清白!叫你玷污!郎君是公主的,他的毛笔也要为公主守贞。你竟敢夺走它的完璧之身!”

    薛蔺拿着那只已非完璧的毛笔,默然不语。

    他知道她是用这种方式来告诉他,要他勿近女色,离其他女人远一点。他本就不喜欢这个时代混乱的男女关系,倒也从善如流。

    但他还是太天真了。

    晚上,长林给他兑好洗澡水,要如常一般替他搓背时,司筝过来了。

    她隔着屏风,叫长林出去一下。

    哪知长林一出去,她一把就拎着他的衣领将人扔出门外。自己也赶紧退出门,再把房门关好,还不忘体贴地对坐在浴桶里没反应过来的薛蔺道:“郎君,长林意图对你不轨,我已经帮你处置过他了。你在里面慢慢洗啊,不着急。”

    薛蔺气得大骂:“你把他扔出去了,谁给我搓背?!你吗?!”

    司筝沉默了片刻,突然哒哒地跑远了。但很快她又回来了,嚷嚷了一声:“我给郎君拿了把毛刷过来。你今天将就用着,我明天去买把更合用的软毛刷回来。”说着就把房门开了,远远地给他丢进屏风内。

    薛蔺接住一看,特么是给马刷毛的硬直毛刷!他把毛刷一砸,怒道:“你这是要给我刷掉一层皮吗?!”

    他洗完澡,一晚上心情都不好。偏偏司筝还一直脉脉含情地望着他:“郎君今天还没给公主写信呢。”

    写信?他呵呵冷笑,我只恨打不过你,还乖乖写信?

    正要拂袖而去,忽又改了主意,端端正正地提笔坐了下来。

    司筝大喜,赶紧替他研墨。他却只斜睨着她,说了个“滚”。

    为了求得书信,她乖乖滚了。不片刻,果然从他那里拿到一封封死的信。

    司筝如获至宝般越墙而去。

    一柱香后。

    萧玦惊讶地看着司筝双手奉上的书信,蹙着眉不高兴地问:“谁让你擅离职守的?”

    眼底却泛出压不住的惊喜来。

    司筝卟嗵一声跪在地上:“婢子自知犯错,请公主责罚。”

    萧玦撕开信封,取出信纸。纸上只写了一句话:“多谢公主美意,这个通房我笑纳了。”

    一股邪火腾地升起,萧玦“啪”地一声把信纸摔到司筝脸上:“你敢碰他!”

    她眼里有若实质的暗红戾火,几乎烧得司筝皮肤发烫,吓得她赶紧抖着手把信纸展开来看。

    一看之下,她差点没吓疯。薛郎君,你害我!

    为自保故,她狠了狠心,忠心直谏:“公主,薛郎君这是在自暴自弃啊!”

    萧玦怒极反笑:“我送他这么多大礼,他有什么理由自暴自弃?”

    司筝大声道:“他恨您不爱重他,对他全是虚情假意。如今连做戏都懒得做,竟往他身边塞女人!他心如死灰,决定日日流连花丛,若不幸染病而亡,他说全都怪您当初骗他感情!”

    萧玦气得把桌子都给掀了。

    司筝逃过一劫,刚想退下,萧玦突然道:“站住!”

    司筝心里咯噔,萧玦审视地望着她:“是他疯了,还是你疯了?他怎么可能这么说话。”

    司筝稳了稳心神,面色如常地叹息:“公主,您实在是不了解男人。男人表面上再怎么清高自傲,遇到了喜欢的人,都会变成用下·半·身思考的禽/兽。他以为您塞女人过去,是看出他的心思,不耐烦应付他了。能不伤心吗?”

    萧玦浑身一滞,竟认可了这个说法:“原来如此。”长叹一声,“我都忘了,他也是有需要的。”

    “也罢,我就去见见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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