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一个固定样本里出现某种类型的存在比例在概率学上可以得到详细而确切的解释,那么学校这种象牙塔大概是可以体现出人格的多样化同时危险性最小的地方了。似乎每个班级都有一种心照不宣的文化密码,在课堂或者日常交流中说出某个特定有着其他含义的词汇时,会默契地停顿一下,再同时哈哈大笑起来。这时候完全不了解情况的外来者就只能略带困惑地看着,或者略微尴尬地跟着笑笑。
而在京师大学,梦境、记忆和大雨这几个词连接在一起,外国语学院的学生老师们能想到的也只有那个心性略微偏执的少年了。
“法语系的戴望舒?他又怎么了?”戴着贝雷帽的少女端着茶杯转过身来,柔软的刘海覆在额头上,一张清秀的鹅蛋脸带着些许困惑,白色的蒸汽从她手里的茶杯冒了出来,“这么说起来我昨天半夜好像是听到外面下雨了,刚开始还以为只是做梦呢。”
萧红,京师大学日语系,异能力『生死场』,是在京师大学这种异能力者集结之地也少有的大规模概念性死亡命令异能力拥有者,在她的绝对领域中敌人只有死亡,同伴却可以获得大幅增益近于不死不伤。学院同年中原本和她齐名的张爱玲同学已在年初远赴美国进修,在外国语学院的日常切磋活动中,还能克制住她的大概就只有西语系的前辈,拥有因果律异能力『弄真成假』的杨绛学姐这种存在了。
“昨天晚上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又贸然独自行动,一个人跑到别人梦境里去搜寻别人过去的记忆,就是那个据说不能被『人间词话』收录的日本异能者,结果被人家发现了。”萧军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回来的时候还被在巡视的鲁迅学长抓个正着,拎到办公室罚写一万字检讨,到现在还没出来。”
“学长昨晚又没睡吗?”萧红微微皱了皱眉,是不怎么赞成的神情。
“抽了一晚烟,我进去的时候烟灰缸里全是烟头。我也不敢劝。”萧军叹了一口气,“这样抽下去肺迟早要出问题。老是熬夜,铁打的人也扛不住。”
“这种不吉利的话还是少说点吧,我可不相信你真的不敢劝。”萧红制止了这个话头继续发展下去的趋势,“学长整天管理署学校两头跑,压力大一点也是正常。昨晚戴望舒发现了什么,让学长这么介意又半夜不睡觉?”
“他的检讨还没写完,我也不是很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萧军摸了摸下巴,“只是模糊听到只言片语,说……”
“说什么?”
“虽然中原中也是日本异能者不错,但是那个混血的藤川理,似乎是在中国长大的。”
虽然没有任何这方面的资料可以证明,但既然是戴望舒亲眼看到的,应该不会有错。
因为受到别人干扰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让她重新想起远去了很久的中学生涯,苏理后半夜一直在翻来覆去,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着。大清早她卷着被子睡得正香,耳边突然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叫声。
“藤、川、理!”
那叫声一字一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来者和床上缩成一团睡觉的女孩有何深仇大恨。苏理被这鬼叫声吓得从床上弹了起来,睁开眼看见赭色的头发黑色的帽子下一张扭曲的脸。
没错,在醉酒睡着的时候也绝对不能丢掉自己的本体,这是中原中也的处事原则之一,对他而言可以和“向森鸥外先生献出绝对忠诚”这种事相提并论的存在。
“搞什么啊吓死我了。”苏理几乎是在看清那张脸之后就放松了下来,小声咕哝了一句,然后裹着被子倒下去继续睡,“你大早上不睡觉一个劲地鬼叫是不是有毛病?”
“有毛病?”中原中也重复了一遍,伸出手就要去揪她起来。无奈苏理睡觉是典型的鸵鸟风格,把自己从头到腿严严实实裹成一个球。脚可以露出来,头必须捂在被子里,中原中也心想这家伙怎么没把自己憋死。“你给我起来,几点了还睡?”
苏理一动不动,像是一头死猪。
“不起来是吧,”中原中也气极反笑,他打量着上面这个圆滚滚的球,显然是无处下手。于是他伸手握住苏理的脚脖子就把她往床底下拖。
“中原中也你真的脑子有病?”苏理一下子踹开中原中也的手,掀开被子跳起来开始破口大骂,“我告诉你我忍耐是有限度的!你可以让我不吃饭不喝水但不能让我不睡觉!”
