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茜的死讯传回学校时,苏理正在图书馆看书。那一日卡塞尔学院的钟楼响起了悠长的钟声,成群的鸽子从教堂里飞了出来,在校园上空久久地盘旋哀鸣。路上的学生们纷纷停下脚步低头默哀。苏理从窗口看出去,鸽子的细羽抖落在风中,像是一场不会停的雪。
“又有人牺牲了吗?”苏理自言自语了一句,抽出校服里的白手帕系在了窗台上。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离开的都有谁。
“这次的死亡名单出来了吗?”年轻的狮心会成员问。
“应该快了,情报部已经开始着手收集牺牲人员相关信息了。”他的同伴回答道,“还是因为追捕学生会主席那件事,到底是要牺牲多少人。”
“所以路明非学长是真的叛变了啊。”他轻声感慨,“听说伊莎贝尔都死在了那场战斗里,那可是他之前的贴身秘书。”
“还有他曾经救过的维多利亚。那个执行组好像就没有人活下来。”
“没有人是指?”
“所有执行部派出的专员都死了,包括雷霆和守望者。”
“砰”,狮心会活动室的门发出沉重的响声。两人回过头去,只见木门小幅度晃动了两下,随即沉寂下去。好像从来没有人出现在那里。
屠龙的道路是用众多同伴的鲜血浇筑而成,身为卡塞尔学院成员之一就绝不会不明白这一点。但是苏理从来没有把这件事和她的姐姐联系在一起过。因为苏茜她足够强,强大到可以打破很多绝境。即使还在本部学习,苏理也总是听到执行部雷霆和守望者的传说。在传说中,他俩永远并肩作战,无坚不摧,甚至打破了执行部同组人员不得有感情联系的铁规。因为他们在一起,可以发挥出超乎寻常的战斗力。
那是她的姐姐和她的准姐夫。
对于苏理来说,雷霆和守望者这一对组合存在的意义,要比还在本部修学也光芒万丈的学生会主席高得多。尽管她们小时候感情并不亲密,但是听教授说起执行部那对最强组合,苏理总是可以很骄傲地对同学说一句:“那是我堂姐。”
那曾是苏理的向往。
现在她死了。
“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施耐德看着这个他平时最疼爱的学生。
施耐德作为执行部的铁面教授,一向令众多学生望而生畏。很多人都不理解他为什么会收了苏理当学生,理论上苏理的性格毕业后不适合进入执行部而是后勤部,性格温和又小女生,明明入学前已经觉醒了言灵,在学院读了快两年书却还不能自如控制,怎么都和执行部这个暴力机构的画风格格不入,更不会符合施耐德这个暴力头子的胃口。与其让施耐德担任她的导师,不如选那个教了某废材九年的古德里安。后来学生一致认为是因为苏理是狮心会的一员,狮心会和执行部的紧密联系决定了很多狮心会成员毕业后是免试直接加入执行部的,既然如此不如直接从本部就开始培养,毕竟苏理也是血统足够优秀的A级。
施耐德想,那些说苏理脾气温和的人,真应该现在拉过来看看。虽然脸上还是平静的表情,但黑框眼镜后掩藏着的黑色瞳孔已经流露出耀目的金色。
那是龙血沸腾的征兆。
“路明非作为重创了校长的第一嫌疑人,怎么也得是龙王级别的高危目标了。”苏理的语气毫无起伏,“他身边所谓的那位楚子航也很可疑,很有可能与那位奥丁有关系。两位龙王级别的目标,就只派出执行部的年轻一代去解决吗?”
“不然呢?派出一把老骨头?”施耐德难得对苏理严厉起来,“身为战士不存在年轻与否的问题,该上战场的时候难道还能因为自己年轻退缩,把那些老得快死了的前辈推上战场吗?”
“我并没有质疑上面把雷霆和守望者投入到前线这一决定的意思。事实上他们作战经验已经很丰富了,我想老师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苏理继续追问,“我是想问,在抓捕路明非这一战略安排中,执行部就真的一点错误都没有犯吗?我们现在要抓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重创校长的究竟是不是路明非学长?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楚子航到底是什么身份?现在算什么?所有问题都没搞清楚就迫不及待地把我们最有潜在成长力的执行部专员投入到战争第一线让他们前赴后继地去送死吗?”
“苏理!”施耐德低喝道,“这是你跟导师说话的态度吗?”
苏理深吸一口气,慢慢平稳下来。事实上她并不需要这么做,因为刚刚那一席话虽然问得又快又急,但是她说话的口气并未变得咄咄逼人。施耐德这两年来对她的悉心栽培她不是不明白,她相信施耐德教授有自己的考量,即使并不一定会完全跟她说。
只是苏理始终不愿意相信,她一直崇拜的,憧憬的,向往的姐姐苏茜,死在了战场上。
为什么偏偏是她?
