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是不是太任性了。苏理有时候也会这么想。说到底自己今年也有十七岁了，做事之前也该有个分寸，弄清轻重缓急才是正经。但是真的有想要做到的事，她还是不能完全冷静下来，找到一条比较中庸的道路解决问题。
而是硬着头皮走下去，撞了南墙都不回头。
“我买了我们两个晚上回日本的机票，下午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苏理说，“我想一个人静静。”
她重复了两遍“一个人”，推开盘子就要站起来。中原中也拎着筷子正要夹菜，抬起头看着她。
“……有问题吗？”苏理问，“你是觉得自己一个人待着会比较无聊吗？”
中原中也“啧”了一声：“你还记得首领交给我的任务吗？”
苏理沉默了一会儿：“我忘了。”
自从她掉进这个世界进入了黑手党，对她多有照拂的有两个人，红叶姐算一个，面前的赭发少年算一个。虽然对方的脾气有些暴躁，但总而言之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而且对方也不会拿着自己前辈的身份压着自己，所以日常相处并不会有哪里觉得不舒服。这也就导致了她对有些事永远是后知后觉的。
哦，原来没有人是真的信任我啊。她有点迟钝地想到这一点。不过也对，扪心自问，她也确实有想过甩掉中也独自逃走的。
“所以你是想这个下午继续跟着我？”苏理说。
如果对方说是，苏理就决定出手把中原中也打晕。能不能做到是另一回事，重要的是先摆出态度和底线，证明自己不是好惹的。况且真的要赌上一切拼个你死我活的话，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她漫无边际地想着这些，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起来。
“没有那个必要。”中原中也夹了一筷子的土豆丝。
“……欸？”苏理没有反应过来。
“记得把房卡给我。”中也伸出手。
“你的房卡不是在你自己身上吗？”苏理反应有那么一瞬迟滞。但她很快就转过弯来，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房卡：“你是要这个？”
“你把它放在我这里，就去自己‘一个人’静静吧。”中原中也从苏理的指间抽走那张轻若无物的房卡，“记得晚上回来退房。你的东西还放在旅馆吧。”
苏理一向觉得自己反应不够快，但此时她却几乎是立即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中也？”她声音很轻，几乎像是叹气了。
“怎么，你又不要一个人静静了？”中也挑起了眉。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眼前的女孩已经“嗖”地没了人影。正在旁边擦桌子的店家眼睛余光看到有什么东西突然消失，转过头却发现什么都没有。戴着黑帽子的赭发少年似乎是笑了笑，低下头继续吃饭。装着几道家常菜的盘子旁还放着一个黑皮钱包，里面的零碎足以支付桌子上的饭菜钱。
“这么不想回去的样子，是因为还对这里心存留恋吗？”
如果苏理听到中也心里的想法，大概会忍不住跳起来敲爆他的头。考虑到某只矮子的身高问题，其实她不必跳起来也可以敲爆对方的头。她从小热爱着这座城市，想在这座城市里定居之后安然到老，这并没有错。
错的是，这里并不是她的北京。尽管隔着无数重叠的空间，这里还是她从小生活的地方。但是在眼下这个空间里，这里除了中原中也以外，并没有可以肯定自己存在的人。
所以在逛街寻找午饭在哪里解决的时候，苏理的手机来电铃声响起来的那一刻，她有些微的惊讶。
当她发现来电地区显示是北京的号码时，她就更惊讶了。
“喂？”苏理接起了电话。
“请问是苏理苏小姐吗？”电话那头传来的是非常沉稳的青年声音。
“请问你是？”苏理模模糊糊有了一个猜测。
“我是梁氏教育培训机构的工作人员，您先前似乎有进入我们培训机构的意愿并留下了号码，所以我打电话过来想做进一步的了解和介绍。”
