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齐望了眼杨过，知道他特意解围，感激一笑，对郭芙摇头道：“这世上哪有凤凰？据传当年萧太后出生时，房檐落下一只神鸟，一身火羽，声如鸣凤，引吭高歌，脱下一身华羽，振翅而去。太后生父萧驸马引为奇事，故而太后小字就叫燕燕，取自诗经，‘燕燕于飛，差池其羽’。更有奇事，那神鸟每年太后生辰飞来，且都脱一次羽，年年如此，直至太后出嫁。萧驸马认为此鸟是天神所赐，便将旧年累积的鸟羽做成这件凤羽霓凰衣，送太后出嫁。”
郭芙拍手奇道：“脱羽，竟有这事？这倒比生拔其毛便宜多了。”黄蓉嗔道：“当哪个都像你般胡闹么？”说着对朱子柳道：“朱师兄是活掌故，可知道那鸟是何物么？”
朱子柳沉吟道：“《拾遗记》中有载‘尧在位七十年……有掋支之国，献重明之鸟，一名双睛，言又眼在目。状如鸡，鸣似凤。时解落毛羽，肉翮而飞。能搏逐猛兽虎狼，使妖灾群恶不能为害。’与耶律小哥所说大都相同，所以应是重明鸟无疑。不过不论是凤凰还是重明鸟，都不是凡物，都说不凡人生不凡事，萧太后一生传奇，有此传奇之事，亦不足为奇。”
程英道：“若是萧太后的嫁衣，照理应该随葬罢，耶律兄怎能得见？”无双嘟囔道：“我就说他吹牛。”
耶律齐望了完颜萍一眼，说道：“本来是随葬的，后来金太祖灭辽，率兵马将乾陵洗劫一空。”
“哦，我明白了。”陆无双乐道：“你爹后来带兵把大金又给灭了，把那些金银珠宝又抢回来，对罢？”说着对完颜萍道：“这才是有来有往，难道只许你祖宗掘人家的祖坟，人家的后人就不能拉你祖宗出来鞭尸吗？”
完颜萍大窘，她不过方才接耶律齐的话一时占了上风，并非言语上当真是无双对手，登时脸憋得通红。无双将他二人同郭芙看作一党，觑机便怼上几句。耶律齐听她说得荒唐，忙向完颜萍道：“哪有此事！”
无双添油加醋道：“你那时年少，又怎能知道并无此事？可见扯谎！”耶律齐道：“家父常说，‘愿为留侯兴社稷，不做伍员误君王。’又怎会效法伍子胥，作此凶残之举？”
无双讥笑道：“那些仁人道学们，各个说得比唱的还好听，该下手的时候也不曾见他们心慈手软。”耶律齐也给噎住，不知该如何反驳，却听武修文哈哈一笑。无双道：“你笑甚么？”武修文道：“我笑李莫愁生平作恶无数，尚有一善，也是难得。”无双哼道：“那女魔头善在哪里？”李莫愁虽死的悲戚，但灭族之仇不共戴天，无双当时略有不忍，时过境迁，提起她来仍咬牙切齿。
武修文托着下巴，眼睛瞟着夜空说道：“不是你说有来有往么，有些人背情另娶，事后给人挫骨扬灰也没有甚么。”他言下之意，若无陆展元当日背弃，李莫愁也无需复仇，更牵扯不出这许多仇怨。他话音刚落，陆无双果然脸色大变，只是她还未出手，武修文脑袋已给狠狠拍了一记。他狠叫一声，回头一看竟是老父怒火中烧，方想起陆无双伯母乃是老父义女，心知一时口快，犯了大忌，连忙躲在黄蓉身后，不敢多说。
黄蓉连忙出言相劝，使了个眼色给朱子柳，后者哈哈一笑，站出来道：“我来说句公道话，这国仇家恨打打杀杀，都不必再论，生逢乱世，在座的谁没有遭过血雨腥风，时势如此，不以某人某事而变，这过错，也不该归罪到某人某事的头上。耶律小哥尊上已逝，功过是非也非我等能论断。不过，单劝动蒙古大汗废去屠城之策，令尊大人便已惠泽天下，我同令尊虽未有幸谋面，也委实替那些被蒙古铁蹄践踏下的各国百姓，感念令尊大人的那份仁德之心。”耶律齐忆起老父，略有戚戚，闻言忙谢过直言。
