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视的那一刻,尾崎红叶目睹了面前的女孩涣散的瞳孔逐渐凝神,有一瞬间变得非常锋锐,但很快又显得温和而有礼。
“能问一下,阁下想对我做什么吗?”
不错的眼神。红叶想。她并没有回答对方的话,而是顺手摁了床头铃。
女孩侧过脸,瞥了一眼四周的摆设,像是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是你救了我?”
“这么说也不是不行。”尾崎红叶很柔和地笑了起来。
“非常感谢。”女孩干巴巴地说。
“感觉不像是很有诚意的样子呢。”
“真的非常感谢。”对方迅速地重复了一遍。
“苏理,这是我的名字。”她的咬字非常清楚,显然短时间内体力已经恢复了不少,“谢谢你救了我。”
“中国人?”
“显而易见。”苏理说,“冒昧地问一句,我这是在哪里?阁下要怎么称呼?”
“你如今是在横滨。”尾崎红叶耐心地跟她解释,“是我的部下把你从海里捞出来的。”
“我是尾崎红叶,你叫我红叶姐就好。”
苏理斟酌了一会儿措辞,还是决定客气些:“尾崎小姐知道我睡了有多久吗?”
“如果是从你被我们从海里捞起来开始算起,还不到一天。”对方的声音悠长而隽永,“还有我说过了,叫我红叶姐。”
被来人身上突然飙出的气势所震慑,苏理从善如流地改了口:“红叶姐说的横滨,是神奈川的横滨吗?”
“难道还有第二个横滨吗?我可从来没听说过。”
“我只是不太确定,毕竟我以前没来过日本,”从醒来之后,苏理第一次真心地笑了起来,“没想到这么巧。”
巧合吗?
苏理没有继续说下去。她蜷缩起手指,似乎是想要努力撑着自己坐起来,但还没等她抬起上半身,就因为后继乏力塌了下去。
“你现在应该躺着。”尾崎红叶上前了两步。
“谢谢红叶姐的关心,”苏理歪过头,“我只是不太习惯这么躺着跟别人说话。”
“躺的时间长了,大概就会习惯了。”
“应该用不了太长时间,我没有那么脆弱。”苏理淡淡地说。
“逞强之前应该先结合自己的现实情况,免得徒生是非后患无穷。”尾崎红叶毫不客气地截断她的话头。
苏理有些愕然,像是没反应过来红叶突然变得冷淡的态度。尾崎红叶倒是认真地观察着这孩子对自己刚才所说的话有什么反应,结果对方只是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你们是只救了我吗?有没有捞到别的……”
“没有了。你是被我们的捕鱼船当成鱼捞起来的。”尾崎红叶看过船员和院方的报告书,当然很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应该也不会巧合到漂在海里的东西都撞进同一张渔网里吧。”
“不过,也确实不能说什么其他的都没有,”她想到了什么,转身看向病床的床尾。苏理微微抬起了一点头离开床面,跟着看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灰色的毛绒兔子,经过一天的风干已经褪去了海水的湿润,歪倚在病床脚的栏杆上对着苏理只是个笑。
“还有这么一只玩具。”对方的补充像是个冷笑话。
苏理将头重新搁在柔软的枕头上,没有再问下去。
“要帮你收起来吗?”尾崎红叶说,“被海水呛到昏迷的时候都不放开,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并没有到那种程度,”苏理出乎意料地很平静,“丢了也没关系。”
“哦?”
“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重要到生死关头都要带在身边的,”大概是因为长久地泡在海水中伤了肺,苏理忍不住开始咳嗽,“这只是个意外。”
“如果不介意的话,红叶姐出去的时候能帮我把它扔了吗?”
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护士推着车进来,小推车上满满当当垒着吊瓶。苏理眼睁睁看着她熟练地给自己上了呼吸器开始吸氧,绑紧了胳膊开始测血压,那架势像是苏理马上就要重伤死亡。监护仪上显示的血压从最高值慢慢回落,逐渐稳定在一个数值周围。
明明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吧。苏理在心里叹了口气。昏迷都没做的事,为什么醒了还要这么大动干戈。
“你的血压好像很高。”
“家族遗传病。”苏理轻描淡写地揭了过去,“红叶姐过来看我应该不仅仅是为了给我答疑吧。”
“确实有话想问,不过你现在还是养伤为重。”尾崎红叶拿起自己的伞,“等你好些再问也不迟,我就先不打扰你休息了。”
“应该不会需要太久的,”苏理重新支撑着自己试图坐起来,结果扯到了贴在胸前做动态心电图的器械,还没坐稳又被线拉着倒了下去,然后挨了护士一瞪。她一向很会看人眼色,当即乖巧待着不再动弹:“我能跟红叶姐借一下手机吗?”
