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正直的搜查官9-10

    第九章嗯,你留下来吃饭吧

    搜查局里,原霁朗在行为分析科问那里的侧写师嫌疑人的侧写结果。个子高高的原霁朗站在比他略挨一个头的侧写师面前,就好像是在进行校园欺凌的坏学生在对老实的乖孩子勒索。

    但原霁朗其实在学生时代是个不太主动说话的运动学生。念小学和初中时,也会因为长得太像女孩子的漂亮被欺凌。虽然他的双眼视力很好,五岁起就开始学习击剑和射击。但是遭受欺凌是来自一个群体的事情。十几岁的孩子,偏执又浅薄,不知道原霁朗心中有没有因这段年少不太美好的时光留下一些痕迹。

    后来进入了搜查局,即使案件众多也没有因此松懈爱好。

    遇到良姜之前的那个夏天,快三十岁的原霁朗又喜欢上了冲浪。以后,查案以外的空闲时间,大都被他花在了海边。如果不是入了秋以后海水变冷,恐怕原霁朗这时候仍然会经常出入在海水里。

    行为分析科的侧写师说:

    “嫌疑人有和举报人分享他的所作所为的欲望,举报者在某种意义上,也许是他的观众,或者是他伤害行为的见证者。”

    “这样说的话,举报人岂不是不应该一无所知吗?”

    站在原霁朗身边的松子因为疑惑开口问道。

    “举报人的确不知道,他这次没有说谎。”

    原霁朗回应了松子的疑问。

    原霁朗提到“这次”,是因为他们现在都已经知道,良姜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就对他说了谎。

    良姜之所以会出现在海边,是因为当时陈驰擅自将他载到了那里。

    但当时因为原霁朗的身份,也因为良姜不知道自己遇到的其实是一个连环伤人案的嫌疑犯,良姜出于不想把事情弄大,所以对原霁朗说了谎。

    因为失明而被人愚弄,他自己的心情也并不愉快。选择上车,也是因为原霁朗当时说了“我是搜查官”。一般人不会选择拿“我是搜查官”来骗人。

    “既然前辈这样认为,那应该就是真的了。”

    松子听从了原霁朗的决定。

    侧写师拿着资料继续补充。

    “我猜想嫌疑人应该给举报者发过信息,即便举报人不知道,但我想这种信息就在他的附近。”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

    “让警察署的同事继续提供失踪者的线索,我继续跟举报人这条线索。”

    最后原霁朗做下了决定。

    联系良姜之前,原霁朗又去了趟医院,到那里了解眼睛受伤的受害者的情况。走到医生办公室门口时,正好碰见受害者的家属和医生说话。因此他没有走进去,只是站在门口。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医生?”

    受害者的家属对医生说。

    “针对视网膜脱落的情况,现在的医学还没有救治的方法,你们家属需要做好心理准备,接受病人以后可能都是这样看不见的状态。重要的好好疏解病人的情绪,类似这种的重大创伤以后,病人都很容易有自杀倾向或者创伤后遗症。这个时候是病人最需要关怀和交流照顾的时候……”

    他沉默的听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那里,朝着病房的方向走去。

    快要走近病房的时候,就听“咣当”一声从病房里面传了出来。

    “别拦我,我不想活了……”

    病人的情绪激动,喊得声嘶力竭。

    “你别做傻事,活着就还有希望,你等一等就等到了,为什么要死啊?”

    家属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劝说。但一群心有顾忌的人,又怎么拦得住情绪激动的寻死者?

    病人手里拿着摔碎的瓷片,动作凶狠的抹着自己的脖子,突起的血管和脆弱的皮肤上很快喷涌而出一大片血液。

    原霁朗快速的走进去,在其他人都慌乱的时候,把病人握着瓷片的手从他的脖子处移开。用劲敲击了病人的手腕,病人拿着瓷片的手一松,病房里响起了清脆的瓷片落地的声音——“啪”。也是是尊严落地的声音。

    “颈动脉出血,准备手术室。”

    赶来的医生用病人的毛巾捂住了他的脖子。

    原本要自杀的人精神很差,他的眼睛即便睁着,也看不见东西。他虽然已经不再抗争了,但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安静的在心里酝酿下一次的自杀。

    医生能做的只是缝合他的伤口,家人能做的就是看着他,只有病人有两个选择:他是选择生,或者选择死。

    即使是活着的人之间也有痛苦和失去无法感受。死亡更是只能独自感受,无从体会。

    莎士比亚说:你今年死了,明年就不会再死。

    一旦下定决心了,就没有再次经历的机会。如今的这种情况,旁观的人恐怕都没有立场和经验能够劝说他什么。但如果是良姜的话,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原霁朗退后了身体,给医生和病人的救助留出空间。他的手心里有了凝固的血液,手指感到略微的刺痛。原霁朗和受惠者的家属对视了一眼。原霁朗的眼睛依然是刚才站在医生办公室门口的那个样子,冷静的,敏锐的,像一团沙子,沙漠的昼夜温差很大。因此原霁朗只是良姜的沙子,不是别人的。

