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芙追至门口,见耶律齐似也刚要此处。座下两只轮子尚在房外,郭芙忙上前唤了一声,帮他把轮椅抬进屋内。耶律齐回过头来,见郭芙额有薄汗,径自一呆,竟未回过神来。待听她问道:“完颜姊姊呢?”耶律齐方回神笑道:“我的伤不碍事了,何况还有答应杨兄弟的活计要连夜赶出,又见她脸色不好,所以就叫修文陪她回房去了。何必叫大伙都来陪我,你又来作甚?”
郭芙舒了舒气道:“我,我来瞧瞧你,和你说句话。”耶律齐一愣,旋即明白笑道:“完颜妹子小题大做,不用当真,那陆姑娘说话向来如此,我并没放在心上。”说着垂下眼睫,苦笑道:“何况,她又未说错。”
郭芙道:“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最会胡说八道。”言罢又摇头低声哼道:“不,她离‘最’还有些距离,分明有个更会胡说八道的!”耶律齐闻言好笑,抬头瞧了瞧她,见她慌忙赶来,问道:“你,你……”他踟蹰半天,却没问出口。
郭芙奇怪道:“我怎么?”耶律齐沉吟片刻,方开口道:“你直接跑到这里?”
郭芙粲然笑道:“可不么?我本想追上你,谁知你们走的这样快,转眼就到门口了。”耶律齐停了停道:“你没……先去看看杨兄弟?”
郭芙汪着一对大眼睛摇了摇头,想到杨过一句话不说便走了,不由哼道:“瞧他作甚么?”
耶律齐又是一呆,凝视了她半晌,忽然一笑,道:“夜里凉,你早些回去罢。”郭芙点了点头,又摇头道:“我还有话同你说呢。”
耶律齐眸如星子,微笑着摇头道:“不必说了,你来找我,我……我很欢喜,你就去罢。”
郭芙以为他不愿自己打扰他作画,小嘴一撅,只得退出房来。合门刹那,突然又钻了回来,将耶律齐吓了一跳,只见她伸出一指来道:“我就一句话,耽误不了你多少功夫。”
耶律齐无奈叹了口气,道:“你说罢。”
郭芙见他形状,两弯秀眉蹙了蹙,摸了摸额头方道:“大哥,那落毛的凤凰,牠也还是凤凰,对不对?”
却说郭芙辞了耶律齐,转身寻黄蓉而来。推门只见黄蓉站在案后,恰对着耶律燕。后者也不知从哪里寻了个汝窑的青瓷瓶子,正侍弄着那些梅花,只武敦儒站在黄蓉一侧静静磨墨。见她进来,耶律燕笑道:“怎么才来?听说你同杨大哥抢梅花红了眼,我送一瓶给你,可别气了。”
郭芙上前随手抽了一枝,侧头望见她头上新插了一支荔枝金簪很是别致,问道:“姊姊何时换了支新簪?”耶律燕歪头摸了摸,笑问道:“就你眼尖,好看么?”说着看了眼武敦儒,嗔道:“我方才问你哥哥半日,他都没觉出甚么不同,你还夸他仔细。”
武敦儒挠挠头道:“每个都差不多,我哪里瞧得出来。”耶律燕朝他努了努鼻子,方对郭芙道:“我的那支叫二哥给了你哥哥,杨大哥今日给你选衣饰的时候就给我们都带了一份。”
她话音方落,便听武敦儒急道:“我们?”耶律燕点头道:“是啊,杨大哥说完颜姊姊双耳玲珑,所以送了她一对翡翠坠子,陆姑娘腕如皓雪,就为她选了一只鎏金臂钏,程姑娘的是一个玛瑙勾玉,杨大哥说正配她的箫。”
武敦儒吃味道:“他定是说你秀发如云,和金簪正配了?”耶律燕笑道:“你如何猜得?”武敦儒翻了翻眼,手下磨得砚台咯咯作响。
郭芙哼道:“这有甚么难猜,他舌灿莲花,巧舌如簧,甚么话说不出来?”耶律燕拿手里的花敲了把她的头道:“杨大哥替你选了那么多好东西,你倒来眼红我?”郭芙撅了噘嘴:“谁眼红了?我半点儿也不稀罕!”
