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往往越想睡着,反而越发睡不着。这条定律同样适用于苏理。理智上她知道下了飞机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有很多事情要去做,所以必须在飞机上养足精神。但是思绪过于发散导致苏理完全无法入睡,甚至还有点心惊肉跳的错觉,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万般无奈之下,苏理把脸埋在被子里,开始小声数起羊来。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大概数到两百一十七只羊的时候,苏理有了些困意。大概快睡着了吧。她迷迷瞪瞪地想。
这时候她突然闻到一阵花香,很淡,却令人平心静气。
“姐姐你做噩梦了吗?”有个稚嫩的女声附在苏理耳边说着日语。
苏理一惊,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困意一扫而空。她伸出手摘掉了眼罩。面前出现的是一个乌发女孩,剪着乖巧的齐刘海,短发凌乱地落在肩上,手上还抱着一只毛绒兔子,眼睛像是葡萄一样又黑又亮。大概是看到苏理带着眼罩却没有安稳睡着而是念念有词,以为她被噩梦魇住了。
“姐姐没有做噩梦,只是有点晕机。”到底是很久没有用了,苏理日语说得有点生硬。但她很快就重新熟练了起来:“你怎么一个人在飞机上乱跑啊?这样你爸爸妈妈可是要担心的。”
“我妈妈早就离开我了,”小女孩眨了眨眼,“爸爸说妈妈是去天堂了。”
苏茜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回答,不由得短促地“啊”了一声:“抱歉。那你爸爸呢?”
“爸爸不见啦,我在找他。”小女孩抱着毛绒兔子的胳膊更加用力地收紧,“可我怎么都找不到他了。”
“怎么会呢?”苏理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你们是一起上飞机的吗?”
女孩只是点头,不再说话了。
“你爸爸可能是去上厕所了,快点回到座位上去,免得他回来找不到你,要担心的。”苏理腾出一只手来揉了揉女孩的脑袋。女孩光润的黑色短发摸起来很舒服。
“厕所里的人到现在没出来,我敲门也不理我,不会是爸爸。”女孩别过头,不让苏理继续揉下去。
苏理皱起了眉:“等会儿,你是说……”
“呲”的一声,仿佛有什么物体被强行撕裂。然后是重物撞击在机壁的钝响,截断了苏理原本想要说的话。她不由得抬起了头。随即飞机前方传来了空姐的尖叫。飞机开始剧烈地颤抖,机厢内打盹的人们纷纷被惊醒。
“什么情况?”苏理一把抓紧了女孩的胳膊。
机舱里的灯被打开,突如其来的光亮刺激得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人们纷纷眯起眼睛。空姐的尖叫声在灯亮的那一瞬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清晰的撕咬和吞咽的声音。有一股极淡的血腥味从前面飘过来。
苏理几乎是在闻到血腥的同时就从座位里弹了起来,又被安全带强行拉了回去。被拉回座位的过程中她瞥到机舱玻璃上攀附的骨翼,转头看过去的时候却又消失不见。
眼下胆小的乘客已经开始尖叫,苏理一向听觉很灵敏,这种时候被吵得头晕。她晃了晃脑袋,像是要把噪声强行从耳朵里倒出来。脑袋晃到一半的时候机体又是重重一颤,陡然在空中作有初速度的自由落体运动。没有系安全带的人们都因为突如其来的失重被拍飞在机舱的顶部。隔着一层金属壁的人们清楚地听到了不知名野兽的嘶吼,像是野鬼的嚎哭。
有些女孩已经开始哭泣。
胆大的乘客解开安全带,扶着座位开始往前舱走,试图寻找降落伞进行自救。苏理眼尖瞥到窗外重新出现的苍白死人脸,不由得厉声喊:“全部给我待在原地不要动!”
但是没有人听到这句话,或者听到的人也听不懂。已经有人摸到前方,准备进入前舱。苏理低声骂了一句,匆忙用一只手解开了安全带,另一只手仍牢牢抓着那个女孩。刚才正是因为苏理没有松手,兔子女孩才不至于也跟着那些人一起飞上天花板。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一只尖利的爪子刺穿了金属的墙壁,然后轻而易举地往旁边一划,仿佛是用金刚石切割油泥一般容易地破开了厕所的金属墙,碎片被一条布满鳞片的尾巴卷着扔了出去,稳准狠地刺入在最前方的乘客面前,像是某种威胁。随之从洞里钻出来的怪物还有着姣好的女性面孔,但身上却布满了青灰的鳞片。此时她张开嘴,似乎是要笑,可是有鲜血从她那嶙峋的利齿中流了出来。苏理目光迅速锁定了她背后的骨翼,一舒一张之间充满了美感。
龙形死侍!!