“手机?”
“我想联系一下我的学校,我的手机和钱包都掉进海里怕是找不回来了。”苏理解释道,“这些天给红叶姐带来麻烦真的很抱歉,但我会付清我住院的花销的。”
尾崎红叶扬了扬眉,几乎要忍不住笑起来了。但她最终还是从怀中掏出手机递给苏理:“你还在上学?”
“这个年纪难道不应该上学吗?”苏理表现得很诚恳,好像那个问句只是单纯的好奇,并没有其他意思。
“一般在外面缺钱的话,正常人也不该第一反应是联系自己的学校而不是父母家人吧。”
苏理沉默了下去,攥着手机久久没有动弹。尾崎红叶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什么话,正在想是不是该道个歉。但港黑的大姐头可不是那么容易低头的。正在犹豫之时,只见对方软弱无力地举起了自己的翻盖手机。
“这年头了,红叶姐还是固执地不肯换智能机吗?”
“……什么?”
如果说把苏理从小到大最厌恶的场所从严重程度排个位,夜间的医院绝对能排进前三。在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年幼的苏理还没能觉醒血统,在苏家这个传承很久的中国屠龙家族中,就算是和旁支中其他同龄人相比,她也只能算是个孱弱的孩子。唯一的优点大概是她的记忆力尤为突出。长辈讲的鬼故事,她只需要听过一次,便能一字不落地完全复述出来。
在那些群魔乱舞的故事中,深夜的医院大概是脏东西滋生最多的东西了。生死交接之地,阴阳汇聚之所。小时候的苏理在听完发生在夜间医院的鬼故事后,总是要蜷缩在被子里才能睡着。那时候她连大气都不敢出,感觉被子是全天下最安全的防御。
这么说起来,苏理的言灵在某种方面还真的是弥补了她年幼时期的心理恐惧。无尘之地稍微把控得当,便是再好不过的屏障。只要苏理的血统碾压对方,就不必担心被破防。
中国人最讲究风水,最忌讳死人的地方。不会有人愿意买一间有人意外去世的房子,但人们也容易忽视,医院其实是死人最多的地方。平均下来几乎每张床上都有人躺在上面失去生命。好在苏家配备的医疗团队很给力,她还从来没遇到病重到必须要去正规医院的场合。在苏理最深的噩梦里,她好像游魂一般漂浮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医院走廊上,只有头顶的“安全通道”四个字发出幽幽的绿光。她顺着墙一扇门一扇门地摸过去,试图找到一间没有关门的病房。
现在她也正行走在这片黑暗中,只不过没有梦境那般的完全漆黑。觉醒了血统的她完全可以凭借那黯淡的夜色判断出周围的状况。在夜色完全笼罩了横滨时,苏理自觉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但是医院好像把她当成了一件易碎品,仍然要求她在床上待着不要乱动以观后效。
但她显然不会这么听话。
为了监护仪不发出警报引起骚乱,她干净利落地切断了监护仪的电源。好在横滨的医院还没有丧心病狂到给她插导尿管。苏理到现在都不知道怎么独立对付那种鬼东西。她顺着昏暗的走廊一步步向前,面前是还亮着一盏灯的护士站,在黑夜中发出温暖的光。值班的护士有点犯困,趴在桌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瞌睡。苏理先是侧身站在走廊的阴暗里,趁着护士打瞌睡的间隙,一闪身进了内室。
那里有一台台式电脑。
这次的飞机失事显然是因为来历不明的龙类活动,不能暴露在大众眼皮下。但是事情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很有可能会与龙王觉醒有关,肯定也不能什么措施都不采取。她在危急情况下在普通人眼前使用了言灵也是很严重的违纪行为,必须要上报给学校,至少让富山雅史教授过来帮忙给幸存者洗脑。在清醒的那一刻,苏理就应该立即联系施耐德教授报告自己的遭遇,但是她没能做到。