    家属知道他是负责这件案子的搜查官,靠近原霁朗的时候,声音很轻的对他说了一声谢谢。

    只是因为紧张和内心的哀痛,说谢谢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睛是红色的,脸色憔悴又苍白。搜查官因为查案熬三天三夜,那时他的脸色,也许会好过他们。

    毕竟一个人为工作奋斗的时候,是在付出,好歹能有成就感带来的快乐;但一个人身体受损的时候,是在失去,所以便只剩下难过了。

    有一位得空的护士经过,看见了原霁朗同样流血的手,走过来问了他:

    “刚才多亏了你,你的手怎么样?有受伤吗?我也帮你处理一下吧。”

    原霁朗低头摊开了手心,手指指节的部分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被划了一道。不太深,因为没有去擦,所以已经靠血液自己的力量停止了。

    但原霁朗还是点了点头。

    “麻烦你了。”

    他对护士说。

    傍晚良姜接到原霁朗的电话时,他正在自己的家里。经济人把之后这段时间良姜的所有订单转给了别人。订单转接前,也获得了良姜的允许。

    因为不想日后负担更多的愧疚感,所以良姜选择了这段时间待在家里。陈驰因此会做什么样的选择,良姜不知道。但是如果是因为他的关系的话,良姜希望,之后的那些人受伤不会因为他是那个契机。

    原霁朗打完电话,之后又过了大概十五分钟的,就到了良姜的家门口。

    良姜走过去给他开了门。这时候屋子里已经点起了灯。原霁朗看到了,没有评价。

    良姜的房子很空旷,因为屋主是盲人的关系,平常家庭摆放的一些必要的电器和摆设都不会出现在良姜的房子里。

    “你要翻看我的东西是吗?”

    “是的。”

    “虽然我已经同意,但是我仍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个要求。”

    “请说。”

    “我希望当原搜查把我的所有东西看完,能够将它们回复到原来的摆放位置和角度。”

    “你放心,这是我应该做的。”

    原霁朗认真的答应他。

    因为是原霁朗个人提出的检查,良姜只是一个配合查案的普通市民,虽然是举报人,但是其实也没有义务履行搜查局的行动。所以虽然良姜答应了,但最后来到良姜家里的只允许了原霁朗一个人。

    四点半的时候,负责照顾良姜生活的阿姨提着菜自己拿着钥匙开了门进来。看到屋里除了良姜还有其他人,她受到了小小的惊吓。

    原霁朗和她打招呼,并没有介绍自己的职业,只说是良姜的朋友,今天正好来他家里来看他。

    王姨点点头,笑着说道:

    “我第一次见到乐先生这里来客人,看来原先生是乐先生的好朋友。”

    原霁朗心里闻言惊讶了一下,面色却冷静的回应了她的话:

    “是吗?原来我还是这里的第一位客人。”

    “经纪人常来这里。”

    但良姜突然在一旁开口否认道。

    自尊心冒出得可爱,不愿意把第一位客人的殊荣放到原霁朗的头上。其实大概良姜自己也知道,如果一个人家里很少有客人来的话,其实并不是一个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原霁朗听了,心里竟然可疑的失落了一下。

    但他随即又问道:

    “你叫他乐先生?”搜查官的好问属性总是上着线。

    “是啊,乐先生不就姓乐吗?”王姨不以为意的反问他。

    原霁朗转头看了一眼良姜,良姜脸上只是始终如一的镇定的表情。原霁朗从他的表情里看不到信息。

    王姨把菜拿进厨房前,乐呵呵的说了一句:

    “乐先生四点的时候打电话给我说,今晚让我多买一些菜,我还以为是乐先生今晚特别饿,想要多吃一点呢。原来是因为家里来了原先生的关系。”

    原霁朗用沉默代替此刻的不好意思。他打电话说要过来的时候,竟然没有想到这个点不尴不尬,正好是饭点,主人家照理是要留客人吃饭的。

    那个时候原霁朗满脑子都在想伤人案的事情。高速运转的头脑里自然空不出空间想晚饭快要吃的事情。

    虽然王姨提到了这件事,但良姜对此却没有什么反应。

    于是原霁朗开口问:

    “会做我的饭吗?”

    这时良姜才点了点头说:

    “嗯,你留下来吃饭吧!”

