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铭在吧台后弯着腰，手上写着所谓欠条。
心想，呵，怎么着了，骗的就是你。
列锦就趴在吧台上，微微低下头，一直瞪着他。
然而，那双漂亮眼睛还是那样，水汪汪一片。就算睁得再怎么大，努力放出的光芒仍是奶凶的，没有一点威慑力，丝毫吓不到人。
这样的神情，反而让她像个被人拿走糖果、受了很大委屈的小朋友，正巴巴地盯着罪魁祸首。
沈家铭不买她账，一抬眼，“嗯？要不，再给你算个心理开导费，怎么样？”
列锦瞪了半天，也有点累了，一听这话，瞬间跟撒了气的皮球似的，“不、不了……”
又一次认栽。
最后，沈家铭终于把欠条写好，向她递去。
也不知道一张小破欠条能写些什么，但他确实折腾了好久，好像工序很复杂的样子。
列锦接过欠条，准备离开。
沈家铭一直跟着她，到门口才停下，胳膊肘抵在漂亮的磨砂门上，吊儿郎当问，“欸，大晚上的，你一个小女孩自己回家未免也太不安全了，要不，我送你？”
“没事儿，护送费嘛……也就20元。”他开玩笑。
“……不，不用了，我谢谢你！”列锦蹙着眉，“我感觉，我自己走，也比你尾随在后要安全很多。”
“……？”
然而，列锦刚走几步，却又被他叫住。
“又什么事啊？”她转身，没好气地问。
感觉，这个人存心不让她走。
“啧……就忽然想起来个事儿，想问问你而已，今天好歹也帮了你许多吧，怎么这么不耐烦呢。”
列锦轻轻一跺脚，“那你快问！”
“就是……”
就见，他双手别在胸前，倚在门上，整个人逆着室内光线，面上似乎浮现出笑容，显得朦胧又蛊惑。
“……就是，晚上吃烧烤的时候，我说女朋友的事儿，你听到了，干嘛呛得那么厉害呀？”
“……”
神、神经病！
这次，列锦真不想理他了，感觉耐心已经被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消磨至尽。
于是，一个急转身，匆匆隐匿在夜色里。
就是，就是……
不知道为什么，脸莫名有点发烫！
Pluto门口，看着那逃离似的浅色人影，沈家铭终于忍不住，一只手捂着半边脸，乐得笑个不住。
小姑娘贼好玩啊。
*
回到家里，列锦感觉心态和之前完全不同。
好像……豁然开朗了。
那个人说的话，可能还真的……有点效。
可是，他存心坑钱、逼迫她消费的行为，也是真的可恶。
列锦甩甩脑袋，索性不再去想。
她哼着歌，回到屋里，本想收拾一下书本，明天去上自习的，就按那个人说的做。
才发现，自己手心里，一直紧紧攥着那张欠条。
因为留在手心里有段时间，欠条薄薄一张纸，就浸上一层细细的汗，变得有点皱巴巴。
她直接将它打开，看了看。
【欠条：巡礼市Pluto网咖，欠巡礼一中列锦小朋友85元（100元减10元柠檬水与5元陪玩费），以此为证，欢迎此后持本欠条来店消费。】
“……”
一团手写的字，龙飞凤舞，但因为过于狂放，而显得有点丑巴巴。
后面，还有那人的签名；并在大名上面，像模像样地盖了一红戳？
这网咖……还有专门的印章？
“……”
咦……他叫，沈家铭。
哦对了，还有姜紫瞳的消息，她到现在都没回。
列锦忽然想起这个，将欠条折好，随便塞进书包一小夹层里，将手机拿起。
【列锦：好的哇，我超期待的！到时候，我会一起的。】
【列锦：晚安，摸摸哒-3-】
*
第二天，列锦照常来到学校。
好像昨晚过得平平常常，什么特别的事情也没发生一样。
走进班级，教室里难得有些喧闹，和平时全员都在认真学习的安静气氛很不同。
然而，能让这些大佛似的学霸躁动起来的，大概……也就只有成绩了吧。