“啊？”苏理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中原中也，然而对方似乎对商场展览柜里的衣服有点感兴趣，开始专注地研究起模特身上的衣服版型起来，她得以继续和电话里的青年说下去：“什么了解？”
“是这样的，苏小姐留下的电话并不是北京本地的号码，可能并不是北京本地人。不过我们机构配套的教育套餐是非常完备的……”
“说重点。”苏理不得不打断对方的滔滔不绝，她并没有多少时间和对方浪费下去。
“啊抱歉，重点是我们机构为了满足不同地区学生的需要，开发了线上线下两种不同的课程。如果苏小姐常年不在北京的话，”对面停顿了一下，然后传来了翻阅纸张的声音，大概是业务人员自己也还不够熟悉，“我们推荐您接受网课培训模式，但是效果可能会不那么明显……”
“等会儿，”苏理不得不再次打断了青年的话，“我还不是很清楚你们机构是教什么的。”
“嗯？难道负责宣传的同学没有跟苏小姐说清楚吗？”对方显得比苏理还吃惊。
“我当时并没有认真听，”苏理老实地承认了这一点，“但我看到传单上说，贵公司似乎是和异能力有关？”
“准确地来说，是跟青少年异能力开发有关。”负责推销课程的青年也有些不确定了，“苏小姐是对这方面完全不了解吗？”
此时中原中也似乎是确定了那件衣服的归属，转头要叫服务员过来，可是因为不通中文又转头来找苏理。苏理匆匆忙忙地对电话那头道歉：“不好意思，我现在有点事没办法细说，能告诉我贵公司的地址吗？我下午会来参观，顺便把课程问题确定一下。”
因此她下午想方设法摆脱了中原中也无时无刻的贴身监视，前往电话里青年所说的地址――梁氏异能力教育开发课堂。
“异能力并不是人人都可以拥有的，但是拥有异能力的人大多有个共性，他们的异能力并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需要后天的教育或者刺激才能显现。”前台的小哥长了一张圆圆的脸，乍看起来像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眉眼却还坚毅。
“我们教育机构就是在为京师大学做第一次的遴选，拥有潜在异能力觉醒可能的学生会集中在这里接受来自梁先生的教育和引导，来唤醒大家体内沉睡的异能力。”青年有条不紊地把相关信息一条条介绍给苏理听，确保她可以详细地了解培训流程，“被唤醒异能力的人就有了进入京师大学的资格，但是还要再接受一场入学考试，来确定各自不同异能力潜力和发展培养方向。”
“这样吗？”苏理摸了摸下巴，“敢问阁下异能力是……”
“我没有异能力。”青年很平静地说。
“诶？”苏理有些惊讶。
“我先前有说了吧，异能力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拥有的，虽然北京城中可以觉醒异能力的学生比例比其他地方要高出一些，但也不是人人都可以。”
“但老师非常看重我，说并不是只有拥有异能力的人才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人才。”青年腼腆地笑了笑，“所以我留在了这里，继续帮老师完成他的事业，让拥有无限可能的青年学生进入这里，觉醒自己的异能力，然后到京师大学去。”
“听起来很厉害，”苏理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夸夸他，“想来你的老师一定很喜欢你。”
青年的脸红扑扑的，露出“与有荣焉”的神情。苏理竭力克制住自己的神情，尽力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点。
“对了，既然你们教育机构是异能力开发的地方，那应该对拥有异能力的人都很了解吧？”
“你问这个做什么？”青年显得有些警惕。
“唔，我的朋友遇上了一点小麻烦。”苏理合掌，露出恳求的神色，“请问京师大学有什么人拥有空间系的异能力吗？我可能需要他帮我朋友一个小小的忙。”
“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买下网课教程的。其他报酬也可以。”她补充道。
