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凤今次沐浴,要比往常久一些。待全身的燥热褪去,才穿戴整齐从小室内出来。
今晚偏殿内的光线有些暗淡,因殿顶正中央最大的一盏十二连枝青铜灯熄了,只余廊柱上镶嵌的几盏壁灯发着微弱的光。阿宁原本估算着时辰,已命人在小几上摆好了膳食,却不想,旭凤比她预想的还是要再晚了些。故而,阿宁才又点了盏旭凤平日里放在桌案上的玉钩连云纹灯,正坐在她惯常的位置上,默默的看书等他。
昏黄的烛光将阿宁恬淡的容颜,晕染的多了丝温婉柔和。
旭凤步履平缓,目不转睛的瞧着阿宁微垂的侧脸在他的眼前慢慢放大,竟有些痴迷的挪不开眼。不知从何时起,阿宁似是习惯了这般等着他,而他每每看到这样的阿宁,便觉得心中暖融融的,格外安心。
鎏英曾在他复活后,对茫然无措的他说:吾心安处,便是吾乡。虽然当时他听懂了,也明白了,但他想,那总归不过是一句安慰之言。不想现如今,他似是真的找着了他的心之归处。
阿宁虽聚精会神的看着书,但旭凤从小室内出来她还是知晓的。只是此时正看到兴味处,便也就没急着同旭凤打招呼。阿宁原以为旭凤会径直去小几落座,没曾想,不多会儿一截黑中带金的衣袍下摆便落入了她的眼帘。
阿宁用余光瞧见,有些疑惑的抬眸看去,却是猝不及防的撞进一双灿亮若星的狭长凤眸里。四目相对,阿宁能清楚的看见倒映在彼此瞳仁中的熟悉身影。此刻,他们近的,几乎呼吸可闻。
阿宁被突来的一惊,下意识的就想将脑袋后移,待看清楚凤眸的主人为何,才即刻顿住了动作。
怎么?今儿个是被她闹腾的狠了,也想作弄与她?
阿宁有些好笑的瞧着旭凤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不由的在心中猜测到。不怪阿宁会有此猜想,只因旭凤鲜少有逾矩的行为,联想方才,阿宁的推断实也在情理之中。
见阿宁恬静的面上似有所感的神情,旭凤脸上的笑容不觉又柔软了几分。
“先用膳?”
旭凤的语气很是温柔,即便他即刻就想牵过阿宁柔嫩的纤手,但他仍是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心绪,体贴的问道。在今夜之前,他尚不懂自己对阿宁是怎样的情感,如今懂了,却惊讶的发现,他对阿宁的眷恋竟已这般深了。
“好。”旭凤的语气模样,让阿宁也跟着放柔了声线。她将手中摊开的书籍合上,刚要起身,便发现自己的右手已被支起身子的旭凤牢牢握住。旭凤握住她手的力道并不大,但从他手上传递过来的坚定意志,让阿宁也不禁为之一怔。这不是旭凤第一次牵她的手,但阿宁敏锐的察觉到,这一次他们双手相牵,似乎与哪一次都不同。
“阿宁,你曾说,我做魔尊一日,你便陪我一日,你可还记得?”旭凤边说,边将阿宁从明黄花梨圈椅上轻柔地拉起,往小几而去。
“记得。”阿宁柔顺的任旭凤牵着她走,不多问,只静静等着旭凤后继之言。她对旭凤说过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得。
“阿宁,旭凤后半生别无他求,只求昔夜一诺,你我此生不负。”
旭凤说着,并未停步,只牵着阿宁手的力道,不由大了几分。旭凤对情之一事,向来是明确了便要表达出来。然而面对阿宁,他并不想操之过急,让她为难。故而,他现下只想让这份约定如磐石般,再不可转移。
今后,无论阿宁待他是何种情谊,阿宁诺下的,必定会信守一生。
“好。”
阿宁闻言,微微偏头看着旭凤俊挺的侧颜,眼中的脉脉情谊,到口里只化作一声淡淡的应和。
这一应,没有铮铮誓言,没有萦萦柔语,却已胜过世间万语千言。
旭凤,阿宁在一日,便守着这誓约一日,此生不负。
鎏英大步流星的走进禺疆宫偏殿时,旭凤同阿宁已用过晚膳,正坐与矮榻上喝茶对弈。那闲适的模样,让鎏英都不禁暗自感慨,这俩真是无论到了何时,都能如往常那般,怡然自得,泰然自若。
鎏英与旭凤相交多年,在他仍是天界二殿下时便对其十分敬仰。后阴差阳错护旭凤做了这魔界之主,她亦是乐见其成。对于阿宁,她虽不十分了解,可也是欣赏多过猜疑。尽管阿宁平常都如影子般跟在旭凤身旁,从不多加言语,但那出众的姿容样貌,根本无法让瞧见她之人,还能轻易的忽视掉。
