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杨过先去寻了文长老,先交代明日如何行事,方回到房中。推门却见桌上铺着一块素绢,摊着百十个打好的缨络,五彩缤纷,小巧精致。杨过上前拿起一个,估摸是程陆二人送来,心中一动。他不过吩咐一声,叫她二人有件事做,其实早已在外面买了好些交予武修文,但不想她二人精乖若此,真的打出一百个送了过来。想起她二人在绝情谷中为己夺药,舍生忘死,情深意重,方才自己却不过为无双些许言语不敬便大摆脸色,叫她姊妹当人难看,委实不该。想到此处,料她二人该还在朱子柳冷严二人处,便出门去寻。
刚拐至院门,忽觉自己房门前一道暗影,杨过心中奇怪,便隐在墙后细窥。却见那道身影从对侧院墙中跃出,径自跳上屋顶。杨过瞥了一眼,只见那人一身夜行衣,脸罩面纱,身姿曼妙,身后背着一个厚重的包袱,却丝毫不影响她翻越腾挪,他心中当即了然,嘴角浮笑,也侧身跃到一旁树上细瞧。
只见那黑衣人见屋内有光,便先在屋顶掀起一片瓦片窥看一阵,似是确定屋内没人,方放心倒跃下地,掀开门缝闪了进去,又迅即将门扣上。杨过好奇,不知她包袱里藏的甚么,只是心中好笑道:“若是我就逮一包袱死老鼠,可是这活计她决计作不出。”想到此处,心念一转,暗道:“待会儿等她出来,我先一步将她放入房中的物事取出来放回她房里,好吓她一跳。”想到此处,不禁跃跃欲试,巴不得她快些出来。
却在此时,忽然耳边脚步声起,只觉两人从院门一前一后缓缓步出。杨过背对院门,不知来的是哪位,但又怕惊动屋内之人,一时不敢回头。只听得走在头里那人忽然停住脚,身后那人上前柔声道:“方才我来送缨络,要你同来你借故不来,现在你又要我陪你来,那也没甚么,怎么到了这里却不走了?”杨过听声,方知是程英,心想:“原来缨络是她送来。”另一个想必是陆无双了,暗道自己未寻她们,她们却找上门来了。
却听无双嗫嚅了半晌,却不说话。程英道:“方才他出去,现在也未必在屋里,你人未见着,就慌得这样?”却听无双道:“我怕他生气,还是回去罢。”杨过有些惊讶,他素知无双脾气和郭芙相类,绝不肯认输讨饶,今日却为了自己大反常态,心中微微得意。
程英道:“回去你也是坐立难安,不如现在去赔个不是,他不过当时挂不住脸,未必当真记在心里,你若认了真,岂不和他生分了?”无双叹道:“我心里明白,他姑姑不知去向,这一向他喜怒无常,否则昨日也不会给你脸色瞧了。”
程英道:“你既知道,就该多担待些,你不去同他说话,倒像同他怄气了。”陆无双点头,二人走过杨过所在的大树,无双上前敲门叫道:“杨大哥,你在吗?”待了一会儿,只听屋内一声椅子挪动,却无人应声。
无双以为他还在生气,只得又唤一声。却不知屋内之人已非杨过,却是漏夜乔装的郭芙。郭芙在屋内暗暗叫苦,埋怨她二人深更半夜不去见周公偏在这当头寻杨过来,耽误自己大事,委实可气。但听她二人言语,似是不知为何开罪了杨过,竟来赔不是的,心道:“若我是杨过,你二人大半夜的扰人清梦,我理你才怪。”故而拉了一下椅子,以示不悦,叫她二人离去。却听陆无双不依不饶,暗道:“若她二人闯门进来,我却躲到哪里去?”她气急败坏,蓦地吹熄了烛火,侧身等在门口,暗道:“左右事已做成,待她们夺门进来,我一人给她一掌,叫那陆无双吃吃苦头。”她自恃武功在二人之上,况且敌明我暗,自觉稳操胜算。
程陆二人见屋内忽然熄了灯火,一时怔住,半晌无双失落道:“你这样生气,都不肯理我了么?”她声音极轻,隐隐已带了哭声。程英连忙拍拍她肩膀安抚,心中却怪,忽然叫道:“甚么人?”无双奇怪回头,只听她道:“杨大哥就是生你的气,也绝不会拒而不见,究竟谁在屋里?”
