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那就让他们吵起来好了
原霁到现在都还记得,他曾经接手过的案子里一个最后投案的罪犯。剃着最干净最短的头发,回视别人视线时,身体会轻微的蜷缩起,样子不太自信,但偶尔又流露出寻向片面的固执。
罪犯讲述犯案事实时候十分冷漠平静,没有任何对所做行径的忏悔情绪。而坦白自己从前生活情况时,却又变得畏畏缩缩,前后的态度大相径庭。如果是在平淡的生活里,谁又会想得到这个人其实是这样的?平和的外表下,怒起可以拿出刀伤害人。
原霁朗第一次见良姜时,良姜穿了一条浅灰色的裤子,白色的衬衫外面套了一件颜色略深的针织衫。
视线里只有一片黑暗的盲人,无所依靠的,只拄着一根细黑的拐杖,伫立在海风里,海风把他的裤脚吹起,于是良姜的腿像极了航行中鼓起船帆的桅杆。不知道为什么,原霁朗会用桅杆形容良姜的腿。
当他坐到原霁朗身边的时候,原霁朗注意到良姜带了一块黑色的样式有些奇异的手表,上面没有玻璃。
乐正先生虽然没有说很多话,但是一直保持着态度上镇定,像原霁朗放在房子里的竹炭块,多孔的纤维,极强的吸附能力,被用来净化空气。原霁朗看到的乐正先生,周身是防护脆弱的容易被伤害的软肋,但当原霁朗坐在他身边的时候,空气里所有的不安定都好像被他净化去了。
良姜时常露出的安静镇色的神情,使原霁朗也生出错觉,好像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没有罪恶和不堪的纯净的世界。
但是如果这是一个没有一丝罪恶的世界,释放恶的就是我们的心灵是吗?
日落之后,原霁朗开着车,载着副驾驶里,说出他对日落也自有想象的良姜,向着市里的搜查局行驶而去。
原霁朗带着良姜来到以前,同事们已经知道了刚才发生的追赶事情,原霁朗引着良姜走近的时候,松子对原霁朗说:
“前辈,发现嫌疑人了是吗?”
原霁朗回答她:
“松子,还不能确开车逃跑的司机究竟是不是伤人案的嫌疑人。但是他有作案条件,也很有嫌疑。”
松子点点头,她接收了原霁朗给予的信息,随后她理所应当然的指着良姜提出问题。
“请问这位是?”
良姜回答:
“他叫乐正良姜,是一位盲人调音师,是这位先生发现的嫌疑人,提供的案情的线索。”
久未有新动向的案子,如今终于有了一丝案子破获的征兆,在场听闻的众人脸上都露出了松了一口气的喜悦表情。
一个中年男同事说:
“不愧是原霁朗啊,这样的情况下也可以。”话说到这种程度,就是赞美了。如果是直白的夸奖,男同事自己的自尊心也需要维护。
良姜一直站在一边,安静的没有发出声音。
因为只是作为线索提供人出现,本身又是这样无害的外表,所以他虽然在搜查局里出现了,但在基本的问询之后,就被原霁朗送回了家里。
“虽然嫌疑人现在还没有找到,但是根据乐正先生提供的线索,嫌疑人应该是一个一直在暗中观察跟踪你的人,他甚至还主动向你发出过想要沟通交流的邀请,所以有很大可能,之后他还会出现在你的面前,以防乐正先生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胁,我安排了警局的同事二十四小时在楼下保护你,如果有什么情况——”
“乐正先生,请问我能操作一下你的手机吗?为了方便你的播出,我想设置一下快捷键。”
良姜闻言并没有表示疑议,他拿出了手机。一个有些年岁的老爷机,有着最稳妥可感的按键。
“谢谢你。”他说。
“是职责所在。”原霁朗回应他。
四四方方的屏幕里,设置的图案和短信的距离很近,但是原霁朗没有理由打开他。
他的手脚都很灵活,运动细胞也很好,没有理由会按错。直到最后,良姜手机的快捷键,继他的经纪人的联系方式之后,被占据,良姜也没有露出任何紧张的神色,他真的对此一无所知。
原霁朗说:
“如果手机坏了,方便修理吗?”
