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同行的六个人如今变成了四个人。因为涌动的人潮,在哈莉和赫敏停下脚步找寻罗恩的时候,他们就同双胞胎还有金妮走散了。如今德拉科加入后,他们重新上路了。
因为罗恩的个子最高,视野最远,他提出自己可以走在前头查看人流的前进方向。不过他这么主动的原因可能不止如此。罗恩并没有像哈莉那样一下子就原谅了德拉科在包厢里表现出的疏远,他气哼哼地走在前头,不去看身后的德拉科。
德拉科倒没有多在意他的态度,说到底,他有什么必要站在树林最靠近营地的地方从人群中寻找韦斯莱和格兰杰呢,就因为他们是哈莉的朋友吗?他是可以不过来的,哈莉的处境并没有格兰杰危险。可是德拉科又忍不住想起,格兰杰在上学期那句堪称安慰的话——在他自己都快要放弃的时候,她却告诉德拉科他并不是什么都做不到……
如果是曾经的他,德拉科有信心他不会因为仅仅简单的一两句话就觉得自己欠别人一个人情。
如果是曾经的他……
德拉科偏过头,朝他们走过的方向望了望。透过树与树的缝隙间可以看到营地上的场面依旧混乱,时不时传来一声巨响或是一道绿光,激起逃亡人群的尖叫。两年前的自己要是遇上这种场景,大概会觉得很好玩,然而现在德拉科失去了那种悠然自得。他再也做不了一个享受的旁观者了,他甚至不愿意去看那些麻瓜被虐待的可怜样子,游/行队伍做出的事情叫他觉得反胃……可是德拉科不为这份被赋予的痛苦而后悔。
他把脑袋转回来,眼前是哈莉的背影。她举着杖尖发光的魔杖,虽然穿着坡跟凉鞋,却在并不好走的树林里如履平地,德拉科非常向往她这种灵巧的姿态。最开始吸引他的注意力,使哈莉在他眼里从一个带着荣耀疤痕的单薄剪影变成一个他想要结交的对象的东西正是这份险境中的镇定和临危不惧。她的明亮,她的开朗,她的无所不能……这些全都让德拉科心生向往。
后来他发觉,哈莉并不是坚无不摧的,她也会陷入摇摇欲坠的困境。他应该为自己被骗了而感到愤怒失望的,然而德拉科竟然只是觉得难过。当他发现自己愿意牺牲一切也来挽回哈莉失去的快乐时,德拉科以为他变了,他变得勇敢了。直到今天和父母一起走进包厢看见哈莉坐在里面的时候,德拉科才意识到自己无法做到哪怕是在父母面前同她表现得亲密一点点……
看,你根本毫无长进,还是两年前那个懦弱的家伙。德拉科自嘲地这么想道,却忍不住顺应自己内心来到了树林的入口,等待着哈莉和她朋友从这里经过……究竟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做?现在德拉科得到了答案,因为哈莉她值得。
即便没有把我原谅你或是我相信你说出口,可是哈莉向他流露出的微笑,她注视他的眼神都在传达最最纯粹的信赖。德拉科现在明白了,哪怕世界上所有人都把他看做邪恶的食死徒,哈莉也依旧会是那唯一一个愿意把性命全然交付到自己手中的人,这个认知让他在黑夜里忍不住嘴角悄悄上扬。
然而德拉科轻快的心情没能维持多久,当闪闪发光的黑魔标记跃上树梢,飞到了空中,他的脸色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更飞速地变作煞白。德拉科紧紧捏着魔杖的手指无法抑制地颤抖着。是的,他一直知道,黑魔王会回来的……
