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强光渐熄,季言泽缓缓睁开双眼。
巨大的圆柱型平台浮空飘悬于华清山一侧,平台上烟云缭绕,隐约可见的平台地表光滑清晰几可照人。
季言泽本以为试心镜顾名思义就是一面镜子,让他们依次排序站在镜前接受心魔考验,如今看来恐怕他们所在的整个平台都是试心镜的镜面了。
想来也是,这样方便快捷还节省时间。
平台上方有声音凭空响起,季言泽及众人依照对方指令盘膝而坐,待他沉下心神,眼前景色骤然一变,季言泽咬了咬牙——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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蜿蜒曲折的长阶小道上,魏谨运足功法疾步而行。
小道周围杂草灌木交错丛生,看似毫无章法,实则内含玄机。
魏谨足下疾而不乱,经过一处枯死旧木,再度行进数十步,而后在一颗不起眼的小草处换了个方向,接连数次,最终停留在一处破落小院前。
小院里是辰朝穷苦百姓农家最普通不过的杂草破屋,搭建他的人似乎并未多用心,屋顶漏了几个洞,边缘的杂草参差不齐。草屋摇摇欲坠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其吹散。魏谨却站在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华光峰魏谨,拜见老祖。”
草屋破门应声而开。
魏谨对门再拜一礼,而后抬步入内,也不等屋内人作声,直接朗声道:“禀老祖,魏谨有发现要报”。
“华清仙门的验灵盘被人动了手脚。”
“据含光峰弟子承明猜测……是观寒峰的那位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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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言泽顺着眼前崎岖山路缓步而行,最终停留在一处山洞前。
洞口隐约有银光闪过,是云琚青布下的重重结界在运作,可能因为此处是心魔之境,季言泽穿透而过毫发无伤。
他此时的状态有些像灵体,旁人看不见他,他也无法触碰其他事物。
洞穴内,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巨狼此刻正虚弱的趴伏在地奄奄一息一动不动,银白色的皮毛被鲜血浸透,在地上汇成一小滩。云琚青就站在银狼一侧,手持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在银狼身上来来回回比划着。
旁观的季言泽身子一颤,终于回想起了一度被云琚青支配剃毛的恐怖。
银狼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勉强抬了抬头想要挣扎。云琚青将手移到银狼颈处略略用力,□□被制,银狼僵着身子不敢再动。
云琚青对它的乖巧十分满意,掌心在银狼颈上不动声色又蹭了蹭——同想象中一样柔软。
这只狼的毛发十分坚硬,仅有脖颈与腹部的细毛是软绒绒的,但它的腹部被利刃□□出了个血口子,鲜血凝结在毛上干涸结成一缕一缕的硬块,无奈之下他只能朝着颈侧下手。
他剃掉银狼伤口周围的毛,下刀干净利落,动作熟练有序,谁人见到他这番动作不得称赞一声好?季言泽却站在一旁盯着他的动作眼眶一热差一点没哭出来。
原因无他,云琚青的剃毛技术……实在是太差了。
腹部伤处的毛被剃的一干二净,粉红色的皮肉直直暴露在空气中。伤处周围剩余的银毛长短不一,宛如一只炸了毛的刺猬,季言泽捂住眼睛不愿直视。
偏偏云琚青还一副对自己的手艺十分满意的样子。
况且季言泽身上伤处众多,化为原型后整只狼左秃一块右少一层,季言泽一点都不想承认这只狼是自己。这个可笑的造型也成为自己的心魔之一了吗?季言泽捂脸不想说话。
好在这幅惨状并未维持太久,很快伤处便被洒上灵药细心包扎好。
纤长有力的手指骨节分明,灵活细致。云琚青微低着头,一下一下仔仔细细耐心系好裹着灵药的纱布,长长的睫毛一扇一扇的,眼神温柔又专注。季言泽站在一旁仔细看着,一时间不禁有些失神。
前世他伤势实在是太重,与云琚青相处的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化为原型伏在一处仰视着他,很少有如今这般平视的时刻。
修者大多容貌昳丽,云琚青那张脸在满是俊男美女的修真界毫不逊色。
换了一个角度,以第三者的身份观看这一切,看到的东西与记忆中的又有很大的不同。
那双冰蓝色的眸子清清冷冷干净透彻,根本就不像是人的眼睛,不光是看起来不像,里面也一点人气儿都没有。
季言泽每次看见都会忆起幼时父亲的一位客人肩头坐着的木偶娃娃的那双琉璃眸子,太美,也太假。他这般仔仔细细注视着一个人时,仿若那个人便是他的全世界。
季言泽突然对“清澈见底”这个词有了更深的了解,那双眸子仿若炎炎夏日的一泓清泉,泉水只有寥寥几捧,却能清楚看见溪底每块石头上的纹路。他抬手捂住胸口,里面的器官“砰砰——”跳动。
其实仔细想想,前世最后的这段时光不正是他一直所追寻的吗?只是当时季言泽满心满眼仅有不可置信与自暴自弃,从未好好珍惜过罢了。
云琚青靠在一块青石上,银狼趴在他的身侧,云琚青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过银狼头顶。气氛温馨自然,季言泽叹了口气,莫名的对前世多了几分怀念。
整个幻境都是根据他的内心所构建的,季言泽怀念的情绪刚刚升起,幻境便徒然一变。
银发青年怀里抱着一只包裹得甚为严实的小狼,几个纵跃法决缩地成寸便经过了凡间的万千山河。
云琚青这次选的休憩地点名曰宁戈城,曾是辰朝最重要的守卫关卡,如今却是天下闻名杳无人烟的鬼城死地。
他选了一座似乎是用来屯兵练兵的宅子。已经能够恢复回人形的银狼盘膝而坐,宅子周围被银发青年布下重重结界。
“按照这样的速度,再有一两日便能到乾清仙门了。”
季言泽看着面前的“自己”点了点头:“仙门……不会把我交出去吗?”
