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一时陷入寂静，空气都凝固了。
沈家铭默了半天，淡淡一声“哦”。
冷淡到不能再冷淡。
那双棕色眼眸，刚才说话时还神采奕奕，随这一声毫无感情的“哦”，光彩都暗淡下去。
“欸……”列锦看他瞬间没了神采，有点于心不忍，但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好半天，就只弱弱憋出一句，“你别不高兴呀。”
结果，立即收到一句更没好气的——“我哪儿不高兴了。”
“……”
您好像哪儿都不高兴呢。
列锦弱弱地想，但是没敢说出来。就鼓着嘴，盯着棋盘上、她某一地皮不断升级出来的漂亮小房子，发呆。
“不过，选文科也有烦恼呢。”她想了想，把话题扯开。
“嗯？”沈家铭抬眼看她，“又怎么？”
“就是……”她眨眨眼，眼睑长而卷翘，轻轻地颤，其下一双深邃的眸子，里面满是与生俱来的无辜感，“实验班到了高二，人员基本不变动，大家都会去学理科。”
“……”
列锦看他一脸冷漠，觉得他不明白，就努力跟他解释，“巡礼一中重理轻文很严重，老师不止一次跟我们说，文科大多是艺术生，而想拼命冲成绩考好大学的人，都会选理科。那意思就是，想让我们选理科嘛。”
“……”
“所以呢？”
……所以什么？
列锦不知所指，看着他，茫然地眨眨眼。
“嗯……？”
“你文科好吗？”
列锦听罢，原本白皙的面颊微微泛红，谦虚地讲，“还……挺好的呢。”
“那你理科好吗？”
并补充一句，“以后，能学好吗？”
列锦又蹙起眉，认真思索起来。
想完后，她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她细白额上，是一层薄薄的空气刘海。头发齐肩，一直披散着，发丝很细很软，微微带卷。拼命摇晃脑袋时，柔软的发就会跟着一起轻轻摇摆，很好看。
她思考出结果后，很严肃地告诉他，“我物理倒是好，每次都能考近满分。但是，化学和生物就一塌糊涂，即使放在普通班里，也垫底很惨的那种。”
“并且，尽管觉得这两科很讨厌，也在努力补救了呀，却没什么用。所以，感觉以后也学不好，还会让我更痛苦。”
沈家铭憋着笑。
“痛苦”这词都出来了。
“所以，就选文。”他有种又气又无奈的感觉，敲敲桌面，“他们选什么，还有老师怎么说，管你什么事。你到底是为了谁而决定，能不能对自己人生负点责？想做什么就去做，管他那么多。”
“……是！”
一段话，如醍醐灌顶。
列锦眸子不自觉亮了好多，像锁住无数颗小星星。
“……”
“其实，你早就想好了是不是，就希望有个人能肯定一下？”沈家铭看她这副神情，揣摩了一下，显得很无奈。
列锦听罢，低下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
看她这样子，怎么跟自己是她老爸一样……
沈家铭有点好笑，也觉得……莫名有些心疼。
“行啊，那你还有什么问题，趁现在有我开导你，赶紧说出来。”他挠挠头，“真不懂你这小女孩，每天小脑瓜里胡思乱想什么？就这些破事儿，也至于烦成这样。”
“嗯……”列锦就认真思考了一下，“那你……了不了解，心理方面的问题？”
她问这话的时候，忽然将手扒在桌子边，整个人微微往前倾，凑得离他近了些，样子神神秘秘的。
沈家铭看着她，眼眯得愈加厉害，感觉自己越来越弄不懂。
怎么就……从学习问题，上升到心理问题去了？
算了，“那你且说，我听听看。”
“喔。”列锦点点头，慢慢地说道，“其实，我觉得……我有抑郁倾向……”
然而，最后一字尾音未落，眼见大富翁地图上，对方的小人第N次落在她地皮上，还是房子升级最高的那块。面对天价过路费，他终于掏不出足够货币……
“哈哈哈哈哈……”清脆的笑声像打碎的玻璃杯，骤然四溅开来，又带着几分甜，“你破产了，哈哈哈哈哈，你好惨！”
“……”
沈家铭脸有点黑。
她刚才……说什么？
抑郁倾向？
列锦笑到被自己口水呛到，才停下。
沈家铭一直默默看着她，忽然觉得，她是不是在耍他玩。
但他耐着性子，尽量平静地说，“嗯，是你赢了。然后，你刚才说什么？”
“抑郁倾向。”列锦听到这四个字，尽量恢复严肃，又一次将手扒在桌子边上，身子倾向他，盯着他眸子，一字一字说得十分认真。
“嗯……为什么觉得，自己有这个……倾向？”沈家铭问，感觉自己像个医生。
“因为……我之前有个朋友有过。”列锦瞪着天花板，努力回想起来，“当时，她每天都丧丧的，吃东西经常吐。”
“嗯……然后呢？”
“然后？”列锦看着他，眨眨眼，“自从我上了高中，不，确切来说，是进了实验班之后，每天都丧丧的，这是一条。”