黄蓉却沉吟道:“儒儿,你杨大哥今日统共花了多少钱?”武敦儒一愣,合计道:“我,我也不清楚,看样子少说得七八百两银子罢。”耶律燕点头道:“可不么,大武还说杨大哥出身贫寒,可是他使起钱来比二哥还豪气,也不同人讨价还价,就好像……就好像……”“好像什么?”郭芙问道。
耶律燕持花歪头道:“好像他天生就是那种家资万贯的富家公子。”“我呸”,郭芙叫道:“他最会装模作样才是,姊姊给他骗了。”耶律燕摇头笑道:“我瞧不像。杨大哥对我们都很好的,既温柔又细心,就是爱开些小玩笑,有时叫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说着脸一红,忽听武敦儒咳嗽两声,似有不满,耶律燕白他一眼,对黄蓉道:“郭婶婶,你瞧他,人家说实话都不成么?”
黄蓉笑着对武敦儒道:“看来儒儿以后娶了媳妇儿,得多给你些开销才是,免得给过儿比下去。”武敦儒红着脸挠了挠头,谢过师娘,却见黄蓉忽然脸色一变,疑道:“你杨大哥的银子是哪里来的?”
武敦儒忙摇头以示不知,郭芙道:“他就是个投机倒把的奸商,有甚么可奇怪的。”武敦儒道:“我和二弟也奇怪,几百两银子不是小数,若杨大哥身怀巨资,又何必向文长老要钱呢?”说着三人见耶律燕表情奇怪,便齐齐看她。
耶律燕捂着嘴道:“我答应了杨大哥,甚么都不说的。”郭芙伸出十指,装作恶狠狠的样子大吼一声叫道:“不说我可就大刑伺候了。”说着朝她扑了过来。耶律燕连忙闪到武敦儒身后,却见郭芙挤眉弄眼,一脸得意,正不知她何意,却身上一紧,自己竟给武敦儒一把抱住。
耶律燕气得俏脸红涨,忘记他师兄妹自小一起长大,整蛊使坏最是默契,只得嗔道:“你助着芙儿,我不理你了!”武敦儒一呆,郭芙叫道:“大武哥哥这叫大义灭亲,好嫂子,你就认了罢!”
郭芙说着笑着过来,伸手就往耶律燕腋下挠去,耶律燕又哭又笑,却又挣脱不开,只得叫道:“好妹妹,饶了我罢。”郭芙玩得兴起,哪里肯放?做着鬼脸笑道:“此时求饶已然晚了,待受过我七七四十九道酷刑方罢。”
黄蓉见三人玩闹,笔下不停,想到他兄弟为了女儿自相残杀寻死觅活,恍如昨日,虽之前气他二人用情不坚,此刻看到他们相亲相爱,倒是比往日更令自己欣慰。
耶律燕见求饶不成,只得向黄蓉叫道:“郭婶婶救我!”黄蓉笑道:“他们哪里还听我的话?不过是瞧着你二哥有伤在身,有恃无恐罢了,待齐儿伤好了,再来收拾他们便是。”
耶律燕笑得泪都出来,闻言道:“那时我已给他们两个折磨死了。”说着终于偷得个空,伸手抓住郭芙的手恶狠狠道:“平日见你姊姊叫的恁甜,原来都是哄我?我劝你趁早阿弥陀佛别犯在我手里,到时才要你好看!”郭芙看了眼武敦儒,戏谑道:“你倒赌咒发狠?你是过了聘的新娘子,跑不了啦!我可不怕你!”说着手下挠得更狠。
耶律燕委实撑不住,只得认输,郭芙半信半疑,方松了手。耶律燕给他二人折腾得钗横鬓乱,只懂喘气。郭芙晃着手道:“可别蒙我,否则我还有九九八十一种刑法有得你受!”
