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呀。”完全是温柔的女声，透过朦胧的雨幕传过来。
苏理愕然抬头：“妈？”
她站在雨里，久违的母亲也撑着伞站在雨里。巷子里的路灯没有亮起来，一切好像都浸在一场大雨里。她试图去想明白现在是怎么回事，但是她想不明白，好像她的记忆也随着这场大雨一并模糊了。
“今天放学怎么这么迟，我给你留的鸡汤都凉了。”看不清面容的女人撑着伞顺着台阶走下来，“回去的时候轻点，你爸已经睡下了。”
苏理顺从地让对方揽住了自己的肩膀，向着大门走过去。她模糊地感觉有哪里不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里，但是不愿意去想。
“我回来了。”她推开门，眼睛有一瞬的滚烫，但是很快又凉了下去。
出现在她面前的不是她家那座小小的院落，而是一所高中校园，苏理不怎么熟悉的，却清晰地明白是哪里的校园。秋天的阳光洒在操场上，有学生绕着操场一圈圈慢跑，篮球部的人打着内部训练赛。隐隐有国际部为校庆排练节目的声音，从教学楼间传出来。苏理在这里学习了不到一个学期，就因为言灵爆发且缺少监护人被送进了卡塞尔。因而她在这里没什么朋友，也没有家人。
也就是说，在她进入高中之间，她的父母就应该不在了。
心念电转之间，苏理肩头一轻，刚才推着她进门的手不见了。她转头看过去，身后的大门轻声合上，然后消散在空气里，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只留下刚才那只手的温度，还残余在苏理的肩膀上。
她低下头去嗅一嗅，是熟悉的睡莲香水，母亲在世时常用的那一款。
苏理无声地笑一笑。
“你怎么在这里呀，社长都要生气了。”扎着马尾辫的学姐跑过来，辫子在身后一甩一甩，“校庆的排练快要开始了，你总不能让大家等你一个人吧？”
“等我吗？”苏理指了指自己，她不记得自己有在高中加入什么社团。
“不然呢？当初自告奋勇cos凉宫春日的是谁呀？”学姐瞪了她一眼，“结果你一个人跑到这里来，衣服已经到了你不试一下？”
苏理恍惚间记起来一点，自己当初因为打游戏在学校里找组织，好像确实和动漫社扯上了点关系，在校庆上也有准备了节目。不过自告奋勇称不上，顶多算是赶鸭子上架。被选去cos朝比奈的是个高一的大胸妹子，性格其实很有些腼腆，但是硬是被社长架去穿女仆装了，还拍了不少照片收录进动漫社的册子代代相传。
在她努力回忆这点往事时，学姐已经拉着她进了动漫社的活动室，里面或熟悉或陌生的一张张脸都或多或少上了些妆，让原本就有点脸盲的苏理更糊涂了。板着一张脸的社长看到一脸迷茫的苏理，刚开始神色宽和了些许，但马上又严厉起来：“你刚才跑到哪里去了？”
“我……”苏理正要说什么，却已经被学姐截住了，“刚才她在看篮球社的人打篮球看呆了，我马上就把她拉回来了。”
“真是的，篮球部那群家伙也没什么好看的吧。我们这里还有流川枫呢。”社长往旁边抬了抬下巴，套着红色球衣的男孩摸了摸头发，显然是有些不好意思，“给我把眼镜摘了！谁家的流川枫还近视啊。也别笑！”
苏理眼睁睁看着社长把那个男孩训得灰头土脸，脑子太过混乱她不记得那个男生的名字了。只见那个男孩有些沮丧地揉了揉自己的脸，然后僵硬着表情抱起了自己的球。
一瞬间她觉得面前这个少年很眼熟，仿佛下一秒他冷淡的声音就会浮在自己的耳边。
“导师让你待在这里的吗？”带着一点点关切，像是春风拂过雪原，“你姐让我多照顾你，可不要乱跑。”
“很好，这个表情就很不错不要改了！”社长满意地点头，“待会儿让他们给你把发型搞一下，现在这发型看起来太像马桶盖子了。”吐槽完她马上又把目光转回到苏理身上：“看着我干嘛？还不赶紧去换衣服？”
“哦。”苏理慢了半拍地抱起了自己的衣服，一本摊开的相册雪花般跟着飞到她的怀里来，“这是以前学姐cos的凉宫春日，记得跟她们学学仪态表情。”
学姐有这么厉害吗，苏理虽然不怎么在这种事情上花心思，但她还是明白那个时代上妆风格的，和以后比起来难免有些非主流。她捡起那本相册看了一眼，照片上的女孩头发被染成深咖啡色，还用黄色的蝴蝶结发带绑住。她站在夕阳里回过头来对着镜头微笑，眼睛里蒙着一层薄薄的秋日阳光。
那张脸不是人能创造出来的存在，而是神最满意的作品，美到让人想起敦煌里飞天的壁画。
“是谁？”苏理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起来，微不可闻，“她是谁？”
然而社长已经回过头去指导其他人上妆试衣服了，苏理手一松，衣服掉在了地上。她伸出手去拉住社长的肩膀，试图把对方的脸掰到自己这里来：“我说，这个人……”