良姜笑着回答:
“如果手机坏了,再换一个就好了。”
他至少还负担得起扔掉一只手机的费用,毕竟他努力工作,就是为了使自己生活无忧。
“是这样啊。”
原霁朗低沉的语气,语气里透露出些许的发现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的尴尬。
每个人的骄傲都放在一个位置上,原霁朗的骄傲放得尤其显眼。他是个性十足的男人,不光在他阴郁又出其俊美的外表上,也在他每次办案一生悬命的全力以赴上,更在这些背后透露出的不喜欢迎接失败的对于成功直线式的憧憬上。
搜查局的局长说:
“霁朗,我知道这起案子有些难,本身线索就不是很多,如果实在吃力的话,不继续跟也没关系。”
就是三天前的事情,原霁朗听完像被踩了尾巴的哺乳动物,对局长说:
“不可能放弃,我一定会找出罪犯的。”不会放弃背后想要表达的或许是“承认失败这么丢脸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回去做”的自尊心在砥砺。
不愿意接受失败,所以在追赶陈驰的时候,说着对不起就把良姜横抱了起来。
原霁朗把手机还给良姜时候,对他道歉道:
“下午的时候,十分抱歉未经你同意就抱了你。”
良姜嘴上说着:
“没关系,我能体谅当时情况紧急。”
心里可想而知并不是这样想的,如果原霁朗的自尊心是在哪一个隐约可见的地方的话,良姜的骄傲被放在头顶谁都能看见的地方。
皇帝的新衣里面说:只有聪明人才能够看到它们。
就这样,原霁朗告别了良姜。
良姜在几个人的视线里走上楼梯,原霁朗重新发动了车子回到了搜查局。
搜查局里放着很多份已经被调查出来的信息,大部分竟然是关于良姜的。
这是一个属于信息的时代,最讨厌的是掌握信息的那些人。
一个人待在夜晚的孤寂冰凉的房间里,良姜又听到了短信音。为了不楼下需要必要接到的电话,良姜无法给手机静音。不管是推销短信还是移动公司的提醒短信,那些不知道从什么途径获得他的号码,并且完全不知晓他是一个盲人的事实就自顾的给他发短信的人,让良姜也不知道应该说他们什么好。
有些时候是这样,发短信过来的人,并不知道良姜是一个盲人。有些时候,良姜,不知道对方是一个长着能看很远的眼睛,一直能看到他生活各处的扁虱。
那匹失了嚼子和鞍的马,快要和卧在马槽的狗吵起来了。就让他们吵起来好了。因为原霁朗同时也拿到了良姜从小到大的资料。他的父母,他的童年,他的失明。良姜应该不会高兴的。
他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手里拿着一本盲人书籍在看。书房的灯坏了一盏,良姜听到了声音,开始时候有一两秒的时间以为是那个一直纠缠跟踪他的司机进来了。他握着手机,手指就按在快捷键那里,但最后还是没有按下去。
坏了的灯像苟延残喘又努力挣扎的飞蛾,煽动破损的翅膀发出了一阵子痛苦的声音。那些继续的声音,制止了良姜做出把键按下去的动作。
说回陈驰,因为马的信仰背叛了他,因此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不管对着哪种生物,猎都比杀更为有趣。
第二天,又发生了一起伤人案。那是一个转折点。
那这之前,霁朗感受了失败,良姜失去了隐私,陈驰没有了信仰。
最后是陈驰更严重一点。
最后他获得的结果亦如是。
第八章雪后初晴,朗日当空
那天原霁朗没有追上陈驰,紧接着第二天,就有一起失踪案发生了。
当失踪的男人终于出现后,过路的行人在邮筒旁发现了他。昏迷的男人被送到了医院,由医院联系了家人之后,赶到医院的家人在得之男人的情况之后报了警。
原因是失踪了一个晚上,原本能够看到一切景色的人失明了。
“昨天原搜查介绍的乐正先生,也是一个盲人吧!”
医院里一个赶到的署员对和他前后脚到达的松子说道。
“是的。”
松子回答了接到报警的署员。
“那么,原搜查现在到了哪里呢?”
