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桥畔,无双独自从巷口转了出来,用力抹了把泪,此时日已渐西,城内已有几处升起炊烟,她孤零零的站在洛河岸边,显得分外萧索。抬头望了望浮香阁的二楼,只见人影幢幢,却辨不出哪个才是杨过。晚风习习,又吹了把泪在眼里,无双咬了咬牙,心中恨不得立即飞身楼上,投入杨过怀里。她亭亭立着,不知过了多久,却始终未动一步,心知此刻贸然上去,杨过便不会责怪,也会扰他布置,令他为难。念此跺了跺脚,正想一走了之,却蓦然见桥洞中停着一艘小艇,四周罩着灰黑色的布幔,隐在桥影蔽处,与周围的舟艇很是不同。无双一时奇怪,便避开路人,悄然跃上艇子。
那艇子极是小巧,比之前日韩宿所乘的还小了两分,她刚一跃上,便左右摇晃起来,内里传来人声。无双好奇,上前撩开布幔,见里面黑咕隆咚,却伫着一道黑影,试探问道:“是谁?”
那黑影闻声大喜,叫道:“是陆姊姊么?快,快来帮我解开穴道!”
无双闻声一怔,方听出是郭芙,忙四下望了两眼,却并未察出敌影,暗忖来人武功高强,自己竟觉察不出,料得自己武功实差郭芙许多,此时过去也是枉然,只得隔舱低声道:“谁制住了你?我去唤人来!”
郭芙忙回道:“姊姊莫走,是我妈妈。”无双闻言一愣,方转过身来,想起郭芙死活不肯前来,想必是黄蓉强制住女儿,方让表姊带来,念此方敢钻进舱内。
舟舱内四下乌黑,她二人彼此看不分明,只听得郭芙道:“陆姊姊,你快帮我解开穴道呀。”无双摸了处坐下,油然道:“你妈妈武功这么高,她点住了你,我可怎么解得开?”
郭芙道:“我妈妈舍不得大力点我,你先试试也好,你表姊将我扔在这处,坐得酸也酸死了。”无双先听她讲到黄蓉,想到自己父母早亡,无人疼爱,更增几分伤心,又听她说起程英,想起方才之事,又生得几分埋怨,心道:“她只顾杨大哥,连我都不理,何况你呢?”但抬头见郭芙身影模糊,眼睛一眨,心中由悲转恨,站起身来道:“那我便试试好啦,若解不开,可别怪我。”
郭芙一喜,连连点头。无双绕到她背后,轻哼一声,暗道:“你平日作威作福,也有落在我手里的一天!若不给你吃些苦头,怎对得住姑奶奶今日受的这许多委屈?”想到此处便奋力运气于掌,朝着郭芙背心狠拍下去。
却不知此刻浮香阁内已是惨叫连连,万幸来人并不殃及无辜,月娘引着旁的客人并楼中的姑娘们藏在桌椅下躲避。那中年人捡了个位子坐了,淡淡看着手下将韩宿等人围在大厅正中。
韩宿脸白如纸,看着带来的人皆被打得东倒西歪,他们来得突然,想必外间留的点子已被料理,眼看韩奉等人突围不出,心中也自着急。他给韩奉等人护在身后,暂且无恙,却觉手心微微发颤,侧脸方见自己尚拉着婵妙儿的小手,她觳觫半软在自己身上,已是站立不住。
韩奉急道:“公子爷快舍了这小泵娘,等会儿援兵便到。”身旁又一个属下忙低声道:“公子,前后门户都给他们守住,咱们的人出不去,无法调兵来援手。”
韩宿望了婵妙儿一眼,淡淡道:“你怕不怕?”婵妙儿瞪大了一双眼睛,点了点头,却见韩宿眸中渐渐渗出冷意,竟比之那群凶神恶煞的贼人还要叫人害怕,慌忙又死命摇头。
韩宿眼中却连半分柔情也不见,只冷冷将她靠在韩奉身上,道:“别叫她死了。”韩奉接了个烫手山芋,正自发愁,却见韩宿挥手让众人退后,越众而出道:“袁掌柜,出来说句话如何?”
那中年人闻言也示意众人住手,眼露精光,且看他说些甚么。只听韩宿道:“袁掌柜去而复返,难道是价钱不合心意?若是如此,咱们再谈便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难道袁掌柜掀了这浮香阁,就能安然出我洛阳城么?”
那中年人没有说话,他身旁的手下却打了个哈哈,笑道:“大掌柜的,这位韩大公子倒不像传闻中娘儿们般弱不禁风,咱们还怕他吓得尿了裤子呢!”
韩宿冷冷看了他一眼,不屑道:“袁掌柜就是这样管束下属的么?”那意思即是主子说话,哪有你插嘴得份儿?
那中年人闻言方开口道:“袁蒲圻是江湖草莽,手下自然粗俗些,只不过粗鄙归粗鄙,鸡鸣狗盗之事他们是从来不做的,倒比不得你们官家公子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竟耍些两面三刀的勾当。”
韩宿俊眉深蹙,不明他此言何意,韩奉等人虽面露不忿,也只瞪着对方,并未有一人插话。
袁蒲圻当即示意,手下便拉过韩宿的一名昏倒的仆从,将一张红纸从他身上搜罗出来,朝韩宿挥了挥道:“这就是韩大公子的明买明卖!”
韩宿见了那红纸也是一怔,地窖内武敦儒耶律燕程英三人齐看着武修文,武修文得意道:“好歹人家也是个经略府的大公子,该不能一搜就搜到他身上罢?”