“有些事情你现在还没有权限知道,”施耐德对这个学生一向比旁人有耐心得多,“如果你真的想给你姐姐报仇,就应该让自己变强,去站到她所战斗过的地方。而不是现在在这里跟我喋喋不休质疑执行部的决定到底有没有问题。”
“现在是特殊时期,你说再多他们都不会回来。”
“日本?”苏理冷静下来,“我听说是在日本附近的海域。”
“但不是现在。”施耐德掩盖在面具后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想来是被气着了,“就凭你那一直马虎及格的体术?还是你那还用不熟练的言灵?出去战斗还没施展出来敌人就把你解决了!”
“但我姐的尸体还没找到。”苏理说,“我不可能让她一直躺在海里。”
“会有别人找到她的!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完成自己的课业,不是贸然上战场给别人拖后腿让别人给你收拾烂摊子!”
“别人是谁呢?我可是听说那架飞机坠毁,在那架飞机上的执行专员无人生还,包括兰斯洛特前辈。”
“那么除了我,还有谁会去找她呢?”苏理轻轻笑了笑,“大家都忙着屠龙呢。”
“执行部编号122041A,执行部预备专员苏理,祝一路顺风。”
在从芝加哥飞往东京的航班上,苏理关上了手机,同时也切断了和诺玛的联系。
虽然说从血脉上说,苏理有一半流着日本的血液。但是她从来没有去过日本。当年她的母亲嫁给父亲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日本,终究也和父亲一起葬在了中国的土地。苏理刚上高中的时候也是认真勤勤恳恳学过日语,打算考完N1去日本留学,看一看母亲故土的。
直到她因为言灵爆发提前收到了卡塞尔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在本部的时候,苏理也不是没动过去日本分部历练的念头。但是学校里前辈再三再四嘱咐她,没自保能力前不要去那里,不然很少能有全须全尾回来的。再加上后来东京海啸,日本分部伤亡惨重,她也就渐渐把这心思歇了。
没想到第一次来日本,是因为这种事。苏理无声地笑了笑。她从包里拿出眼罩戴上,随即沉入一片黑暗。
苏理小时候和苏茜其实并不亲近,苏茜一直是非常优秀而努力的学生,和苏理这种习惯了耍小聪明的懒丫头并不是一种存在。小时候苏茜常常被苏理的父母拿来作为榜样,告诫苏理跟堂姐多学学。所以苏理小时候并不喜欢她,苏茜就是苏理父母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直到后来苏理的父母相继去世,苏理又考到了卡塞尔和苏茜同校。苏茜很自然地担起了作为姐姐的责任。带着她熟悉校园,去办理入学手续,拜托施耐德教授平时多照顾这个孩子。在卡塞尔这个怪胎遍地走精英贱如狗的疯子学院,苏茜手把手教会了苏理生活下去的方式,并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对于苏理来说,苏茜渐渐成为她非常重要的人,替代了原本该在她生活中起到引导作用的父母的存在。
有时候有的人觉得自己忘记了一段时间,事实上他并没有完全忘记,只是他需要一个触发点,来让他重新回想起来。也许这次苏茜的死亡就成了苏理的这个触发点。在原本打算入睡的漆黑里,种种往事纷至沓来,苏理的神智反而愈发清醒,甚至清醒得想要落泪。也许二伯和二伯母还不知道茜姐的死讯。不,是肯定不知道。
到底要怎么跟他们说?
她想起了自己那去世的父母。父亲还在的时候,偶尔和苏理聊起将来出国留学的事情,总是强调“千万别给我找个外国男朋友回来,尤其是皮肤颜色不一样的”。说起来也是好笑,虽然娶了来自日本的母亲,但父亲在这方面顽固保守到出乎苏理的预料。也许应该庆幸二伯就没有这种想法,不然苏茜绝对不能和兰斯洛特走在一起。
现在他们一起死了,死在了苏理母亲出生的地方。
想到这里,苏理忍不住一阵心悸。她捂住了自己的心脏,好像只有那一阵阵跳动可以提醒苏理她还存在。
现在苏理唯一确定的是,她要去找到苏茜的尸体,然后带回家。虽然说日本分部一向很贴心,在那里牺牲的专员被送回去都是包邮的。但是苏理还是不能想象那么一架冰冷的飞机把苏茜运回中国。那时二伯和二伯母一定会在那里等,等着苏茜躺在担架上被运下飞机。白色的床单覆盖住苏茜的脸,上面写着“Susie From Cassell”。
绝对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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