话说日本有这么落后吗?大家到现在还都在用翻盖手机,凭苏理的眼力都看不出来是什么品牌。而且跨国电话怎么都打不通,只是告诉苏理该电话号码不存在。真是活见鬼。
可能是因为日本人民坚持贯彻艰苦朴素的作风吧。苏理在心里吐槽了一句,悄无声息地拉开椅子坐下,开始启动电脑。
电脑意料之内的需要开机密码,不过这难不住苏理。半分钟内她成功破解了密码登陆联网,如果不是因为她现在还不熟悉日本的服务器,她上手的速度会更快。在成功开机的一瞬,桌面上自动跳出了新闻,是计算机默认的浏览器初始界面。
“昨天晚上22时左右,东京杯户町住宅街的快递公司发生一起疑似塑料炸弓单袭击卡车事件,警方逮捕了两名嫌疑人,并公布了爆炸瞬间的监控视频,场面骇人。”
“今日上午10点,大型公益活动中国书法家‘迎春送福’在横滨中华街中国饭店前拉开帷幕。伴着悠扬典雅的古筝弹奏,书法家们为当地行人游客送上‘福’字300余幅。”
“今夜18时10分许,九州地区的熊本县发生6级弱地震。日本气象厅的地震速报称,震源位于熊本县熊本地区,深10公里,此次地震不会引发海啸。”
…………
苏理点击切换到国际新闻页面,第一条蹦出来的仍是横滨相关。
“尼荷利加国的巴贝尔首相于今早乘政府专用机到达东京,将于中午和家人一起拜访皇宫。这是今年一月以来首次重要的外交活动。他表示自己的子女对日本文化非常感兴趣,将和自己的夫人于周末前往横滨的红砖仓库参观相关展览。在此次会谈之前,巴贝尔首相表示‘虽然不能透露具体的协商内容,但是显而易见,我们将会进行认真的协商’。这种说法引起了民众的广泛好奇……”
苏理大概从头至尾扫了一眼,并没有“飞机失事”类似的字样。
被混血种隐瞒下来了吗?她打开浏览器手指纷飞,迅速敲下网址“www.”,然后按了回车键。
“ERROR 404: Page Not Found”,黑色的字符从屏幕上跳了出来。
苏理皱起了眉头,眼前这种情况实在是有些眼熟。上次日本境内出现这种情况,应该是日本分部背叛,他们的人工智能辉夜姬建立起对抗诺玛的防火墙,控制了全日本的网络。虽然当时苏理并不在日本境内执行任务,但是拜芬格尔那本现在还在守夜人讨论区连载的《东瀛斩龙传》所赐,大概情况还是知道一点。
现在呢?总不会日本分部又背叛了。苏理想。现在日本分部元气大伤,战斗力已不足当初的十之二三。这种情况下,他们怎么还能有底气向本部宣战?校长还没死透,校园还有副校长镇守呢。校董会也不是吃素的,没了昂热的制约,秘党对付日本分部的手段只会越发暴力。
慢着,如果是为了……
苏理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些微妙的违和感。这种违和感从她醒来的那一刻就产生了。只不过当时她被有人正在脱她衣服的事实吓了一跳,完全来不及去想。
“我睡了有多久?”
“如果是从你被我们从海里捞起来开始算起,还不到一天。”
从海里被捞上来也还不到一天,苏理相信自己在海里也绝对没有待了太长时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睡了很多年沧海桑田世事更易的感觉。
理智告诉她,这件事和失踪的学生会主席一定会有关系。日本分部完全可能因为和路明非过命的交情再次选择与本部为敌。但是直觉却提醒着她,现实很有可能会比她想象的要更离谱。
莫名的,苏理心跳开始小幅度加快,同时她几乎是不抱希望地在浏览器里重新输入网址。
“www.”。
然后她按下了回车键。
在“ERROR 404: Page Not Found”重新跳出来的同时,苏理背后的门被人推开,发出“吱呀”一声。
“你果然按捺不住了。”完全是陈述的语气,清晰而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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