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莉重新回到篝火的另一边去了。就在她往睡袋里钻的时候，西里斯最终还是没忍住把他心中的疑惑提了出来。
“我本以为……”他说，“你会在意詹姆斯的事情。”
“你指哪件？”哈莉坐在睡袋里瞥了他一眼，“是你和他让斯内普的脏内裤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还是他曾经很爱自吹自擂，有的时候会欺负其他同学，纯粹为了取乐对别人施咒语？”
西里斯忍不住用手去摸他的头发，以掩饰自己的尴尬。因为除了和莉莉谈恋爱，（更加严谨的说法是，接受好长时间白眼和嘲讽之后终于谈上恋爱了……）詹姆斯在霍格沃茨犯下的一切事情全部有他的参与。若是二十年前让他谈起自己和朋友们的校园生活的话，西里斯的语气会是相当自得的，可是这感觉后来便渐渐地变了，多了些叫人难堪的味道。
西里斯很好奇，是不是大部分人都是在长大之后才发现他们小时候其实并不酷？
是啊，当然是这样了。他们劫道者过去都是傻瓜，傲慢自大的小傻瓜！
也就只有月亮脸还不算那么傻。
——但是这完全不妨碍西里斯打心底珍爱那些日子。
他知道有人会奇怪，他们劫道者做的那些事情究竟是为了什么——当年的莉莉肯定是这些人其中一个——追求冒险和刺激吗，还是出于要打破规章制度的荒唐使命感？没有体会过那种感觉也许就很难理解……你天资聪颖，有才能的同时也不缺少与人交好的魅力，身边还有几个愿意和你同甘共苦的兄弟们，那么到底为何要循规蹈矩，又为什么要默默无闻呢？简直没有任何理由不去疯，不去玩，不去闯祸。事实上，那会儿每次劫道者聚到一块儿的时候，西里斯心底总是暗暗认为他们几个人之所以相遇，就是为了在少年时代肆意享受和挥霍青春的。
只是作为一个长辈，如果你和好友的女儿，你自己的教女这样解释，那就显得非常像找借口开脱了……
“月亮脸还真是什么都告诉你了。”西里斯干巴巴地说。
“你可别找他麻烦，是我主动问他的。”他看到哈莉冲自己眨了一下眼睛，“莱姆斯似乎很努力地想要维护爸爸在我心里的形象，可是我实在是想了解一下其他人口中的完人波特夫妇身上有什么缺点——”
她吐了吐舌头，脸上带着让人无论如何也讨厌不起来的得意：“你可以说他是在威逼利诱下不得已才泄露的。”
西里斯顿时便不准备再怪罪卢平了，毕竟他早已多次领教过这个女孩有多善于表演和利用自己外貌上的优势。一旦她拿出干劲和真本事，伪装出来的那种泫然欲泣可以击败绝大多数人，让他们不得不在这个小恶魔面前投降。
“我爸爸过去是个校园恶霸，或者说是个有人气的校园恶霸。”西里斯咳了一声，哈莉没理他，“当时得知这个事情的时候我就没怎么觉得意外。”
“为什么？”他感到不解，“我是说，虽然我自己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但是我知道大多数小孩通常会否认父母除了唠叨烦人爱管教外在做人上有必须正视的瑕疵——除非他们父母真的表现得太过糟糕。”
“我同意你说的，尤其是我父母为保护他们的家和保护我而死，照理来说他们在我眼里应该是完美的——其实妈妈在我心中的确保持了这样的一个形象，可是我爸爸他不一样呀。”她解释道，“家境富裕、天赋出众、长相端正、擅长体育运动和交际，而且还是父母老来得子……如果在这样的条件和双亲宠爱下长大的一个男孩不觉得世界是绕着他转的，也没有在学校横行霸道，而是中规中矩的优等生的话，我反而会怀疑他是不是装模作样功力了得的高功能反社会，或者德州电锯杀人狂。”
“德州电什么——？哦，好吧，我大概能懂你的意思。”
西里斯看着教女的眼神变得十分古怪了。
女孩注视着他，她的眼睛在火光照耀下看上去像是清澈的琥珀。西里斯不禁想到，詹姆斯的眼睛也总是如同没有任何秘密一样——可那是因为他足够了解詹姆斯，他们之间不需要语言便能明白对方在想些什么。而哈莉显得这样坦率和真诚，却反而因为太过透明而让他在这双眼睛里什么也看不出来。
“我没有对我爸爸失望生气，不是说只要被溺爱和过于得天独厚，然后欺负同学就显得情有可原了。”她满不在乎地说着，把散落到眼前的长发撩到耳后，“只不过……我爸爸是英雄又是混球，对我来说要接受这事容易得很。”
西里斯认为努力一下的话大概还能为好兄弟在他女儿那里挽回一点颜面：“詹姆斯只是年纪还小的时候比较混账……后来他就变成熟了，他是个好人。很多人在十几岁时都是傻乎乎的，詹姆斯长大后就不再那样了。”
“我当然知道他内心是正直的，莱姆斯说他和斯内普自打第一眼看到对方就讨厌彼此，而列不完的理由清单开头至关重要的一点就是爸爸他讨厌黑魔法。”她笑了笑，“哈，要是他还活着，应该会讨厌我的吧。”
西里斯突然有种冲动，想要从睡袋里跳起来冲过去给她一个拥抱。
“他不会的。”他斩钉截铁地说，口吻强硬得引得哈莉转过头来看他。
“这是我第二次说这句话了，你和斯内普是不一样的，哈莉。”西里斯严肃地说道，“斯内普那个时候是个一门心思盯着黑魔法的小怪物，可是你学黑魔法是因为世界上最危险的黑巫师把你视作要除掉的障碍！”