云琚青顿了顿:“我不知道。”
“不过……不论仙门态度如何,只要进了观寒峰……便谁都不能动你了。”
他不能保证华清仙门肯出手庇护季言泽,他只能做出属于观寒峰主的承诺。
“季言泽”又点点头。
可能是得知自己的安全有了保证,“季言泽”放松下来,开口道:“季家曾有一盏七彩琉璃幻界灯,据说那是季家在最辉煌的年代获得的战利品,哪怕经历了后日数载的颠沛流离,先祖们也没有动过将它卖掉的心思。”
“可它却在一次意外中被我打碎了。”
“季言泽”低着头,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
“当时我吓坏了,整个人都不知如何是好僵在原地。那个时候兄长正好路过,他进来后一眼便看到了地上的七彩琉璃幻界灯碎片,当即狠狠骂了我一顿。”
“可他却在父亲大发雷霆时挡在了我面前,骗父亲说是他摔碎的。虽然还是没能瞒过父亲,却也挨了一顿家法丢了半条命。”
“明明自己也疼的要命,却带着伤跑来安慰我。”
“可如今……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呢?”
云琚青想了想,才回道:“名利权财,足以动人心了。”
“季言泽”突然想起幼时母亲在世时说过的一句话:“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对另一个人好。”
“季言泽”没有作声,良久才问:“你呢?你帮我的目的是什么?”
这次无言的人换成云琚青了。
他抬起头,望向辽阔天际,目光仿佛穿过云霄直直落在九天之上的巍峨宫殿上。“季言泽”等了半天也没得到回答,嗤笑了一声,转过身去。
“自由,我想要自由。”
“我帮你,因为你可能会助我自由。”
“季言泽”怔了一下。
华清仙门的观寒峰主,一刀灭人满门的流华银刃,强大如此会不自由?
开什么玩笑?!
他又想了想,反正如今的自己也没有什么能被觊觎的,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幻境中的“季言泽”似乎还想要说什么,云琚青却突然顿住身子,扶住额头转身便走。
他身上隐隐有寒气溢出,哪怕是身处于幻境之中季言泽似乎都能回忆起当时那股彻骨冰寒的滋味。
“来了!”季言泽突然来了精神,前世云琚青就是这个时候突然离开的!
季言泽匆忙转身想要跟上,却发现自己被限制在这间屋内,怎样都无法离开。
季言泽试了数种办法都无法离开,他不禁有些泄气,坐在地上闷闷不乐。
门外再度传来脚步声,云琚青推门而入。他的动作有些大,还带着些慌乱,整个人都像是在压抑着什么,破旧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响。
不同于方才的模样,仅仅不过片刻他的眉梢发尾便凝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他的手中拿着那把标志性的流华长刀,一把抓过“季言泽”的手将刀塞在他的掌心中令他攥紧。
“我有要事,要离开一下,最多两日便回。”云琚青捂住胸口,低低□□道。
“安心呆在结界内不要出去,待我回来便带你前往观寒峰。”
他未待“季言泽”的回答转身便走。季言泽起身追出去,这下竟毫无障碍的穿过了幻境结界,可门外却空空荡荡的,看不到那人身影。
如同前世一般。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天空中繁星点点星河灿灿,月亮却被漆黑笼绕,不知去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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