    其实他讲话一直都是这样颐指气使的语气,一点不柔软,也从不因为知道自己的态度就因此改变的去“讨好”别人。说着“留下来吃饭”的话题,居然用着“你留下来吃饭吧”的话来做邀请。这样的话,一般人听来,根本就不能算作邀请吧!还以为是不高兴才说的,原本要留下来的人听到,也许也要下定决定走掉。

    但是原霁朗却是奇迹般的领会了。

    在一瞬间,原霁朗感到自己的心竟然和良姜是相通的。

    因为如果是他自己说这种话,或许也会是这样的句式。

    和同事一起去外面店里,会说“我请你吧!”,如果是在自己家里请客,就是“留下来吃饭吧!”

    不管最后给别人听到,是多么的突兀又傲慢,但是作为喜欢这么说话的人,说话时仅把想要表达的意思表达出来,而不必多余加上任何修饰语气的词,才是最舒服,不会产生困扰的表达。

    而原霁朗回答这类邀请的回答通常也会是:

    “好。”

    过了一会儿,原霁朗略微低了一下头,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补充道:

    “谢谢你的招待。”

    在此期间,王姨居然也一直站在原霁朗的身边,对着他露出喜爱的表情。

    原霁朗察觉到,疑问的看了她一眼。

    王姨偶然和他敏锐又深邃的眼睛对视了一下,她的表情愈发激动,突然就对着原霁朗感叹了一句:

    “真是帅气的男人啊!”

    说完,又朝良姜肯定的夸奖道:

    “乐先生,你的朋友是个非常帅的男人。”

    其实王姨心里,即使感到羞耻,仍想要夸出口的话大概是“原先生是个连已婚的妇人,都能感到男人魅力的男人。”

    冷不丁地被人夸奖了外表,原霁朗的脸上因此露出了些许不好意思的微笑,否定道:

    “太夸张了,并没有。”

    但是此刻,良姜突然回应了一句,问王姨:

    “是吗?他真的十分有魅力吗?”

    第十章接下来,他会帮助良姜得到他

    良姜问出口的话,让原霁朗不知道如何应答,但是刚刚夸奖过原霁朗的王姨,直接回复了他的雇主,

    “是的,原先生很有魅力。”说完,王姨的脸颊红了一点,她低下头,很快地走向了厨房。

    不知道听到这样话的良姜,心里有没有生起一点涟漪。

    客厅又只剩下良姜和原霁朗两人。原霁朗不好在第三人在场的情况下继续翻看良姜的东西。

    他问:“乐正先生,刚刚阿姨为什么叫你乐先生?”

    良姜说:“因为我没有纠正她。”

    因为他每个世界姓氏都不同,所以没有纠正的必要。

    原霁朗被他的理由止住了言辞。

    良姜先走向了书房,对原霁朗说:

    “原搜查,你要看书房吗?”

    原霁朗说:“打扰了。”

    原霁朗走在他的身后,看着良姜每一步踩下去,都好像是一个看得见的人在走路。

    这一世良姜住在一个颇有年份的小区,老旧的窗户外面是与二三楼齐高的落叶乔木,秋天的树叶颜色发红变黄。良姜就像树枝上,被逼无奈要落下的叶子,有着艳红直透叶脉尖部的美。

    原霁朗跟着良姜走进他的书房。良姜先他一步,坐在了书桌旁的椅子下。原霁朗看到了良姜头顶不远,有一盏灯没有亮起。

    他注视着那盏没有亮起的灯,没有说话。

    良姜突然开口说:

    “有一盏灯坏了。”

    “你知道吗?”原霁朗问。

    “我听过它坏掉的声音。”

    良姜身边,有一种原霁朗曾经在他身边体会过的,这个世界的其他角落,不常有的安宁。

    即使是原霁朗和他在说一盏灯的好坏时,也能感受到的这份由这个盲眼的男人的心灵,带出来的宁静。

    就好像是,战火纷飞、朝不保夕的年代,那座不设防的城市巴黎。

    它不制造破坏。投降,也希冀德国不要破坏它的优雅和美丽。

    “乐正先生,有备用的灯吗?我可以帮你换。”

    良姜说:“不用,我自己可以找修理工。”

    这时候良姜的手机响了,是短信的提示音。

    原霁朗被提醒地说:“乐正先生,现在的智能机也有盲人模式。”