“不，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她纠正他道，“我学习黑魔法，是因为我好奇——我选择了满足自己好奇心，并且为此不在乎以后可能我会伤害到无辜的人。”
西里斯还想说什么，可是哈莉抬起了一只手，示意他先听她说。然后她接着说了下去：“你知道吗，如果伏地魔没有杀死我的爸爸妈妈的话，我是会非常佩服他的。”
“我当然不会去追随他，虽然感受到一个人的强大和厉害之处自然而然就会生出追随之心，这很正常——至少对我来说很正常。可是我佩服伏地魔不是因为他法术高强或聪明狡猾无人能及，我所理解的强大和伏地魔所自傲的东西是不同的。”
“对力量的崇尚在我眼中反而是弱者才有的心态——能够击败人的东西有很多，有些人没法在别的领域让对手输得心服口服，因此才会去喜欢最粗暴最简单的力量。”
“让我佩服的是伏地魔的意志……是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达成自己的愿望，即使同世人为敌、身体残破不堪也决不放弃继续下去的恒心。”
“我不是好人，西里斯。说到底我有什么资格对爸爸失望？我根本不具备他所拥有的正直。我不欺负弱小，不仗着自己会魔法就去做个强盗和恐怖分子只不过是……我觉得那些都是傻瓜才做的没档次的事情。是因为我不需要通过欺负伤害别人来获得廉价的快乐，更不稀罕金钱和权力。”
“可是不做这些事情并不代表我是个正直的人。”她说，“我爱很多人，而对于我不爱的人呢？我一点也不在乎他们的感受和安危。我想要打败伏地魔是为了我在乎的人和我自己的仇恨，从来都不是为了这个世界和世界上我不认识的人们。”
西里斯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哈莉没有回避他的视线，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安。
她意识到了自己缺乏道德感，却不因此而觉得有什么值得自卑的。
“看来，”他慢吞吞地说，“你其实并不需要我的肯定和安慰。”
“是这样没错。”哈莉说，“我不需要你的认同，也不需要我爸爸的。”
听完她的自白，西里斯现在明白了，她说詹姆斯大概不会喜欢她不是以自嘲或者悲哀的口吻说出来的，哈莉只是平淡地称述了事实——她眼中的事实。
“可是我还是要和你说这句话……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他看到女孩头一回流露出了讶异的眼神，“每个人心中都有黑暗和光明，也有亦正亦邪的灰色部分。你是怎么想的不重要，真正关键的是你选择做了什么事情。你的选择才决定了你是一个怎样的人。”
“詹姆斯不会讨厌你的，绝对不会。而且，如果你在你所假设的那种情况下向往伏地魔，你的父母将愿意付出一切去规劝你不能成为黑魔头那样的存在。”西里斯朝他的教女露出一个微笑，“再不然我也会把你扭回正轨。”
“这就是父母该好好负起的责任啊。”
他最后说。
哈莉安静地听着西里斯说完，末了勾起嘴角：“是吗？我明白了。”
“反正，我是不在乎什么事情的好坏的——不过嘛，看到有些人行为实在太傻了我也会忍不住要上前阻止的。”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闲适地躺下了，“爸爸得庆幸我是他的女儿……要是我和你们同届在霍格沃茨读书，那他很可能每天都会被我揍到满地找牙。”
西里斯无法抑制地笑了出来：“我强烈怀疑这件事的可能性，你爸爸可是尤其擅长决斗的。”
“我不会输，因为我很强。”篝火对面传来女孩认真的声音，“比你想象得要强得多。”
他压根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西里斯知道她天赋出色，可是她终究只是个离十四岁还差几天的小姑娘！不过是年轻人尚且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念头罢了。
然而第二天西里斯就推翻了这个想法。
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这个时候的太阳还不算刺眼，日光非常温和柔弱地倾泻到西里斯的脸颊和眼睛上，让人觉得暖融融的。他缓缓坐起身，却在发现已经熄灭的篝火的另一边睡袋已经空了的时候猛地僵住了身体：“哈莉？”
西里斯不认为他的警惕心会差到有人来过这里都意识不到，只可能是哈莉自己离开了。她怎么可以一个人乱跑？他赶紧爬了起来，焦急地又大声喊了一遍教女的名字。旁边树上的一只知更鸟似乎被他的声音吓到了似的，受惊得从树枝上扇动翅膀飞了起来。可是它并没有飞走，而是落在了西里斯的肩膀上。