耶律燕咯咯笑道:“你别是怕给人家韩公子发现,不敢放在他身上,才寻了个喽啰罢?”武修文老脸一红,道:“哪有此事?我,我会怕他一个病秧子么?”说着喃喃道:“这小子不懂武功,一双眼睛却毒得很,我方才不过凑得近些,他便拿对冷招子瞪我,倒是挺唬人的。”
不防程英听见了,低笑道:“小武兄把他当了杨大哥么?他便瞪着你,也撅不动你一根手指头,害怕甚么?”小武给她一言惊醒,方想起这韩宿同杨过长相相类,他方才一时给唬住,倒是错有错着。
只听韩宿言道:“袁掌柜,咱们不是头一遭做生意了,这中间定有甚么误会。”袁蒲圻好整以暇道:“误会自然是有,只怕是韩公子东窗事发,当咱们蠢愚交给朝廷也未可知。”
韩宿蹙眉道:“若是如此,于我又有甚么好处?”袁蒲圻道:“这世上的事难说得很,何况当此乱世,许多事没有坏处已不容易了,还奢望甚么好处?”
韩宿道:“事已至此,我再辩也是无益,袁掌柜若有心善罢,不妨指点一二。”说着洒然一笑道:“您老人家该不是真想要了我的小命罢?”
袁蒲圻见他有恃无恐,心知洛阳究竟是他的地头,若出了此处,放虎归山,他捉鱼不成,反惹得一身腥。便将心一横,先将他拿在手里为上,便道:“那倒不至于,不过是请韩大公子到咱们船上小住几日,到时候再跟你老子论论交情。”说着挥了挥手,他手下几人会意,齐齐挥着兵器朝韩宿而去,带头的举着一根齐眉棍朝着韩宿的额头猛力而下。
“哎呦”一声,天津桥下,郭芙给陆无双猛力击了一掌,扑在舟中小几上,正自懊恼,却发觉手指竟能移动,忙支起身子,反手揉了揉后背,埋怨道:“我只叫你解开穴道,你这样大力!”说着回头道:“我还没叫痛,你叫甚么?”
哪知回头一瞧,陆无双竟人事不知,将她也唬了一跳,连忙摸她腕脉,却摸着一片湿润,连忙撩起布幔,借着外面的光线一看究竟。却见无双右手扎得血肉模糊,额头也有一处伤痕。原来无双方才用尽气力,一掌拍在她软猬甲上,手掌受痛难忍,疼得她当即跳了起来。哪知这小艇太过狭窄,她一跃力气又大,便一头撞在船顶,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郭芙想她为了给自己解穴反而遭难,心中含疚,摇了她半日,却不见醒,只得先舀水将她的手洗净,用布包好,将她平放在船舱。等了盏茶时分,仍不见她转醒,郭芙不耐烦,抬头望望浮香阁上已是灯火通明,她一时好奇,便将布幔重新盖好,探出舱来。却见浮香阁门口已给一帮人拦下,那伙人灰衣短衫,头上帮着渍巾,颇似海边水手的装扮,在内陆倒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郭芙见拦道的不是丐帮弟子,心中狐疑起来,低头瞧瞧自己,她这身装束未免太过惹眼,便扯过一截布幔罩在头上,趁着夜幕降临,敛衣提裙跃到岸上,躲过众人,扯着浮香阁楼旁的红招,提气跃上楼顶。
浮香阁内,韩奉等人眼见那根齐眉棍就要敲在韩宿头顶,正是又惊又急,韩宿再聪明绝顶,也不过一介书生,如此一棒砸下去,他哪还有命在?连袁蒲圻都是一惊,连忙出声拦阻。
可是那名下属显是功力不足,棒一出手,却收不回来。韩奉想拦,怀中却挡着个婵妙儿,已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一瞬间,众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正在千钧一发之际,只听二楼一声破门巨响,二楼东厢的木门倏然飞射而出,急如奔雷,破风声嗡然刺耳,直直砸向那用齐眉棍的盐商仆役,只见那木门还未至他身上,劲风已将他连人带棍砸偏开去。
值此突变,袁蒲圻偷得一点空隙,已掠身而至,只见他双掌齐出,含风雷奔掠之势,左手将那弟子猛力推往一边,右掌却直对木门。木掌相切,只听笃的一声,他那只肉掌已穿透木门,众人见了惊呼不已。
只听他轻喝一声,掌中发力,那木门应声而破,众人越发讶异得说不出话来,这回却非是为了赞叹袁蒲圻功夫了得,而是看见他肉掌所对那木门后凭空仍嗡嗡旋转的一只小酒杯。待他第三趟发力,那酒杯终于慢了下来,待得肉眼可即,杯子将落之际,袁蒲圻方探手将杯子接了下来,低头一看,连他自己都脸色发青。只因那杯中竟是满酒,如此旋转撞击之下,竟连一滴也未溅落。
在场众人已瞧得双腿发软,袁蒲圻偏头再瞧韩宿,见他虽仍是立着,也是脸唇惨白,可知此番受惊非轻,不过也由此猜得他与楼上之人并不相识。他也在江湖上见惯风雨,见此定了定心,扬声施礼道:“袁某因私事至此,无意惊扰前辈雅兴,在此赔罪。”
只听楼上一个声音回道:“赔罪?好得很,拿甚么来赔?美酒还是美人儿?”那声音听来颇为年轻,还带了三分醉意,叫人忍不住想亲近一番。袁蒲圻一呆,低头望望手中的杯子,暗忖以方才掷杯撞门的功力,便是天资过人至少也要三四十年,一个少年便是打娘胎便练功也不能如此厉害,一时还未答言,便听那少年又说道:“整个洛阳城最好的美酒,最美的美人儿都已在老子这儿了,你又拿甚么来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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