声音戛然而止，苏理看到自己的手猛地探入一片虚无，仿佛只是一片幻影。她下意识把手收回来，看了看自己苍白到不正常的手指。社长的身影重新凝实，仿佛刚才一切都是幻觉。然而刚才忽略过的种种细节忽而重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苏理长得更像父亲一些，而母亲身高更倾向于日本的女孩，苏理早在进入初中不久后就高过了母亲，因而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母亲揽过自己肩膀的温暖了，因为母亲会够不到自己肩膀的高度。
然而刚才那个面容模糊撑着伞的母亲，轻而易举地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你也不知道答案吗？”苏理像是自言自语，“还是说，你还来不及看到那么远？”
随着这句话说出，空气中的风元素猝然暴动起来。活动室里熙来攘往的同学忽而散去，像是一阵轻烟，消散于无形。同时大块大块裂开的混凝土开始坠落，整栋校舍开始垮塌，像极了苏理言灵觉醒的那天。
然而苏理早已不是当年孱弱的孩子了，她脚尖轻点，肉眼看不清的领域以她为中心迅速扩散，将劈头盖脸砸下来的砖石和尘土排斥在外，并且不断扩大。即使领域的边缘已经覆盖了整座学校，也依然没有停止的意思。
“还不愿意出来吗？”她仰起头，“你要窥探我的梦境到什么时候？”
仿佛只是疯子的一时自言自语，但无尘之地的力量不断加大，与其说是守护不如说是侵略。原本平静柔和的风暴动起来，肆无忌惮地在梦境里不断地搜寻并排斥异己，带着些许狂乱意味推倒毁坏原本坚固的墙壁，所到之地皆是一片废墟。
“啊，没想到脾气有点不太好呢。”空间里终于有了别的人声，随即一道人影飞掠而下，宽大的衣襟在猛烈的风中飒然作响。
然后他在废墟之上站直了身，略长的脸上带着一点笑意，但是不甚明显，甚至显得有些冰冷：“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在梦里使用异能的人呢，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这种问题不应该我先问吗？擅自窥探别人的梦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吧。”苏理不太高兴，“而且我没有感觉错的话，你在刻意引导我进行回忆？”
“因为听到校长对两位的评价，有点好奇罢了。”男孩自始至终显得很平静，乍听起来“好奇”两字像是什么玩笑，“结果让我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东西。”
“你在中国长大？还在这里上过学？”他说。
“这很重要？”苏理警惕地看着对方。
“至少我们这里的资料没有写到这一点，如果没有问题的话，这是藤川小姐第一次踏上我国的领土。”男孩眼神专注，“但是如果我没有记错，刚才梦里出现的那位同学，叫的名字可不是‘藤川理’。”
这么说着，苏理大概也猜到了对方并没有看到太多东西，不然就不会问出这种问题。
“那你是想知道什么呢？我并没有全部回答你的问题的义务。”她说。
“只是好奇而已，连『人间词话』都不能看清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男孩倒是很坦陈，“今天作业写得比较快，然后顺路过来瞅眼。”
“那你有得出什么结论吗？”
“你很麻烦。”对方很快就下了结论。
“麻烦？”苏理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
“你的过去我们查不到，『人间词话』也看不出来你什么人，但是你确确实实是在中国长大的，还是在北京。”男孩合上手中的笔记本，“但我从来没在北京看过这样的学校，也查不到相关资料。”
“有时候少知道一点东西也没什么不好。”苏理淡淡地说。
“但是你很想回来，看到家和学校的时候你的悸动做不了假。”男孩指出这一点，“但恕我直言，如果你没有合理的理由或者合法的身份来解释你的过去，恐怕在这里留不了太久。”
“这是要赶我走？”苏理皱了皱眉。
“赶走倒还不至于，即使你有心要做什么，在这里也翻不了多大浪。”男孩神情变得有些严厉，“我只是想提醒你，只要你在北京一天，就不可能随心所欲。在北京扔一块砖头下去，能砸到七八个异能者。两个异能者而已，不要异想天开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苏理醒来的时候已到半夜，她穿着皮卡丘的睡衣从被子里拱出来。因为开了空调的缘故，房间内还是有着一丝丝的凉。两只喝完的牛奶瓶歪在桌上，中原中也裹着一条毯子在沙发上呼呼大睡，一时半会儿显然还是醒不过来。回来的时候因为中原中也的房卡在他自己身上，苏理摸来摸去摸不着，索性就把他扔在自己屋内的沙发上了，此时显然睡得正香。她从床上跳下来，赤着脚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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