夏天的太阳落下去总会格外迟一些，北半球每座城市都是这样。中原中也一个人拿着苏理临走时塞给他的零钱在这剩下来的半天里买了地铁票四处游玩。他坐着地铁去了美术馆，去了圆明园，最后一站是故宫。北京并不缺乏精通日语的学生志愿者，发现中原中也这个外来者语言不通且不认路之后，他们很热心地给这个异乡人介绍了北京有名的景点和最方便的路线，比苏理还靠谱些。
参观完故宫北院之后天色渐晚，苏理却依然没有联系他。
真打算一个人溜走吗？不要辜负我对你的信任啊。中原中也掂着那张房卡想。
然而时间的流逝并不为人的意志转移，天空渐渐变成深蓝色，夕阳将西边的天空染成一片通红，中原中也的手机也依然没有响起来。他深深地吐出一口长气，披着外套开始往旅店走，毕竟他的行李还留在那里呢。
“中原中也（Nakahara Chuya）。”吐词清晰而又分外熟悉的女孩声音。
他猝然回头。
“空间系异能力，应该是京师大学李叔同先生的『送别』效果最为霸道吧，是强行传送异能，可以直接作用到自身朋友或者敌人。”青年敲了敲前台的桌面，“但你刚才所说的情况，似乎不仅仅是空间的问题了，更多的还涉及到时间和因果律方面，这三个分开来我都知道一点，但结合起来的话……我还从来没有听过这种异能力。”
“时间和因果律？”苏理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光看因果律的话，京师大学里还是有很多的。比如文学院刚刚横空出世的废名先生，他的异能力名为『莫须有』，还有林语堂先生的『京华烟云』。但他们异能力限制也很大，不可能同时突破时间和空间的限制。”青年神情中有些抱歉，“时间的话，我倒是听说英国那边有一位叫珍妮特的小姐，异能力『时间之间』，可以将人定向传送到他某个特定年龄段。大概是我所知道时间类异能力效果最为显著的一位异能力者了。”
“但就苏小姐刚刚所说的情况来看，他们的异能力在苏小姐朋友的情况下其实都没有什么用。”
刚说完这句话，蔡锷就看到面前红发少女眼睛一瞬间失去了光。虽然面上还带着些笑容，但是更像是僵硬的肌肉为了避免尴尬情况露出的应激反应。
“苏小姐？苏小姐！”
苏理揉了揉自己的脸，好把自己沮丧的表情从脸上揉下去。如果没有必要的话，她并不想让自己在外人面前显得格外脆弱，这样显得很不理智也不靠谱。
“我在听。”她含糊地说。
青年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所以，苏小姐还需要吗？我先前说的网上课程。”
还需要什么呢？也没有什么好需要的了吧。苏理几乎是漠不关心地想。如果不能回去的话，自己在这个世界也没有什么存在的意义了吧。也是她自己想太多了。如果异能力这么容易就能穿透次元的障壁，为什么龙族的言灵就不能做到呢？言灵没有道理就应该比异能力低一级的。
但还是有机会的，对吧？如果她去英国，去找到那个珍妮特，让她把自己送到十七岁以前的自己，她是不是睁眼就可以看到茜姐给自己煮胡萝卜汤。或者再往前一点，她还在十来岁的时候，那时候父母还陪在她身边，睁开眼睛就是她整个世界。
只要有人陪在她身边。只要有人还知道她是谁，只要她还被需要着。
“中原中也。”苏理哑着声音喊道。她觉得自己鼻子肯定堵住了，但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带着黑色礼帽的赭发少年回过头来，脸上带着一点点惊讶。
你在惊讶什么呢？是我居然没有走，还是我居然还会回来？苏理胡思乱想着。但说到底这些都一样吧，我终究要离开这里跟着你回日本了。
“我给红叶姐买了礼物。”苏理说。
“嗯。”中原中也点点头。
“给你也买了礼物。”她继续说。
“嗯。”
“我也给自己买了礼物。”
“嗯。”
“我甚至给太宰治都买了礼物。”
“……嗯。”
“但我没有给森先生买礼物。”
“……我知道了。”
“如果你们欠了我什么人情，那我应该就是被需要的吧？”
虽然是问句，但却是肯定的语气。
只要被需要就好了，只要这样就好了。
如果是被需要的话，回到横滨似乎也不是那么一件令人无法忍受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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