随着死侍从洞口钻了出来,厕所里的情况一览无遗。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倚在墙边坐着,因为低着头的缘故苏理看不到他的脸,只是觉得像一个残缺不全从血池里浸出来的人偶。
怎么会变成这样?苏理开始飞快地衡量眼前的情况。她只在赛诺伊教授的必修课上见过这种畸变进化出龙翼的死侍,完全没有相关作战经验。况且这种级别的作战目标会出现在距离地面万米之遥的高空,也完全出乎了苏理的预料。
怎么办?
被紧紧抓住的女孩却仿佛毫无知觉,任由苏理的手在她胳膊上攥出红痕,仿佛并不感觉痛。看着那个倚在墙边被撕碎的男人,她一双干净的眼睛忽而蒙上了一层泪水。
“爸爸。”
人们反应过来,尖叫着开始往后舱退。死侍“呵呵”地笑了起来,像是在为有这么多食物而感到欣喜。虽然那笑声刺耳尖厉,像是婴儿的啼哭。在她身后那个被撕裂的洞口,有别的死侍也跟着探出头来,满眼都是对血食贪婪的渴望。
那死侍缓慢站直了身,低头看着最前面那个原本努力寻找降落伞,如今屁滚尿流拼命往后退的乘客,像是在欣赏猎物的垂死挣扎。
然后她举起了尖爪。
“——不!”
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刚刚试图捕猎人类的死侍倒飞出去,和那个正在探头探脑的死侍一起卡在了洞里无力地挣扎。像是空气里有一个看不清的人揪着死侍的脑袋,强行将这个死侍从洞口拽了出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最前方的苏理收回手,不着痕迹地在裤子上擦了把汗。第一次孤身面对这种战场,她到底还是会紧张。随之她翻身背跃从座椅上空跳了回去,伸手抓过女孩,强行把女孩连着她的毛绒兔子摁在自己的座位里,给她系上安全带。
“不要乱跑。”苏理用力地把手放在女孩的肩膀上,“我待会儿就回来,你在这里等我。”
话没说完,还趴在飞机外面的死侍显然是被刚刚同伴的失利惹恼了,伸出爪子在外面反复拍击,以致拍碎无数机舱玻璃。飞机又是猛地一震,向着右侧完全倾斜了过去。苏理一个没抓稳,狠狠地撞在右边的机壁上。此时窗玻璃破碎,大量的碎片在飞机内部划过,所过之地溅起无数血液。那是乘客被划伤的证明。机体内的空气因为气压差开始大量向机体外逃逸,使得乘客逐渐呼吸困难起来。
“刚离开学院就把自己搞成这样,老师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苏理想。此时她紧紧地握住那根刺入后背的爪子,手指缝里有血液渗出来。刚才那次撞击到底让死侍有了可乘之机。已经进化出龙翼的死侍显然智商很高,意识到了苏理的难缠。尖利带着粘液的利爪干净利落地隔着机舱的金属壁贯穿了她的肩膀,另一只的目标则是她的腹部,但是被苏理及时地阻拦。本来凭苏理的本事也不至这么容易就受伤。问题是她平衡能力一直不是很好,离开地面悬在空中处于失重状态,没有发力点把握不了平衡,她的实力至少要打个对折。
“我记得校规有一条是不准对普通人使用言灵。”苏理痛得仿佛身体都要折断,还在努力思考,“但是老师应该会理解吧,不理解也没有办法了。”
另一只死侍倒挂着从苏理身旁的窗口探进一个脑袋,歪着脖子朝着苏理看过来。苏理几乎能感受到那股潮湿而恶心的呼吸打在她的脸上,令人作呕。但她还是跟着歪过脑袋,朝着那死侍露出一个微笑。
“毕竟再这样下去,我也不一定能活着回去挨骂了。”
她打定了主意,更加用力地握紧了刺入背部的那一段利爪,开始吟诵起龙文。身后的死侍似乎察觉到了危险,开始拼命用骨翼拍打飞机,试图把爪子抽回来。贯穿苏理肩膀的利爪很快就收了回来,但是苏理紧紧地握住了他刺入自己背部的那一只,不允许他中途退出。
龙文声若洪钟,宛若神灵降世。
言灵无尘之地。