列锦一偏头，果然，月考成绩单已在教室前贴好。
部分人拿手机照下来，回到位置上，皱着眉头认真钻研；而部分人非要在前面挤成团，照着原纸看。
列锦顿了顿，默默向自己位置走去。
果然，安文惠早就把成绩单照下来了，正扒着手机看个不停，一见到她，立即激动得不行，小手冲她招得飞快，“啊，列锦，你文科真的好好啊！你化学考成这样子，竟然还能在班里排到前20……”
“哈？”一听这话，连列锦自己都觉得惊讶，“你把成绩单发给我，好不？我看看。”
“好。”
于是，列锦坐下后，收拾一下东西，就拿出手机，看安文惠发给自己的成绩单。
果不其然。
她名字在中间靠前位置，文科史地政三门，门门九十分以上，在表格里格外显眼。
不过，那63分的化学，也挺显眼的……
就在列锦心里五味杂陈时，教室前面忽然有同学叫她，“列锦，你出来一下，老师找你！”
列锦第一反应就是——完犊子，王老头找她讨债来了。
不过，回想昨晚那个人，那个……叫沈家铭的人，对自己说的话，她调节一下心情，鼓起勇气，空手走出教室。
眼前的人，却是地理老师。
地理老师叫胡丽丽，年近三十，却显得十分年轻。老家东北，性格豪爽。扒拉手指数一下，胡丽丽大概是巡礼一中里，列锦最喜欢的老师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半年多下来，列锦总觉得……她好像也挺喜欢自己。
当初，要不是知道自己是班长，她还想让自己给她当课代表来着。
可是，当班长这件事，列锦也很无奈啊……
不过是，开学第一天，她发现自己座位下面好脏，就去教室前把笤帚拿过来，想打扫一下。
就这样，一路把垃圾扫到前面，看讲台周围也好脏，就顺带一起扫了。
却没想到，素未谋面的班主任，也就是王老头，就在那时杀进教室，一看见弯腰扫地的她，就莫名激动起来，直接指着自己向班里一众坐得规规矩矩的大佛宣布，“好，从现在开始，这位同学就是我们的班长了！”
并开始冗长的说教，“我们的班长啊，不求成绩好，就需要这样有责任心的同学……”
“……？”
列锦就拿着笤帚，僵硬而缓慢地直起身，看着身边的王老头，在教室前无比凌乱。
……
此时，看着眼前的地理老师，列锦滞了几秒，原本的心理防备瞬间无影无踪，向她一鞠躬，“老、老师早上好！”
“噗……这是干啥呢。”胡丽丽失笑，把她往走廊栏杆边拉了拉。
两人就靠在栏杆上，面对面。
栏杆外，一树梨花含苞待放，一团一团的小小白球星星点点，被嫩黄绿色的薄薄叶片衬着，十分可爱。
熹微的阳光斜斜穿来，有种万物复苏的美好。
“列锦啊……”胡丽丽盯了她半天，放低声音，开口道，“其实吧，好多话我一直想说，但没找着机会。”
列锦就看着她，眨眨眼，“老师，您说吧。”
“就是吧……我觉得，自下学期开学以来，你看起来……好像一直挺消沉的。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列锦听罢，忽然笑了起来。
她笑容本来就甜美，映着晨光，更是粲然明媚。
她摇摇头，看着地理老师，眼神格外澄澈明亮，特别笃定地说，“老师，我没事儿哒！”
“噗……行，行，没事儿就行。”胡丽丽点点头，就当自己多虑了。
今天看她，好像确实不一样。
“那没事儿的话，咱俩去趟办公室吧。”
“……？”
看列锦瞬间茫然的眼神，胡丽丽绽出笑容，“其实，是班主任让我叫你过去，我本来在跟他讲成绩的事……”
“……”
于是，列锦就这样惴惴地跟着地理老师，一路走向办公楼。