无双也愣住,刚要叫喊,却忽然听身后一人声道:“我去寻你们,你们倒到这里来了。”
二人讶然回头,却见杨过萧然而立,笑如朗月。无双忙道:“你,啊!有贼子闯到你屋子里了。”说着便要推门。杨过举手拿着一支新烛,笑道:“我寻你们不着,见蜡烛将尽,便出来寻支新的,哪里有甚么贼子?”说着笑道:“便有,放着几位大美人的闺房不探,也不该来闯我的空门。”原来他见二人敲门,便知以郭芙心性决藏不住,撞见又是一场风波。便先去旁屋寻了支蜡烛,再从院门堂而皇之得进来,假装刚从外面回来。
程陆二人果然尽释其疑。无双见他和颜悦色,登时脸颊生霞,柔声道:“你,你不生我的气啦”杨过笑道:“好端端的,我干么生气?难道你背着相公偷人了不成?”无双啐道:“大傻蛋又胡说八道!”脸上却不嗔反喜。
程英道:“杨大哥方才找我们,可是为缨络打得不够?我明早再送来些。”杨过拉起她手,见手指有些磨得破皮发红,怜爱道:“没甚么打紧,莫伤了手。”无双抬手道:“人家的手也伤了,你都瞧不着。”杨过笑道:“又不是上阵杀敌,谁要你这般拼命?”说着将程英手放下,袖中一探,拉了一把无双的手便放下。
无双心中正埋怨他应付了事,全不似待表姊那般真心真意,却见腕上多了一只臂钏,映着月光闪闪发亮,当下喜不自胜。却见杨过对程英道:“我素知妹子不爱金银俗器,也不喜装饰,但妹子究竟年少,好歹用些点缀,也多些生气。”说着将一块血红的玛瑙勾玉递给程英,程英接在手里,见那物晶莹剔透,红如烈火,饶是她不爱器物,但想是杨过所赠,也心中喜欢,笑道:“我这就去穿了络子挂在箫上。”说着眼神微动,又道:“你出去一趟,还挂念着我们,我……”
杨过道:“也没甚么,随意看见,顺便而已。”无双道:“你不必这样,我也知你给郭芙那些是为大事,难道你会故意讨好她不成?”杨过挑眉道:“那也未必。”
无双努了努嘴,心道:“你知道我同她不合,却故意这样说叫我生气,我才不上当!”
却听杨过道:“你们还去朱大叔那里么?”程英道:“冷前辈说深夜男女有别,只叫我们去勾了个轮廓,便要我们回来了。他这样说,朱大叔也不好留表妹,所幸他今宵歇在文府,说明晨要我早去,料想不致耽误。我只担心耶律兄,他有伤在身,偏又任重,不知现下如何。”
杨过道:“他既许了我,绝不会比旁人迟的。”无双道:“你对他倒有信心。”杨过瞥了屋内一眼,笑道:“若他迟误了,坏了我的事,自然有人丢脸,用不着咱们着急。”程陆二人知他所指,相视一笑,方告辞而去。
杨过见她二人背影消失,又在门口立了一会儿,侧耳听郭芙屋内动静。原来郭芙在门后听了半晌,到程陆二人离去,方醒悟杨过便要进门,只是站麻了脚,一时难以挪动,又见杨过迟迟不进,暗忖:“这小子倒呆看起月色来了么?”她揉了揉小腿,见这屋子虽华,却没甚么器物摆设,只是应急之物而已,可见那文长老虽生财有术,却胸无沟壑,不通致雅。郭芙见委实没有躲藏的去处,又怕惊动门外的杨过,只得慢慢挪到床侧唯一暗处,心想等杨过睡了自己再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出去。
杨过听见她停住,料得她定寻了个好地方躲藏,方推门进屋。合门环视一周,他惯于夜视,也不点灯,只打了个哈欠,拿手巾沾水随意抹了一把,便倒在床上,过不多久,便打起呼噜。