署员问松子。
“这一点我并不清楚。”
“传言说,没有原搜查结不了案的案子是吗?”
署员用略带敬仰的语气问松子。
松子点头。
“是的,目前是这样说没有错。”
“真是厉害啊。”
那人继续感叹着。
松子的目光一直看着病房的门口,没有将视线收回,还是给予了认同的点头反应。
对于原霁朗目前的去处,没有说出确切的回答的松子心里也有猜测。最新的受害者,伤在了眼睛。上周的受害者,听说虽然在危机生命之前止了血,但因为神经受损,将会有有十分大的可能以后的生活里将会无法使用右手。
前天良姜已经在搜查局的问询室回忆过,他曾经因为需要明眼人引路,将左手放在滕太太的手肘以上过。
再加上这次的受害者的视网膜受损,嫌疑人犯案的原因已经越来越明显了。他是为了良姜在做这些事情。
“原霁朗搜查来过了是吗?”
松子在走廊的拐角带电话问警察署在乐正先生楼下守人的同事。
“是,他五分钟以前刚走。也顺便带走了原本要我们保护的乐正先生。”
“他离开之前有说什么吗?”
松子继续问同事。
“他没有说什么,所以伤人案又有新的情况了是吗?”
“是的,接下来恐怕还要继续麻烦你们。”
松子代为感谢。
“那没什么,职责所在,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
保护良姜的人回答道。
……
“原搜查应该很快就过来了,我先挂电话了。”
“好的,那再见了。”
松子在医院里继续等原霁朗过来,五分钟以后,原霁朗出现在了走廊的尽头。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工装西装,颀长的身体,虽然有刘海,但依然是十分利落的头发,原霁朗是独自一个人来的,身边并没有刚刚去接过的良姜。
松子在病房门口等他,原霁朗在快走到时,问松子:
“受害人的情况怎么样。”
“他的视网膜脱落,医生诊断过,也许已经造成了完全的失明。”
“我知道了。”
原霁朗回答松子说。
他说“我知道了”的时候,就好像是说“我一定会让这件案子尽快结案的”“我一定可以抓到嫌疑犯的。”他总是有着必胜的信念。
松子不知道为什么,总也会相信他。她担任临海市的搜查官的期间,也算看到过不少的搜查官处理案件。
当她还是一个刚入此行的菜鸟时,就已经感受到原霁朗在调查追踪上的杰出能力。原霁朗的个性沉闷,说话声音是极富男性气质的低沉声音,一双有着传统男性魅力的眼睛,投射出敏锐的目光和视线,好像可以洞察任何事,任何人心。
原霁朗进了病房看完受害者之后,松子站在他身边问他:
“乐正先生在哪里呢?我问过了署员,你把他从他家里带走了。”
“我把他带到搜查局里,他现在正在我的办公室里。”
“只有他一个人吗?”松子问。
原霁朗闻言,沉默了一瞬,过了一两秒他说:
“是的。”
“看不到东西,没有音乐,也没有书籍,只有他一个人留在办公室里吗?”
“因为那里最安全,不会有嫌疑人接近他,办公室的外面也有同事。”
原霁朗理由苍白的解释。
“乐正先生,会向别人请求帮助吗?”
松子继续锐利的向他提问。
原霁朗不由自主的舔了一下自己的下唇,他的唇形很饱满,因为太厚,所以使他整个人减弱了一些阳刚之气,多了一些男性的性感。
他抿了唇,对松子说:
“我不应该把他留在那里是吗?”
但是他离开那里的时候,乐正先生也没有说什么。是因为习惯善解人意,所以才没有说吗?
原霁朗锐利的眼神有了一瞬的犹疑。从前,他的目光是一道扫向人心的射线,以后它变成了海上夜晚灯塔的光,只照射着良姜。
原霁朗说:
“我现在回去,你也是自己开车来的吧!”