“然后……我今天，吃完烧烤，回家吐了。”
说完，她的眼神十分诚恳，还带着点儿疑惑味道。
她问，“所以，你觉得……”
“噗……”沈家铭听完，实在忍不住了，也“哈哈哈哈”地狂笑起来。
像吃烧烤时，他那群朋友笑得那样肆无忌惮。
笑得都把他的猫都给引过来，轻松一跃，跳上桌子，歪着脑袋打量他。
嗯，大概也在想，主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你、你笑什么……”列锦有点无语。
刚才，好不容易才觉得他靠谱些，怎么又不正经了。
“不是，”沈家铭好半天才停住，也像她刚才一样，十分诚恳地凝视着她，认真问道，“那你觉得，我有没有心理问题？”
“嗯……”列锦歪着脑袋看他，认真思索这个问题。
感觉吧，他的毛病可能出在脑子上，而不是心理。
于是，她摇摇头，“我觉得没有。”
“嗯，但我今晚回来的时候，也吐了。”
“……嗯？”
“我说，”沈家铭声音大了些，“我今晚回来的时候，也吐了！”
看列锦目露疑惑，好像不太明白，他道，“也就是说，那家烧烤店卫生不好，以后别特么去了！”
“所以，你有个屁的抑郁倾向，净会瞎扯淡！”
“学不好好上，大半夜溜达出来上网，要不是遇到我这个好人，现在都不知道被拐哪去了！”
“哦，还有，成天胡思乱想，屁大点事都能闷闷不乐。以后，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别老顾忌这儿顾忌那儿的，你这样不会快乐。”
“是！”
虽然又被教训了，但列锦受益匪浅，很认真地冲他点点头。
“好了。”沈家铭收拾起道具，感觉没什么问题了，时间不早，也该让她回家去。
不过，他忽然想到什么，直勾勾看着她，“说了这么多，你渴不渴？”
那种眼神和语气，不容拒绝，和直接威胁她“你应该渴了”没区别。
“好、好吧……我渴……了吧。”列锦结结巴巴，不知道他又想干什么。
“嗯。”沈家铭甚为满意地点点头，起身，“那我去给你拿杯饮料。喝完，就早点回家吧，明天不是还有自习？”
列锦嘻嘻一笑，忽然觉得，这个人还蛮好。
虽然看起来有些不好接触、吊儿郎当、没个正经，但其实，还是有点暖的呐。
不过，没一会儿，这样的念头就打消了。
打消得彻彻底底。
那人回来后，将一杯柠檬水放她面前。
那杯柠檬水，虽然味道和普通柠檬水没区别，但装饰得不是一般讲究。
浅黄色的通透汁液里，漂浮着三块方冰，表面浮着两片花瓣，杯沿插一片柠檬，连吸管都扭出一圈心形。
列锦喝完一口，还没来得及夸赞，就听他面无表情地说，“十块。”
“……”
“行，我一会儿走的时候……扫个码吧。”她尽量显得平静。
她就觉得，这个人问她渴不渴时，问得好主动，主动得好诡异。本以为是好心关心、想请她喝饮料来着，原来，真是自己想多了。
不愧是看店的，生意头脑真好。
那他刚才陪她玩大富翁、说话，是不是……就一直在等着这一刻？
列锦胡思乱想着，又听他说，“店里收款系统出了点问题，扫不了码。”
“什么？”她惊呆了。
她想说，扫码收款，不就立个二维码就好了吗，还有什么……很复杂的系统吗？
“那我扫你好不好？”她看着他，眨眨眼。
“不好。”没想到，他斩钉截铁，“我手机坏了，也收不了款。”
“……”
“那、那怎么办？”她弱弱地问。
这都什么破事儿啊。
手机应该怎么坏，才能影响到收款？
“你不是带钱包了嘛，给现金。”他道。
“哦……好吧。”列锦点点头。
心想，幸亏自己带了钱包欸，要不然，会不会被扣在这儿？
于是，又喝了几口柠檬水，列锦乖乖拿出钱包，扒了扒，有点激动，“咦，我正好有张十块呢。”
沈家铭瞥了眼她钱包，就见，里面只有一张百元大钞，和她说的那张十块钱。
于是，一抬手，“欸，等会儿。”
又怎么了……
列锦看着他，觉得苦恼又疑惑。
“十块是这杯柠檬水的钱，还有我陪你的钱呢？这是要人工费的，我可不是免费劳动力。”
“……”
看列锦整个人僵在那，沈家铭憋着笑，直接从她钱包里抽丨出百元钞票，径自往吧台方向走，“嗯，那我先拿你这一百，然后给你打个欠条。多余的钱呢，你以后慢慢来消费吧。”
“……”
妈的。
这下，列锦觉得自己彻底看透这个人了。
不就为了做生意，至于耍这么多心机吗！
收款系统坏了，手机也坏了，鬼信！
不带这么坑钱的！
她起身，走到吧台边上，低头看着他，咬牙切齿。
“你……你这是……欺骗消费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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