据鎏英长时间的留神观察,阿宁待旭凤虽不是事无巨细,照顾周到,但经她手之事,无一不井然有序,妥妥帖帖。其性子豁达通透,才难免显得冷清了些,却也不会令人觉得孤高绝傲,难以相处。然而,这零零总总的优点汇集起来,也不及旭凤对阿宁的另眼相待。其中区别,只要不是个傻子都能瞧的出来。在鎏英看来,阿宁对旭凤的感情也与别不同,即便细微,也并非全无所觉。而鎏英在洞察到这点后,对他俩日渐明朗的感情,自是由衷的感到欢喜与赞同。
“你来了,坐。”旭凤难得见鎏英在这个时辰过来,微觉纳罕之余,心中约莫也有了些眉目。故而边招呼鎏英,边将斜靠在软枕上的身子直了起来。
“暗影来报,今日天帝搜捕花界,一个时辰前重伤长芳主,拘押了众芳主。”鎏英落座后,不及旭凤询问,也无半句客套,便直截了当的说明了来意。
“先前鸟族已归顺我魔界,如今两界大战在即,润玉突与花界交恶,自断臂膀……可不像他平日所为。”
润玉为人,物尽其用。花界尚有可用之处,怎会忽然对其出手?更何况,这花界可还牵涉着锦觅。
旭凤嘴里同鎏英说着话,可眸光却一心二用的半刻也不离身前的榧木棋盘。同阿宁下棋,越到官子越是不容松懈半分。即便他能在中盘占尽优势,但往往到官子一节上,差之毫厘,便可输之千里。在棋艺一道上,阿宁对官子的把控,简直精确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他若不凝神相待,当真是半点也讨不到好去。
相较于旭凤的谨慎,阿宁则显得松弛和缓的多。跟鎏英微一点头算是见过礼后,便拿起搁在棋盒边的茶盏轻抿了一口,静等旭凤落子。
“我看这世上唯有两个人能让天帝心中失衡。一个是凤兄你,还有一个便是锦觅。”
鎏英见这主仆二人都未有命人给她看茶的意思,便毫不拘束的当即给自个儿变了套茶具出来。而后一边倒茶,一边似笑非笑的瞅着正聚精会神盯着棋盘的旭凤,揶揄的接着道:“听说此次天帝震怒,跟锦觅逃离天宫有关。”
“逃离天宫?”听到此话,旭凤才微觉诧异的朝鎏英看来。
“也是道听途说,不辨真假。据传,天帝今次要拿整个花界逼锦觅现身。”鎏英说完,喝了口清甜的茶水,思忖着说道。
“逃……为何要逃?”由目前的局势来看,润玉会如何对待花界,完全取决于锦觅的动向。但锦觅这突来的举动,令旭凤一时半会儿也理不出丝毫头绪。润玉对他是恨之入骨,但对锦觅,虽有利用,也不乏真心。
更何况,他们二人还有婚约在身,润玉唯恐爱她不及,更是对其呵护备至。好端端的,锦觅为何要逃?
“天帝素来权谋机变,这或许又是他用来迷惑六界的一个借口,只为寻衅收回花界罢了。”鎏英不及细想,微一沉吟便出口答道。
“不,不会。若锦觅还在,润玉断不会为了收回花界,便对众芳主大动干戈,即便他想,锦觅也会极力阻止。若只是借口,一查便知,也无甚意义。而今看来,或许真如流言所说,锦觅是真离了天宫了。”旭凤边说,边无意识地揉搓着捏在手中的黑玉棋子,莫非……
“我估摸着是锦觅知道了些什么,才会逃离天宫……鎏英,你调一支精兵,驻扎在花界附近,若花界真有不测,相机支援。”一想到此,旭凤不禁轻蹙眉头同鎏英说道。若果真如他所料,今次花界当真是有危险了。
“好,凤兄,你果然还是念旧。”鎏英闻言即刻放下手中茶盏,躬身领命,其间还不忘笑着同旭凤感叹道。
“我与过往早已一刀两断,无甚旧情可谈。只不过,敌人的敌人就是天然的盟友罢了。”旭凤对鎏英的说辞不甚在意,见她离开,略一停顿后,复又将目光落在方才尚未完结的棋局上,仔细的思索起来。
“你不去寻她?”旭凤同各方商讨军事政务时,阿宁从不插话。如今又余下他们二人,她才启唇说道。阿宁的语气很是平常,似是在说今日的晚膳为何,是何口味。
“不必。”旭凤此刻正专注于棋局之上,阿宁的话只茫茫听着。片刻后终于落下一子,眉眼弯弯地冲阿宁笑道:“这盘我可要赢你了。”
而今这六界中,敢违逆天界意愿的,大抵也只有他魔界了。她若无去可处,即便她自个儿不愿来,总也会有人带着她来的。
抬眸间,阿宁见旭凤墨黑的凤眸中,唯有她同棋盘的倒影,并未有半丝压抑及勉强,随笑着粘起一颗白玉棋子夹于两指间,道:
“那也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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