郭芙听他睡得酣了,缓缓走到他床边,虽只看清他五官轮廓,但也分辨得出眉清鼻挺。缓缓俯下身子,冲他做个鬼脸,忽想起他方才对程陆二人示好,大为不悦,又怕惊动了他,只在空中虚劈两下出气。杨过却在此时忽然一动,郭芙吓得连忙蹲下,却见他翻了个身,脸朝向外,鼾声不停。郭芙气得咬牙,小声道:“明日看你怎样得意!”说着刚欲起身离开,忽然头皮一疼,忙转回来,却见杨过方才翻身,恰自己蹲下,一条细辫正被他压在身下。
郭芙气恼,伸手要将发辫抽出,哪知杨过身重,如何也抽不出来。她也无法,只得等他再翻身,哪知又等良久,他却动也不动,自己的腿又麻了起来。
郭芙一急,从靴子中抽出匕首,正想把那根辫子削断脱身。哪知匕首还未至身前,杨过骤然睁开双眼,郭芙瞧不真切,只觉眼前精芒一闪而过,手腕一麻,匕首咣当掉在地上。她还未回过神来,却给杨过将左手反折背后,扯住她右手一拉,一按,当即被按倒在床上。
郭芙大惊,但挣扎不开,刚要呼斥,却听杨过低声喝道:“哪里来的小贼?偷到你贼祖宗头上来了!”郭芙一呆,忽然想到自己一身夜行衣半夜闯到杨过房里,若给他叫嚷来人,岂非说不清楚?所幸戴了面纱,他认不出来,又见他将自己当成寻常小贼,便压低了声音,故意变了个腔子回道:“大爷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今日大爷在赌坊赢了个盆满钵满,叫我东家见个正着,有道是不义之财,见者有份,咱们江湖好汉,各凭本事,小人前来分一杯半杯残羹,兄弟久混江湖,当知规矩,宁舍小财,不惹麻烦。若兄弟此番为难了小人,小人虽不才,道上却有百八兄弟,何不从容些个,彼此交个朋友,岂不甚美?”
杨过见她说得头头是道,强忍住笑,故意怒道:“老子做梁上君子的时候,你小子还在娘胎里呢,倒敢跟我说教!快快招来,你是哪路货色?”
郭芙一头雾水,问道:“甚么哪路货色?”杨过笑道:“看来你初入此道,竟没人教导。也罢,你今日撞在老子手里,见你还算机敏,不如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唤我师傅,我便传你几手像样的本事,免得往后像如今这般丢人现眼。”
郭芙心中气道:“这坏蛋满口胡说,见人便要讨便宜!”口中却道:“小人虽不才,却懂尊师重道,绝不能改投师门,你若强逼,我便咬舌自尽。”杨过笑道:“好,还算有些气性,让我瞧瞧你偷了甚么,便知你是个甚么偷儿。”
郭芙见他伸手要摸到身上,连忙叫住道:“盗亦有道,我都认了,哪里还分甚么几路几样?”杨过道:“瞧你便没见识,岂不知三百六十行,行行学问深,你这等小偷儿,连贼都算不上,莫要玷污了‘盗’之名头。”
郭芙不服气道:“倒要请教你这贼祖宗,贼分哪几种,盗归哪几路?也好日后教导徒子徒孙。”
杨过乐道:“你这等身手,三不五时便要失手被擒,给人拉去剁手扒皮,哪里来得运道配有徒子徒孙?”郭芙暗暗蓄劲,却引他话头道:“你告诉我,我拜你为师也未尝不可。你是贼祖宗,自然多得是徒子徒孙,倒时候徒弟沾了您的光,不是也可桃李满门么?”心道:“只待他松开我,我便一掌打他胸口。”
杨过道:“方才叫你拜师,你宁死不肯,现在却求之不得,可见也不过是个反复小人。”郭芙眼珠一转,咬牙道:“从前不知前辈是同道中人,故而得罪,如今醒得了,若得前辈指教,我欢喜不及,怎会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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