时间仿佛在这里停止,随即有什么迅速波动荡开。领域瞬间扩大,将附在飞机外部的龙形死侍强行震飞。空气被禁锢在机体内,四溅的玻璃碎片在空中凝滞了一瞬,随即疯狂地从破碎的窗口中排除了出去。一切不在苏理允许范围内的生命物质和非生命物质都被领域强制性清除,包括声音。苏理拔出残留在自己体内那一截死侍残肢,撑着机壁慢慢站稳。鲜血浸透了苏理整个袖子,又顺着她的手指一点点滴了下来,很快就在地面上聚成一小滩。此时人们看着她的目光逐渐变得惊恐,又隐隐含着期待。
“她是什么东西?”她听到有人这么说。
我可不是东西。她想。领域慢慢收敛,甚至带着些光,逐渐固定在整个机体,促使它趋于稳定。有种虚弱感从苏理身体内部浮现,甚至战胜了疼痛,开始撕咬她的身体。苏理知道她撑不了多久了,一直没能完全掌握言灵是她最大的弱点。抓着这么一点时间,她得赶紧控制驾驶舱。
在她以自己所能达到最快的速度赶到后,苏理几乎是毫不费力气就清除了那扇摇摇欲坠的金属门。正在驾驶舱肆意享用飞机员的死侍听到了声音,转头向这里看过来。
那真是一次高难度的回头。身体还保持着向前的姿势,头回转拧过一百八十度,仿佛是在好奇怎么会有人主动找上门来而不是逃跑。
苏理当然不会逃跑,她只是笔直地前冲。
机窗瞬间破碎,携裹着那些龙形死侍一起,被苏理的领域彻底撞飞。这是苏理言灵最简单粗暴的攻击方式。除此以外她也没什么攻击手段能对付这种最难缠已经进化出翅膀的龙形死侍了。无尘之地对于苏理这种血统尚未完全觉醒的学生来说,相比攻击更多的是用来防御。驾驶舱里遍地是粘稠的鲜血,两位飞行员趴在操控面板上,被咬得面目全非,眼见是活不成了。她费力地把飞行员拖到一边,坐在他们的座位上开始试图挽救这架支离破碎的飞机。
但是没有用。
诚然苏理在学校里辅修的机械类课程分数都很高,但是多半是精密仪器制造和武器使用这类课程。大一的她刚考完驾照,还没来得及学会开飞机。苏理在拉了几次操纵杆发现毫无响应之后,果断选择了连线诺玛。
但是当她把手伸进口袋里的时候,才发现手机不见了。
她这才想起来,可能是在刚才被死侍袭击的时候,手机一不小心从口袋里滑出去了。
“我们要死了吗?”
苏理回头,发现那个失去父亲的小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开自己给她系的安全带,跌跌撞撞跟着进了驾驶舱。此时她依然紧紧抱着自己的毛绒兔子,另一只手攥着苏理,手指根根绷得青白。
“可能吧,”苏理有些看不明白这个孩子,“你不怕我?”
在苏理用出言灵后,她本以为这架飞机上不会再有人敢接近她,这本来也没什么,正好还不会妨碍她的行动。
女孩不回答,只是更加用力地握住了苏理的手,另一只手还是紧紧地抱着她的兔子。
“谢谢你。”苏理伸出手来揉了揉女孩的头,这次女孩没有拒绝。
机体分崩离析,有什么猝然逝去。从身后传来的尖叫被无限拉长,叫得苏理每一根神经都痛得厉害,好像是被人放在烈火上灼烧。她伸出手来抱住了这个孩子,紧紧地护在怀里。
“对不起。”她对着面前越来越靠近的大海低声说,不知道是在对谁。
巨大的轰鸣声从飞机内部传来,海面已近在咫尺。苏理倾尽最后一点气力发动了言灵,为机体排开了巨大的海水。有那么一瞬,断裂的飞机残骸和失去神智的人们都浮在了空中。海水下陷,像是一个柔软的摇篮。
下一秒领域崩溃,苏理再也支撑不住无尘之地了。巨大的冲击使得这片温床掀起滔天巨浪,随即被排开的海水又重新覆盖过来,淹没掉了这架多灾多难的民航,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冰冷的海水从伤口侵入,几乎要让苏理痛得发狂。但从口鼻灌入的海水又让她无力挣扎。昏昏沉沉中她好像看见了正在从高空俯冲而下的死侍,但很快又被苏茜所替代,还是苏理记忆中的样子,微笑着向她伸出手来。
“没想到……原来我的结局也是在这里。”
失去意识前,苏理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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