一进王老头办公室，列锦就自动站到他桌边，像当时被叫到讲台边一样，背过手，低着头，盯着鞋尖发呆，一副俨然等待挨批的模样。
王老头见她来了，拿起保温杯，慢悠悠喝口水，果然问道，“那罚写，你抄了没？”
“抄了……点儿。”列锦先怂怂地回答道。
“那就是没抄完呗。”
列锦没吱声，表示默认。
王老头就十分、十分深重地叹口气，拿起成绩单对她说，“其实啊，咱罚写不是目的，我当时那100遍，也实在是在气头上，料定你不会抄完的。”
“列锦啊，你看，你这化学成绩，一个实验班学生……”
“……”
列锦有点恍惚。
这前半句的调调，怎么和某人那么像呢。
不过，胡丽丽一直在旁边，顺着王老头那粗糙手指看了一溜，说，“咦，若单论化学成绩，不是还有个倒数第一？”
王老头推了下老花镜，“哦，那是……江慧儿。”
“不过，我和江慧儿她爸妈聊过，江慧儿以后要走艺术生这条路，和她姐一样。只不过，她开学考得不错，就进了实验班。”
听到这句话，列锦忽然觉得心里酸酸的。
她一遍遍回想昨晚那个……那个沈家铭和她说的话，“想做什么就去做，管他那么多”、“别老顾忌这儿顾忌那儿的，你这样不会快乐”……
于是，她暗暗握紧拳头，鼓起勇气，开口说道，“老师，我高二……也想学文。”
“……”
王老头瞬间安静下来。
好半天，才开口。
“你……”
“……”
“……你，”他果然又翻出那套说辞，“你知道，咱们学校文科是没有实验班的……”
稀里哗啦一大堆。
列锦不知道是刚才鼓起勇气、说出想法时太激动，还是王老头说得实在太多，忽然感觉有些晕，眼也发黑。
要不是及时扶了把桌子，差点倒下去。
“欸……”胡丽丽反应过来，也扶她一把。
王老头不说话了。
“你看你！”胡丽丽瞬间急了，开始指责起王老头，“肯定是你那个什么罚写，我的妈，还100遍！列锦那么听话，谁知道昨晚抄到多晚，你看你！要不，你给她批张假条吧。”
“还有，人家小姑娘文科确实好，你也不能非逼人选理啊！因材施教懂不懂！”胡丽丽越说越激动，“一听你那口气，就是对我们文科有偏见！没有实验班怎么啦！我文科组长，我下学期还教高二呢！照你那意思……”
……
“……”
“唉，算了，文科就文科吧，先这么决定着，也行。”终于听胡丽丽叨叨完，王老头觉得自己脑袋发胀，也快晕过去了。
他看着有点迷糊的列锦，想着那100遍罚写，难得有了次同情心。
“唉，算了，文科……”
他一边念叨着，一边破天荒从手边撕了张假条，拿笔写起来，在最后龙飞凤舞签上名。
他推了推老花镜，将假条递给列锦，“不过，这次是看你精神状态不好、还有胡老师面子才让你回家的啊。回家不是玩，好好休息调整一下，把作业写了。也就现在刚考完试，再加上我昨天也有点过……”
……
就这样，列锦迷迷糊糊地揉着发胀脑袋，拿着假条，跟二位老师告别，又去学生处找值班老师签名，回到教室，收拾东西。
安文惠见了，还很惊奇地咕哝道，“我的天哪，列锦，你怎么来了就走啊？难道，你昨天吃烧烤也吐了？”
“……”
“嗯。”
原来大家都吐了啊。
和安文惠告别后，她就离开学校，站在了学校门口的公路边。
面前，车来车往，依旧繁忙。
微风一吹，忽然感到神清气爽。
我去……
列锦后知后觉。
她怎么就，莫名其妙，多了一天假？
面朝路对面，好半天回不过神。
直到，她看见公路对面的那家坑人网咖里，慢悠悠走出来一个人。
一个……不能再眼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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