虽然中原中也和苏理相处日久,知道这个丫头确实喜欢睡觉,经常因为赖床拖延训练时间。但是毕竟男女有别,他也不会特别关注这种事情,所以他万万没想到苏理赖起床来能赖到这种程度,简直是个睡神,或者觉师。
以及……
原来大觉师有了起床气,武力值和破坏力都是会指数级上升的。
“说吧,叫我干嘛?”闹腾完之后苏理终于不困了,只是有点恹恹的,赤脚盘腿坐在沙发上抱着枕头,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
“我昨晚喝醉了?”被一阵暴打之后的中原中也终于显得老实了点。
“是的,然后我把你从一楼背到四楼。”苏理说起这件事就开始痛心疾首,“四楼欸!我为了你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大半夜爬楼梯累死我了,你早上还不给我睡觉?你有人性吗?”
“不是有电梯吗?你为什么一定要自己爬上来。”中原中也不为所动,“而且现在也不是早上,再过一会儿你就可以直接吃午饭了。”
“上电梯要刷卡,我背着你腾不出手。”苏理重新冷漠了下去,“我昨晚辛辛苦苦把你弄回来没让你睡大街,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很好。”
说“很好”两个字的时候,苏理的语气有些咬牙切齿。但是等中原中也看向她,苏理仍然是一张没什么生气的脸,满脸写着“我想睡觉但我现在睡不着了都怪我昨天一时兴起做了个好人其实我昨天就该直接掐死他就没这么多事了”。
向来连太宰治都毫不畏惧半点不退的中原中也汗毛一竖。
其实昨晚中原中也因为米酒醉倒的时候,苏理是有认真考虑过把这家伙扔到街上然后自己独自逃跑的。只要脱离了中原中也的监视,在中国大概就没有什么可以阻拦苏理脱离港口黑手党的存在了。想来北京也不会缺少强大的异能者可以控制住失控暴走的中原中也的,后来出现在自己梦境里的少年越发让苏理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那为什么又会放弃呢?
或许是李叔同的出现,断绝了自己独自溜走的可能和借口;或许是自己还有那么一点点良知,不想让给北京异能力管理署带来太大的麻烦;又或许是这段时间的相处,让苏理有点可怜将要回到日本独自面对森鸥外问责的中原中也。
她不愿意去想最后一个原因,说到底在这个她无法证明自己存在的地方,找到归属感也是很辛苦的一件事情,能不能取得一个合理身份,决定了她是否能被这里的人所接纳。
但现在在他们眼里,自己确实是个日本人,没准他们看了自己的记忆之后还会疑神疑鬼觉得自己是从小被派来潜伏的间谍。
又或者……她垂下眼睫,白皙的胳膊上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自己也并不是个足够安全的存在,不是吗?与其留在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因为血统问题再次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还不如老老实实回日本顺便膈应膈应森鸥外。如果真有一天会走到那一步,苏理也要把那个当初威逼利诱阻断自己退路的男人一起拖下水,这才是卡塞尔学院出来的学生该有的觉悟,自损一千的话至少也要伤到敌人八百。
这么想来简直不该继续在北京呆下去了,既然已经如自己所愿看到自己家原本所在的地方,还意外地因为一些外在因素刺激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已经捞回本了,可以回横滨了。至于当初向森鸥外许下的“献出忠诚”的承诺……可拉倒吧,两千多年前孔子还说“要盟也神不听”,森鸥外那个萝莉控的黑社会何德何能让她背弃孔老圣人的教诲。
“那我为什么醒来不在我的房间,穿的衣服也不对。”中原中也捻起自己的衣服,送到自己鼻子边闻了闻,然后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我在你身上没找到你房卡,就把你背回我房间了。”苏理没说的是在中原中也房门口摸了半天没摸到房卡,她暴躁起来直接把他扔在地上心想丫的睡走廊算了。
但后来看着他躺地上也怪可怜的,而且大半夜要是有人出来一不小心踩到怎么办。看在中原中也对自己还算是有半师之谊,苏理到底是没狠下心来让他睡走廊,而是拖回自己的房间扒了外套外裤扔沙发上了。因为开了空调怕他着凉还在柜子里翻了一床黄毯子出来,苏理简直要被自己的体贴感动到了,就是不知道那毯子放柜子里那么久旅店消毒了没。
“所以果然是你脱的我外套。”中原中也脸黑了一半。
“我只是脱了你外套而已,又不是把你脱光了,”苏理同样露出嫌恶的表情,“请不要显出一副贞操被人夺走的可怜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
“你的换洗衣服行李都在你自己房间,要是想洗澡换衣服回你自己房间去。”她站起身来,“我也要换衣服了,如果不介意的话出去记得帮我带上门。”
被这么一通抱怨,中原中也糊里糊涂地被拖起来推了出去。在他被推出去门即将被关上的那一刻,他终于想起了什么,回头及时地卡住了门框。
“又干嘛?”苏理冒出一个脑袋。
“吃完午饭我们要去哪里?”中也说。
“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带你在北京四处玩玩,但是中也你这么问,”苏理轻轻冷笑一声,“是想回横滨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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