    “是吗?”良姜应他。

    “我可以看你一下你的手机吗?”原霁朗突然问。

    良姜沉默了几秒,向上衣的口袋伸手去。

    这双调音师的手,纤细,洁白得如同清晨的雾;柔软,像诗人的心。

    “谢谢。”原霁朗接过。

    联系人里,仅有一个已打出的电话,是良姜打给他的经纪人的,仅有几个已接听的电话,里面有原霁朗的号码,是原霁朗自己改的备注。

    原霁朗打开了良姜手机的短信箱。

    智能机显示的短信列表,每一条短信只会显示很少的一部分。

    原霁朗看到了良姜收件箱里的所有短信,包括嫌疑人发送的。

    因为陈驰发给良姜的短信,每一条短信都会以“良姜”作为开始。

    “良姜,今天我跟你打招呼。你看起来很不错,衣服依然是不会出错的黑白灰。”

    原霁朗想到每一次,看到乐正良姜时,他身上穿的衣服的颜色,的确总是黑白灰的颜色。

    “良姜,那个搜查官还在你家是吗?对不起,因为我,他一直打扰你。所以我在想,他适合失去什么。”

    嫌疑人要针对原霁朗了。

    “良姜,今天我打伤了一个人的眼睛,在某一种程度上,他如今和你一样。不过之前的那些人都让我失望,这次大概也会是同样。所以良姜,只有你无与伦比”

    那些人令他感到的失望是什么?乐正又做对了什么?

    原霁朗带着吃惊和疑问,一条条翻读着这些短信。

    在零星几条推销、移动、诈骗的短信之外,其他竟都是来自嫌疑人的“告解”。但短信箱并非他的忏悔室,嫌疑人是在分享,希冀得到良姜的夸奖。

    此时此刻,身边人的呼吸发生了变化,良姜注意到了,因此他疑惑的喊了一声:“原搜查?”

    原霁朗过了一会儿才回他:“是,乐正先生,我在这里。”

    “你怎么了?”良姜问。

    原霁朗开始并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说:“乐正先生,我在你的手机里,发现了嫌疑人发给你的短信。”

    回答的时候,原霁朗也终于翻到了陈驰发给良姜的第一条短信:

    “ 良姜,原谅我今天才真正见到你。你在剧院里弹的那首钢琴真好听。

    回去的路上,我故意地撞伤了一个人,但我因此高兴。

    忍不住想和你一起等待,那个男人醒来后的表情。”

    十五分钟以后,原霁朗离开了良姜的房子,开车向搜查局驶去。

    这一次,他们的确收获了很多线索,侧写师拿着一叠从良姜手机里拉出来的短信内容纸,眼神振奋地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第二天周末,原霁朗都已经忘记这一天是他要去参加前女友婚礼的日期。

    只是晚上的时候,他依然到了婚礼的现场,却是因为案情。

    “请问新娘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结束全部的仪式以后。”神情焦急的新郎回答了松子的问题。

    “嗯,请说一下具体的失踪时间。”

    “大概晚上八点四十五分的时候。”新郎看了一眼手表。

    ……

    当只有松子和原霁朗在走廊里的时候,松子问:“能确定是伤人案的嫌疑人做的吗?”

    “以失踪人的性格,她自己选择失踪的可能性不大。”

    “前辈,听说你原本要参加这次婚礼?”

    “是,但因为乐正先生那里又提供了新的线索,所以后来我做了不去的决定。”

    “前辈,请问你和举办婚礼的新娘曾经是情侣关系是吗?”

    原霁朗在灯光昏暗的走廊的转角处皱眉,他回答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对于已经分手的前女友,我并没有不舍或者遗憾的情感。”

    但松子其实想问的并不是这些,她张口想要更正原霁朗的猜想。

    只是原霁朗很快又接下去说:“因为失踪人曾经是和我认真交往过三年的女人,所以在处理案情时,我会尽量保证自己的情绪稳定。你关心的是这个对吗?”

    没有错。松子在心里回答了。

    “前辈,现在我们要去那里?”

    “虽然已经可以确定,嫌疑人绑走新娘,是因为想要惩罚我。但是一切事情的源头,依然在乐正先生那里。一方面,我们需要追踪,失踪人莉香被绑的路线和地点,但另一方面,乐正先生那里,仍需要保留一部分人员。”

    “前辈,你指的是,举报人极有可能会被嫌疑人带走是吗?”

    原霁朗沉默了几秒,然后他说:“是的,你说的没有错,不排除有这样的可能。”

    走廊很黑,原霁朗找到自己的影子花了一些功夫。

    如果打开灯呢?

    在黑暗的地方,找黑暗的影子,会感到困难。搜捕嫌犯也同样。

    如果主动制造漏洞,光会从缝隙里透过来。

    那么,费劲心思寻找的物品就会露出来。

    对于陈驰来说,他并没有对良姜生气。一直以来,他都只是想把良姜要的东西给他。

    所以他知道了,某一时刻,良姜曾经对一个男人产生过兴趣。

    接下来,他会帮助他得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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