完颜萍道：“无论如何，我与他老人家的仇怨已了于当日，何况如今人都死了，我的仇也完了，耶律大哥不用放在心上。若论起仇怨，你的仇在我的仇先，我又妄谈甚么仇怨？”说着对陆无双道：“无论是否仇怨，都是我同耶律大哥的事，再不劳陆姑娘费心。”
陆无双哼了一声，没有说话。郭芙拉着完颜萍道：“姊姊放心，大哥要寻你的仇，我自然帮着你。”完颜萍莞尔道：“他是你大哥，你干嘛帮我？”郭芙朝武修文飞了一眼，见他抓耳挠腮，抿嘴一笑，长叹一声道：“大哥是怎样脾气，我还不知？哪怕我今日得罪他，明日赔个不是，他仍认我这妹子。可若开罪了嫂子，我可到哪儿找去？。”说着对武修文眨了眨眼，小武暗中作揖谢过。
完颜萍还当她是在说耶律齐，脸登时红了，嗔道：“人家当你是妹子，你倒来取笑！”
郭芙道：“你作了我嫂子，我仍是你妹子，岂不是一样？”完颜萍听她愈说愈过分，只得扭过身去不理，却偷眼看着耶律齐，心叹：“我虽不计较前仇，可他是否也能不计较？我二人若在一处，百年之后我俩又如何面对各自的先祖？”想到此处，一颗心又凉了起来。
郭芙哪里知道她心中所想，还当是自己玩笑开得过了，忙掩住嘴，朝武修文暗暗指了一指。小武会意，走到完颜萍身旁轻声说话。
郭芙抽过身来对黄蓉道：“妈，这番襄阳事了，我要去哈拉和林。”其时蒙古各族游牧，并无都城，待破金后，窝阔台接过汗位，便暂时定都于哈拉和林，郭芙便猜那掠来各国宝物应置于此。黄蓉哪还猜不到她的心思，皱眉道：“你没听你耶律大哥说么，那是件嫁衣，你便拿了来，平日也用不上，千里迢迢的也不嫌麻烦？”郭芙撒娇不依。
杨过打趣道：“郭大小姐，你这么想要人家太后的嫁衣，你是想当太后？还是想嫁人？”郭芙俏脸一烧，狠狠瞪他一眼。
耶律齐道：“芙妹，那凤羽霓凰衣不在和林。”郭芙道：“那在哪里？”耶律齐道：“先父伐金立下大功，窝阔台大汗将所得契丹旧物全部赏还，因是先祖遗物，所以先父本想全都运往可敦城重建祖祠。哪知那时又遇上西征，先父临时被召回，所以那些东西就被寄放在我一位旧友那里，至今也未取回。”
杨过咽了口吐沫说道：“那么多金银珠宝，你全寄在旁人家里？”耶律齐点头，不知他此问何意。朱子柳笑道：“杨兄弟是担心有人监守自盗，待耶律小哥去取，只怕已空空如也。”
杨过笑道：“若是空空如也，耶律兄武功了得，岂不要来索要？那时不但要将侵吞的珠宝吐出来，少不得还要伤感情。最妙便是来个偷龙转凤，以假乱真，耶律兄谦谦君子，难道还能挨个去分个真伪么？”耶律齐失笑道：“哪有此事？他，我那朋友虽性格有些古怪，但素来最讲信义，何况他所好并非如此，兼且家资丰厚，本也不把这些东西放在眼内。”
郭芙斜杨过道：“他以己度人，当谁都见钱眼开。”说着拍手道：“我还想学爹爹妈妈去皇宫盗回宝，探一探那蒙古皇宫是怎样模样。这可便宜，那人住在哪里？”耶律齐微一尴尬，没有答话。
无双笑话她道：“人家祖先的遗物，说要送你了吗？脸皮这样厚。”
郭芙脸一红，回道：“我也没说要，看看也不成么？”耶律齐环视了一下众人，迟疑半晌，方飞速说道：“在西域双旗镇附近。”说着偷眼扫了下黄蓉，见她并无任何不妥，方放下心来。
杨过听着这地名很是耳熟，但不知是谁提过，只是一时想不起，便也未放在心上。见郭芙弄着手指，不停看耶律齐，便知她在打那衣裳的主意，只是给无双一说，不好意思再同他要。便低声道：“这样想要，你同他换不就成了？”郭芙此刻也无心同他计较前怨，忙低声问道：“拿甚么换？”说着指了指杨过买来的衣裙道：“这个么？”杨过脸色刚变，郭芙忽然伸手将木盒往自己这边一挪，瞪眼道：“我不换。”