他喜欢哈莉,是因为哈莉将他那个在爸爸妈妈为他展现出的,完美而庸常的世界里沉睡着的生命唤醒了。哈莉唤醒了它,于是德拉科才开始度过真切的、浓烈的、充满热忱的人生。这样的人生实在过于丰沛,所以德拉科心里也就很清楚它是有时限的。未来他会成为马尔福家的主人,会重新回到原先的道路上来。布莱克为了保护哈莉从阿兹卡班出逃更是提醒了德拉科,黑魔王终有一天会重新回到人们的视野里,这正是为什么他在病房要和布莱克说那么多。他需要有一个信得过的人了解哈莉,明白她需要什么,陪伴在她身边,因为这些事情他自己可能不久后就再也做不到了……
只是德拉科没有想到,这一天居然来得如此之快。
虽然最后证实了是有人偷了韦斯莱的魔杖发射了黑魔标记,并非黑魔王在召集他的追随者,德拉科仍然一时无法从惊惧当中走出来。他看着阿莫斯·迪戈里把魔杖递还给韦斯莱,被克劳奇抛弃的家养小精灵趴在地上哭泣,只感到手脚冰凉。
韦斯莱的父亲跟迪戈里还有克劳奇道别后走了过来,德拉科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在落到自己身上以后明显地愣了下。不过,韦斯莱的父亲不是个会因为父辈之间的冲突针对小孩的人,他很快便回过神来,催促他们回去营地。德拉科落后几步跟在后面,表情藏进阴影里,心沉得比脚下的泥土还要低。
“我要去找我父母了。”来到树林边缘的时候,他站住了脚步,对前面的人说。
这样就可以了,他想,就这样离开——
然而哈莉却毫不顾韦斯莱和他父亲惊异的目光,扭头朝德拉科的方向回跑过来,然后伸出双臂将他用力抱住了。哈莉穿着坡跟鞋也比他要矮半个头,德拉科略略低下头,看见她眼梢弯出柔软的弧度,抬起面孔真诚地笑了:“谢谢你来找我们。”
她松开环住德拉科的腰的双手,胳膊垂落下来却没有离开,纤细的手指轻轻搭住了他的手腕。真奇怪啊,明明现在是黑夜,为什么她的双眼看起来却好像里面落入了大半个夏天的阳光?德拉科疑惑地想到,感觉哈莉掌心的热度温柔地熨烫着他的皮肤。
“我们霍格沃茨见,”她说,轻声念他的名字,“德拉科。”
德拉科的顾虑在这个拥抱里被粉碎得彻彻底底,他眼睛里浮上一抹亮光,露出与哈莉无二的笑容,用力点点头:“霍格沃茨见。”
他转过身脚步轻快地向父母的帐篷走去,心里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害怕了。
哈莉回到他的床上,现在是凌晨三点,可是她却感到异常清醒。赫敏和金妮已经精疲力尽地睡着,金妮似乎受了惊吓,此刻也呼吸声平稳地进入梦乡了。
——一名食死徒发射了黑魔标记,这意味着什么?
其实三天前,就在她生日的那一天,哈莉的伤疤重新痛了起来。她没有告诉其他任何人,哈莉已经非常清楚,伤疤痛一定代表着伏地魔那里发生了什么异变。哈莉平躺在床上,望着帐篷的帆布篷顶漫无目的地想了很多,可是她还是一点儿睡意都没有。她用手指抚摸额头上那道细长的伤疤。伏地魔知道自己身上有他的一片灵魂吗?如果他不知道,也许情况反而是对她有利的,她可以利用魂器之间的联系……
最终哈莉一夜无眠。韦斯莱先生过了几个小时就把他们叫醒了,在太阳还升起前领到了一只旧轮胎,靠它返回了白鼬山。来到陋居前,韦斯莱夫人显然一直在院子里等着他们,向他们奔来时脚上还穿着她在卧室里穿的拖鞋。她脸色苍白,神情紧张,手里攥着一张卷起来的预言家日报。韦斯莱夫人一把搂住韦斯莱先生的脖子,手中的报纸滑落到地上。
“你们都没事,”韦斯莱夫人惊魂未定的念叨着,松开韦斯莱先生,一双红红的眼睛挨个看着他们,“你们都活着……哦,儿子们……”
出乎每个人的意料,她一把抓住弗雷德和乔治,狠狠地搂了一下。她用的劲儿实在太大了,导致双胞胎的脑袋非常响亮地撞到了一起。
“哎哟!妈妈——你要把我们勒死了——”