小鸟大胆地和他对视着。这是一只看起来有点不同寻常的知更鸟——虽然别名红襟鸟，它们胸前的羽毛更类似橘褐，可是眼前这只知更鸟胸前一块竟然是玫瑰红色的。
西里斯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想要把那只小鸟从他肩上赶下来后去森林里找哈莉。知更闪过他的手，往他的背后飞去了。
“下次请别这么粗鲁，西里斯。”女孩带着笑的声音忽然间从他身后传来，西里斯飞快地转过身去，看到哈莉就站在距离他两步之外的地方，略微活动了一下右胳膊，“差点被你打到了。”
他十分肯定哈莉所站着的位置在几秒前还是空无一人的。
“……这怎么可能？！”西里斯极快地领悟了眼前发生的事情，他上前两步抓住教女的肩膀，“你怎么——你居然——”
他惊讶得语无伦次了。
哈莉居然练成了阿尼玛格斯？！不，等等……练成阿尼马格斯需要好几年的时间——哈莉可是十一岁那年才知道她是个巫师！
“嘿，冷静点。”让西里斯此刻感到无比头疼的那个孩子一脸无所谓在他面前愉快地说，好像她根本不知道这种变形术有多大危险似的，“还记得我前段时间拴在手上的那只麻雀吗？”
他当然记得。有好几天哈莉连去浴室都带着它，导致嫉妒的海德威大发脾气，在西里斯要喂她吃东西的时候闹得不可开交，还在他手上留下了不少伤口。可是哈莉却又不像是要让那只麻雀做新宠物的意思，过了几天她就把麻雀放生了——
“如果你想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话，是这样的。”她说，“大概上个月，我起了练成阿尼玛格斯的念头。我希望自己的阿尼玛格斯形态是只鸟，所以从小惠金区的树林就抓了一只麻雀，养它，熟悉它……从外形到内在。我每天抚摸它，观察它是如何行动的，睡觉的时候也要抱在手里——说实在这有点儿恶心，毕竟你很难成功教会鹦鹉乌鸦以外的鸟类控制排/泄，好在有清理一新——如此一来，我渐渐了解了它的所有构造和习性，于是不再需要身边一定要有实物存在。我把它放了，接着我开始想象成为麻雀进食和飞行该是怎样的感觉，并且根据动物百科全书知道了使用它的视角的话我会看到什么样的世界……”
“就这样天天想，我产生了种错觉，睡觉的时候总是梦到自己的意识进入了鸟的身体，能听见自己发出鸟的叫声，甚至好像连用鸟儿的眼睛所看到的情景也十分清晰……”哈莉轻松地笑了，“昨晚我再次梦到了自己变成一只鸟，醒来后我心中隐隐有了把握，自己如今可以把这种幻想实现了——事实证明我的确能做到。说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我没变成作为参考样本的麻雀而是知更鸟，大概还是因为阿尼玛格斯的形态与巫师的性格密切相关吧……”
“可是这不是学习阿尼玛格斯的正确方法！”西里斯难以置信地大声说。
哈莉抱着胳膊微笑：“是啊，即便结果是我成为了一个阿尼玛格斯——自身能够变成某种动物又保留自身魔法法力的巫师——这的确不是阿尼玛格斯变形术。”
西里斯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怔怔地问：“那是什么？”
“这是我自己的变形术。”哈莉突然转了个话题，“你不觉得巫师所念的魔咒咒语很奇怪吗？”
西里斯不明所以瞪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我一年级的时候就觉得奇怪了，为什么大部分咒语的字面含义都与其用途是对应的……为什么守护神咒的咒语是‘我期待一个保卫者来拯救我’而不是一串无序的音节，比如‘吉格利玻克利’或者‘霍克斯波克斯’呢？”西里斯注意到哈莉的眼神变得异常明亮，“熄灭魔杖光芒的咒语甚至还是诺克斯——希腊神话中黑夜女神/的名字，这种类似使用了修辞手法的艺术感……难道你没有感到人为设计的痕迹太重了吗？”
“咒语是巫师一代代流传下来的，”西里斯皱着眉说，“它们当然不是自己凭空出现。”
“嗯，和麻瓜的物理定律不一样，魔咒并不是人们通过总结归纳得到的事实真理。既然咒语是巫师设计的，那么就说明在咒语被发明之前，施展魔法时这种带有含义的咒语并不是有必要的。”她说道，“这意味着，魔法最初只是一种念想，咒语的作用实际上是更好地帮助巫师把念想引导出来，然后用魔力将其实现。搞懂了这件事情以后我开始觉得，学习咒语的条条框框和发音手势的要点是可以摒弃的东西，就连咒语本身也是我所不需要的。”
“我能练成阿尼玛格斯，是因为越是了解鸟儿，我就越确信自己一定可以变成鸟儿……对我来说，魔法既不是魔咒也不是魔药，不是变形术、黑魔法和反黑魔法，而是想象力、创造力和坚信自己必然能将心里所想实现的信念。”
女孩的脸上露出了仿佛能横扫一切的自信笑容。
“——这就是属于我的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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