杨过暗笑问道:“怎么不换？那可是你大小姐自幼心心念念之物！”郭芙脸一红，偏头嘟囔道：“要你管。”说着懊恼道：“我有甚么能名贵得比得上那件衣裳呢？”杨过偷乐道：“怎么没有？”
郭芙一喜，忙问：“是甚么？”杨过指了指她身上，掩口低声道：“软猬甲。”郭芙闻言一怔。其实杨过此举委实不怀好意，只因他数次受那软猬甲之苦，于他心中，此物之害同那情花毒不相上下。此时逮到机会，哪还不趁火打劫。他是不怕耶律齐不换，毕竟软猬甲是桃花岛镇岛之宝，那凤羽霓凰衣再名贵，也只是女子的衣裳，拿来好看，并无实用。如今耶律齐流落江湖，自然是软猬甲的价值大得多了。
郭芙心中微动，又立马把头摇的比方才还坚决，心里一哆嗦：“若是外公知道我拿软猬甲换旁的东西，不知该如何恼怒。外公疼我，到时候却将气出在爹爹身上，那可乖乖不得了。”
正自懊恼，给武三通打断道：“芙丫头，我看你也别想甚么凤凰，麒麟，做人还是实际一些。”说着拿起那木盒道：“我瞧这衣裳也好看的很，你快去试试大小，明日老实跟着杨兄弟去办正事才更要紧。”
郭芙虽见这衣裳也很美丽，且无处不合自己心意，但究竟比不上自幼心念之物，更何况这买衣之人存心不良，明是讨好，实际却叫自己听他使唤，心中不愉。偷着瞥他两眼，手指推了推木盒，并不答话。
黄蓉也上前劝道：“这是鹤羽，想来是你杨大哥特意寻来给你缀上去的，还不足？”郭芙撅了噘嘴，心刚一动。便听杨过冷笑起身道：“郭大小姐看上的是凤凰重明鸟，怎会把这野鸡毛放在眼里。”
陆无双在旁阴阳怪气道：“就怕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
她这话音一落，忽然静了一瞬，在场数人尽皆色变。程英终忍不住喝道：“表妹，你胡说甚么！”无双唬了一跳，醒悟过来，忙同杨过解释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完颜萍脸色发白，将手里的梅花一股脑的塞给武修文，推起耶律齐道：“耶律大哥，咱们走。”她素来文雅，此刻说话声音竟有些发抖，想是气得厉害。
耶律齐眼神微暗，劝道：“她说的是我，妹子别多心。”完颜萍冷笑道：“咱们都是没毛的凤凰，还留在这儿干嘛？”说着也不理武修文呼唤，推起耶律齐就走。
程英这边忙拉杨过道：“杨大哥，表妹她真的不是有意的。”杨过轻笑，眯眼道：“凤凰都走了，野鸡还留下来作甚？”说完打了个哈哈，抄起木盒抬步便去。
无双本要去追，但给程英拉住，冲她暗暗摇头。
黄蓉心知杨过不同常人，喜怒不辨于色，他愈是眉弯嘴笑，心中必愈是恼怒。此时谁去相劝，必不能讨好，程英显然猜到此处，才劝住无双。黄蓉便先让她姊妹随朱子柳去寻冷严。周勐倒把着武三通，二人喝酒去了。
郭芙左看右看，不明所以。黄蓉见女儿懵懂无知，不由得伸指戳了一下她的脑袋，气道：“都是为了你，早些痛快去试衣哪有此事？”
郭芙揉揉脑袋，噘嘴道：“我，我甚么也没说呀。”黄蓉无奈摇头，道：“你自己想想罢。”说着也转身寻耶律燕去了。
独留郭芙一人留在原地，朝耶律齐杨过所去方向各望一眼，低头想了半天，忽然一拍脑袋，朝耶律齐方向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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