松子说:
“我自己开车回去。”
原霁朗沉默的点了头,随后在紧张的思索中,在走廊上跑了起来。
从搜查局来医院的路上,他握着方向盘,大半的思绪被医院的受害者占满,剩下才是阻挡不了忍不住会响起的良姜。回去的路上,就只有了良姜,想着他在他的办公室,会不会获取不到安全感。
原霁朗在行驶中,拨通了同事的电话。
“乐正先生有叫你们帮他做什么吗?”
接起电话的同事回答他:
“诶?没有诶,需要我去看看他吗?他还在你的办公室里是吗?”
一个人还在不在那里,也需要确定吗?
原霁朗说:
“你现在敲门进去,帮我问问他,有需要什么?”
“好的原搜查。”
不记得是哪个人说过,我们越接近神,我们越不需要什么。因为神一无所需。
但良姜只是一个拥有许多具身体的人,因此他还有欲望。他还有欲望,所以会有期盼,有时也会失望。但幸运的是,如果他遇到一个有耐心又爱他的人,他的失望会减少。在永远的空虚和恐惧之后,幸好还可以有可以汲取的温情。
原霁朗到了搜查局,同事在办公室门口对他说:
“我敲门进去问过了,乐正先生说他没什么需要。所以我只给他倒了一杯水。”
原霁朗听完敲门进去,办公室的百叶窗不知道什么拉上,外面看不到里面,里面更无法看到外面。良姜坐在他的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听到响动,转过来脸来“看”他。
原霁朗说:
“乐正先生,我回来了。”
良姜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一个人没有了心灵之窗以后,如果不笑,也许你就不知道他此时是在高兴,还是在伤心。
这个瞬间,坚硬得像冰块一样的原霁朗;粗犷倔强的原霁朗;感情矛盾又总能洞察人心的原霁朗,对着看不见眼神波动的良姜,也会有生命中体会到第一次的时刻。
“觉得闷了吗?”
原霁朗小心的的带上了门,一步步朝良姜走过来,略有些困窘的解释了一句:
“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好玩的。”
良姜闻言脸上露出了笑,他的语气的依然平和,就像春天和暖的风一样,但说话的内容却是单刀直入的:“原搜查找我来,是问我问题吗?那个人又作案了是吗?他又做了什么呢?他开始杀人了吗?还是……又伤害了别人的身体呢?”
柔软之所以珍贵,就在于,它也许就只有一瞬。虽然曾经出现过,却又很快消失。原霁朗推开门的时候,良姜应该正感到寂寞吧!所以才会看起来这么柔软。
原霁朗回答他。
“啊,是啊,今天有人失明了。”
闻言,良姜脸上的笑容顿住了,他温和的声音重复了原霁朗的话:
“他让一个正常人失明了吗?”
那他果然是一只寄生的蜱虫。
“他也许是在针对你。”
这是原霁朗没有说出来的话。
他说出口的是:
“乐正先生,这段日子我会安排人,保护好你的安全。”
“原搜查?”
“是。”
“那个人伤害受害人,是为了什么呢?他出于什么原因在车里跟我打招呼呢?”
良姜提着问题:
“为什么要载我去海边?是为了让我知道什么吗?如果我知道了以后呢?”
他看起来似乎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这些问题,所以才可以在知道事态的新进展之后,问出这些启发了原霁朗思路的重要问题。
原霁朗听着他的问题,忽然觉得自己像隐隐抓住了什么?
他嘴里念叨了一句什么,很着急迫切的转过身,子啊眼看着又要出门前,原霁朗终于记得要转过身问良姜:
“乐正先生,你需要什么乐器吗?还是书籍?我找人拿给你好吗?”
良姜面对着原霁朗轻微的摇了摇头说:
“原搜查,我只有一个要求,我希望你能了解完我的情况之后,找人送我回家?”
良姜作为一个盲人一个盲人,或许只有在他最熟悉的环境里,才能感到安定。因为只有在那里,良姜才知道书架的位置,钢琴的位置。水杯在哪里,阳光又会从哪间窗户透进来。
在那里,良姜也会生起错觉,他不是看不见东西的,他依然可以像从前一样,看得到一切。
寂寞的夜里,只有他一个人,良姜也会害怕。有一天,如果多了原霁朗。也许就好像是,雪后初晴,朗日当空的天,那时会感到些许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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