“你们走之前我冲你们嚷嚷来着!”韦斯莱夫人哭了起来,“我一直在想这个事!如果神秘人把你们抓去,而我对你们说的最后一句话竟是你们O.W.Ls考试成绩不理想?弗雷德……乔治……”
“好了,好了,莫丽,我们大家都平安无事。”韦斯莱先生安慰着她,把双胞胎从她怀里解救出来,然后领着她向房子里走去。“比尔,”他经过大儿子身边时压低声音说,“把那张报纸捡起来,我想看看上面怎么说……”
他们都挤进狭小的厨房,赫敏正在给韦斯莱夫人沏茶,韦斯莱先生刚在餐桌旁坐下,又猛地站起来说:“哈莉!我昨天夜里已经用守护神给你教父捎去消息告诉他营地发生的事情,和他说你没事,不过我想他还是会着急……”
“谢谢,我现在就回去找他。”哈莉朝他点点头,然后走到了壁炉边。靠壁炉最近的罗恩把装飞路粉的盒子递到她手里,嘟囔着说:“好吧,再见了哥们……”
“赫敏说她可以留下来,开心点。”哈莉抓起一把飞路粉捏在手里,将盒子还给他,“我家的住址赫敏知道,随时欢迎你们过来找我呀。”
“我不是因为这个才不开心。”罗恩不满地说,厨房里的其他人都在讨论报纸上的内容,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两个之间的对话,“我还是觉得你不能太相信马尔福……我当然知道他上学期帮了你很多,可是他在他爸爸妈妈跟前的态度你自己也看到了……”
“我知道你为我着想,罗恩,但是不用担心我。我相信德拉科,是因为他值得。”哈莉说着,背对着他挥了下手,“好啦,再见——”然后她洒下飞路粉,踏进绿色的火焰的同时报出公寓的地址。
无数壁炉从眼前闪过,哈莉刚在碧绿色的火焰中停止飞速旋转并看见了自家的客厅以后,就听见西里斯焦虑的声音。
“哈莉!”他丢开手里的报纸,从沙发上站起来疾步向她走过来,“我得到了亚瑟的消息——”
“我好着呢,一点身体零件也没有丢。”哈莉轻快地说,“我还挺吃惊的,原来你和罗恩的爸爸认识。”
西里斯上下检查了她一下,这才松了口气:“哦,亚瑟大概算是我叔伯祖父的曾外孙吧,莫丽和我是有姻亲关系的表姐弟……”
哈莉诧异地眨了眨眼:“麻瓜有一个六度分隔理论,是说世界上任何互不相识的两人之间最多只需要通过大约六个人就能够彼此认识。我怎么觉得,在魔法界这个理论至少要打对折变成三度呢……”
“纯血统的家庭之间互相都有亲戚关系。毕竟如果你只想让你的儿女同纯血统的人结婚,那你的选择余地就非常有限了……我们这种人已经所剩无几了。”西里斯放开抓着她肩膀的手,带她走进厨房,他打开冰箱翻找起来,“嗯,牛奶……鸡蛋和香肠都有……”
他把鸡蛋从冰箱里拿出来,发现哈莉拿起了平底锅,西里斯抢过锅子把她赶回餐桌边:“你坐下!只是做点简单的早餐我还是会的……吃完再回卧室去好好睡一觉,你黑眼圈都快掉到地上了。”
哈莉忍不住摸摸自己的眼下,应该没有那么严重吧?
不过被人照料的感觉果然是很好的。
几天后,罗恩和赫敏造访了哈莉的家,于是西里斯带他们三个人一起去对角巷买新学期的书。他买了一只猫头鹰送给罗恩,算是弥补罗恩失去了他的宠物耗子——虽然那玩意儿根本就不是真耗子,或者也可以说,那玩意儿做一只耗子实在做得太好了……
“对了,”他们经过脱凡成衣店的时候,西里斯忽然说,“四年级学生能够参加舞会和其他一些派对了,我想你们的清单上应该也有礼服这一项吧。”
赫敏永远是未雨绸缪的那个人:“我的已经准备好了。”
“我的也是。”罗恩也说,但是他的语气不知道为什么特别低沉,好像他有的不是礼服而是丧服一样。
“我确实还没有礼服,不过这些……”哈莉看了眼橱窗里展示的那些款式保守的长裙就没有再往下说。
“说的也是,你大概不会喜欢这种。”西里斯了然地笑了,“要去庞德街看看吗?”