耶律燕哼道:“你这样厉害,怎么不去对付杨大哥?欺软怕硬的小坏蛋!”郭芙闻言又要上前,却给武敦儒拦住,只听他道:“让她缓缓罢,玩笑罢了,恼了就不玩了。”
郭芙拍他道:“刚夸过你,原来是重色轻友,枉我们从小到大的情义!”武敦儒脸一红,没有说话。后面却又挨了一下,只听耶律燕嗔道:“平日见你老老实实,都是骗人,帮着坏芙儿一块欺负我!”
武敦儒挠挠头,一脸委屈。黄蓉笑道:“你这番可错怪了儒儿,若他不帮着她,我家这混世魔王只会用更厉害的法子对付你,你不谢他,倒还怪他。”
耶律燕想到方才武敦儒紧紧抱着自己双臂,好叫郭芙的贼手无门可入,脸颊飞红,白他一眼,扭过身去整理头发。郭芙哪里不知他明帮自己,暗助耶律燕,也朝他做个鬼脸,才去帮耶律燕将散乱的发丝拢好。武敦儒见她姑嫂相谐,只懂傻笑。
待弄好了,耶律燕方坦白道:“杨大哥先带我们去了个奇怪的地方,原本只有不到二百两的,后来就越变越多了。”郭芙怪道:“甚么地方这样好?”耶律燕道:“我也不知道,反正那有好多人,一伙一伙得围着一张大桌子,两个人拿着盅晃来晃去,对了,那盅里还有拇指那么大的小石头。”
黄蓉失笑道:“我早该想到,原来过儿只是管文长老要个本钱。”郭芙也听得咯咯直笑道:“甚么小石头,那是骰子,姊姊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武敦儒却不悦道:“他怎能带你们去赌场?”
耶律燕茫然道:“甚么是赌场?”黄蓉望她一眼,心中了然,想来她自幼生长在大漠,而后来中原也是处处跟随兄长闯荡,以耶律齐的为人,赌坊勾栏之流只怕他自己也没去过,更加不会让妹子涉足。倒是郭芙少时跟着柯镇恶,耳濡目染,也是个中好手。
果然听郭芙解释道:“那就是让二世祖倾家荡产,穷人家卖儿卖女,混蛋傻瓜撞大运的地方。”
耶律燕吃惊道:“竟是这样?”说着推着郭芙道:“你骗人,饶舌骂杨大哥是混蛋傻瓜,当我听不出么?瞧我明日就告诉他。”
郭芙哼道:“我怕他么?”武敦儒气道:“他去便去,干嘛非带燕儿和完颜姑娘,那里乌烟瘴气,他也不知避讳。”
黄蓉道:“她两个是非去不可,若不去,过儿怎么赢钱呢?”说着想起自己少年时也拉着郭靖去赌场的旧事,不由抿嘴一笑。郭芙转着茶杯道:“赢不赢钱,看手下高低,关两位姊姊甚么事?”
黄蓉笑道:“两个丫头生得美貌,若在赌场下注,必引得众人跟庄,过儿只推上几把,凭他的手段,还怕赢不了钱么?我还叫文长老预备了他明日的使用,现在瞧来,倒是多此一举了。”
“明日?”耶律燕也跟着疑惑道:“杨大哥说该买的都买齐了,明日还有甚么使用?”黄蓉抿嘴不言,武敦儒抱臂哼道:“自然是叫他去那甚么浮香阁装大豪客了。”
耶律燕天真笑道;“你也眼红啦?”武敦儒给问得一蒙,虽知她并无别意,仍是老脸一红,忙解释道:“我我我才没有!别,别胡说。”话毕脸愈发红了。黄蓉笑道:“这才是亲兄弟,弟弟腿抖,哥哥更不济,舌头都打结了。”
耶律燕一脸茫然,转头却见郭芙俏嘴微噘,似有不愉,刚要询问,她却招呼不打,径自出门去了。
武敦儒道:“夜深了,芙妹回房去了罢。”黄蓉知她脾气,必又寻杨过去了,心气这傻女儿明明屡战屡败,却似愈挫愈勇,也是无法,只得轻叹一声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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