罗恩没听说过这个地名,而知道庞德是伦敦首屈一指奢侈品之街的赫敏不赞同地皱起眉毛:“西里斯,我认为你在金钱上太惯着哈莉了,十四岁的女孩子是不需要整整一柜子的香奈儿和古驰的。”
西里斯满不在乎地耸了下肩膀,完全没把赫敏的指责放在心上。
哈莉摇摇头,否决了去庞德街的提议,她觉得当面和赫敏对着干可不是什么好主意……虽然哈莉不追求品牌,但是她的确很喜欢西里斯给自己选的那些衣服,所以她说:“就还是老样子你帮我挑吧,反正你品位很好。”
听见她这么说,西里斯反而显得有些吃惊:“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的审美呢!”
“为什么这么说?”哈莉迷惑不解。
“因为你总是把上衣的下摆或者袖子剪掉……”
他意有所指地看向她裸/露在外的腰部。哈莉不好意思地把头发别到耳朵后边:“唉,这个是因为……改成短上衣以后身材比例会更凸出,然后别人一般就不会意识到我矮了……”
西里斯大笑起来。
哈莉发现,西里斯的情绪是很容易感染他人的。这就意味着,当他开心的时候,西里斯能轻易带动别人一起和他笑,可是当他郁闷起来的时候,他就会变成一个散发忧郁的病毒源了。哈莉很能理解假期结束的时候往往气氛会变得相对沉闷,然而西里斯的快乐挥发得那样迅速。他开始变得有些喜怒无常,性情暴躁,甚至有一次因为哈莉在外面和朋友跳舞晚归而和她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哈莉倒是没有因此受伤,她只是挺诧异的,西里斯却感到更加愧疚,接下来几天都竭力想要逗她开心。直到哈莉表示他真的不必这样用力过猛,自己完全没有怪罪过他,西里斯这才打住。
开学的那天下着大雨,卢平也来到公寓准备和西里斯一起送哈莉去车站,但是整个上午西里斯都把自己关在卧室里。
“你别和他计较,大脚板在阿兹卡班一个人孤零零地受苦太久了。”卢平叹了口气,帮哈莉提起海德威的笼子,“他只是舍不得你走。”
“嗯,我知道。”哈莉笑着说,“总说我是小孩子,其实他自己才最孩子气呢。”
她把皮箱搁在门口,穿过走廊来到西里斯的卧室门前:“我要去火车站了,真的不和我说再见吗?”
卧室内响动了几声,接着门被猛地打开了。西里斯穿戴整齐地站在那儿,阴沉着脸:“我和你一起去。”
雨下得很大,卢平走在前边,西里斯一手提着皮箱,一手给哈莉撑着伞,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因为国王十字车站只与公寓隔了几个街区,十五分钟后他们便站在了九又四分之三站台。深红色的蒸汽火车正喷出滚滚浓烟,哈莉透过窗户看见一个隔间里坐着赫敏和罗恩。卢平帮她把行李搬了进去以后他们重新回到站台,哈莉先是和卢平抱了抱:“工作之余也要好好吃饭哦,莱姆斯。”
然后哈莉走到西里斯跟前,仰头和他对视。他低头看着她,嘴唇嗫嚅了下,眼神竟然很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大狗。哈莉笑着踮起脚,向他张开双臂:“西里斯。”
西里斯先是犹豫了一下,接着便弯下腰两手穿过她的腋下,像对待洋娃娃那样把她整个人举了起来,把她抱到自己手臂上。哈莉为此坐在他的臂弯里发出清脆的笑声,她用两只胳膊环住了他的脖子,又呼唤了一遍教父的名字:“西里斯。”
“我在你的皮箱里放了一样东西。”西里斯偏过头,和伏在他肩头的哈莉说,“到了学校以后,你把包裹拆开来,就能它联系到我。”
“好。”哈莉亲昵地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脸颊,问,“你会想我吗?”
“每天。”
西里斯回答道。
得到答复的哈莉满意地笑了。发动机的活塞发出响亮的嘶嘶声,火车开动了。她两手一推西里斯的肩膀,轻巧地从他身上跳了下来,然后她跳回到列车上。握着列车的扶手,哈莉的身形顿了顿,第一次在告别的时候想要回头,因为生平头一回,她的心里有了这样的感觉——无论走到哪里,有一个人总会在等着她回去。
她最终没有回头。脸上挂着两人看不见的笑容,哈莉背对卢平和西里斯挥挥手:“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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