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布利多是个有意思的老头。
原本哈莉是对列车上罗恩说的话抱有怀疑的，但是这位白胡子校长在宴会开始前的致辞听起来非常好玩——“笨蛋！哭鼻子！残渣！拧！”本世纪最伟大的巫师身上居然有种疯疯癫癫的可爱。
“……最后，我必须告诉大家，凡不愿遭遇意外、痛苦惨死的人，请不要进入四楼靠右边的走廊。”
晚餐时间结束后，邓布利多再次起立，在中规中矩的学年介绍的最后，他这样说道。
难不成魔法学校里还藏着恶龙？哈莉低声问坐在她右手边的珀西：“他是认真的吗，还是说这又是什么吓唬新生的传统？”像是所有人都不告诉新生分院仪式具体是什么，故意要他们担忧害怕那样。
“当然是认真的！”珀西皱起眉头说，“奇怪的是，凡不准许我们去的地方，他通常都说明原因。比如，树林里有许多危险的野兽，这一点大家都知道。我觉得他至少该对我们这些级长解释清楚。”
现在哈莉觉得自己对魔法世界有了一个大概的认识——绝妙的冒险地带！
为什么她这么向往冒险？当然是因为英国国粹、家喻户晓的儿童神话游历小说——《纳尼亚传奇》啦！第一次被告知自己是个巫师的时候哈莉的第一反应就是：我终于不用再眼巴巴看着达力炫耀他的周边玩具了，说不定我能拥有一个真正的魔法橱呢！实际上，哈莉希望进入格兰芬多的原因之一也是因为这个学院的象征动物是狮子，让她联想到纳尼亚的隐形主角狮王阿斯兰。
要是没有那些校规就更好了，她想，不过寻思怎么在规章制度下瞒天过海也是另一种快乐。
嘘，如果坐在她旁边的珀西知道她在想什么，肯定会气到吐血的。
这时她的额头上的伤疤忽然像针刺一样地疼起来，哈莉没忍住啊呦了一口气，用手扶住脑袋。
“怎么了？”珀西奇怪地问。
哈莉摇摇头表示没事，灼痛稍纵即逝。搞不好是她心里打坏盘算被霍格沃茨的校规惩罚了……哈哈哈，当然不可能会是这样啦。
唱校歌的时候，许多教师都为演唱这样一首没有旋律，歌词莫名奇妙的歌而感到羞耻。哈莉以她优秀的视力发誓。她看到好几个教授都是嘴中念念有词地飞快捧读，一时间教师席简直变成了佛教徒的念经台。大家七零八落地唱完了这首校歌，只有韦斯莱家的孪生兄弟仍随着《葬礼进行曲》徐缓的旋律继续歌唱，而邓布利多兴致勃勃地用魔杖为他们俩指挥了最后几个小节，等他们唱完，他的掌声也最响亮。
“音乐啊，”他揩了揩眼睛说，“比我们在这里所做的一切都更富魅力！现在是就寝的时间了。大家回宿舍去吧。”
哈莉真是越来越喜欢他了。
坦白来说，德思礼家确实没有让她挨饿过，但也从来没有让她吃得痛快，所以哈莉吃了很多。可能是因为如此，所有精力都被胃拿去消化使了，钻过格兰芬多休息室的门洞，穿过休息室来到寝室后，哈莉只来得及用自己最后的神智和她的三位室友——赫敏·格兰杰，拉文德·布朗还有帕瓦蒂·佩蒂尔道了声晚安，就栽倒在离门最近的那张床上睡过去了。
她醒来的时候天才刚开始有一线亮，室友们还在睡。这时候哈莉认真打量起格兰芬多的房间来，四张带帷柱的床上面垂挂着深红色法兰绒幔帐，她们的行李堆在一旁，还没有人打开或移动过，显然不止是哈莉，其他新生也因为漫长旅途而早早睡下了。只不过其他人都换上了睡衣，她却还裹着学校指定的黑色长袍。
从床上翻身而下，哈莉尽量不发出声音，蹑手蹑脚地打开自己的皮箱，她准备在吃早餐前先去洗个澡。
公共休息室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哈莉从门洞钻出去，初秋的风从城堡外吹进来，她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第一天，她对自己说，第一天真正你拥有了自己的人生。
对斯内普来说，这节魔药课有一些特殊。当然不是因为这是新生的头一节魔药课，他已经经历过许多个这样的日子了，而是因为……
“哦，是的，”拿着名册点到半途中，他停顿了一下小声说，“哈莉雅特·波特，这是我们新来的——鼎鼎大名的人物啊。”
虽然说得不大声，但是坐在安静的地下教室里，要清楚地听见这句话并非什么难事。德拉科·马尔福和他的朋友，克拉布和高尔用手捂着嘴吃吃地笑起来，显然课堂上的所有人都听懂了他暗藏讥诮的口吻。
这个说法还不是特别严谨。倘若说全班至少有一个人没有接受到他的嘲讽，那就是波特。她的目光放在面前的《千种神奇药草与蕈类》的封面上，好像完全没听到自己在点名过程中遭受到的特殊待遇似的。
“……你们到这里来为的是学习这门魔药配制的精密科学和严格工艺。”见波特并没有反应，斯内普继续开口说道，他说话的声音几乎比耳语略高一些，但人人都听清了他说的每一个字。斯内普很满意自己轻易让教室秩序井然的威慑感。在这方面，霍格沃茨的任课教授里只有麦格教授可以和他匹敌，
“由于这里没有傻乎乎地挥动魔杖，所以你们中间有许多人不会相信这是魔法。我并不指望你们能真正领会那文火慢煨的大锅冒着白烟、飘出阵阵清香的美妙所在，你们不会真正懂得流入人们血管的液体，令人心荡神驰、意志迷离的那种神妙魔力……我可以教会你们怎样提高声望，酿造荣耀，甚至阻止死亡——但必须有一条，那就是你们不是我经常遇到的那种笨蛋傻瓜才行。”
全班鸦雀无声，有不少人露出了向往的神色，斯内普重新瞟了波特一眼，她还半低着脑袋在看教科书封面上的草药图样。
“波特！”斯内普认为这种毫无反应是对他的挑衅，所以冲女孩突然发问，“如果我把水仙根粉末加入艾草浸液会得到什么？”
被点到名字的女孩站了起来，歪着脑袋思考了几秒。就在斯内普轻蔑地撇了撇嘴，准备讽刺她有名气不代表有能力的时候，波特说话了：“生死水，一种强效安眠药，先生。”
斯内普并不准备放过这个胆敢在他的课堂上走神的家伙：“让我们再试一次吧，为证明这不只是运气——波特，如果我要你去给我找一块牛黄，你会到哪里去找？”
她附近坐着的另一个格兰芬多女生把手举的老高，斯内普直接当做没看到。
“牛的胃里。”
“那你说说舟形乌头和狼毒乌头有什么区别？”他紧追不放。
女孩沉默了，最后她说：“我不知道，先生。”
斯内普满足地嗤笑出来：“看来我们的救世主知道的东西并不多，是不是？舟形乌头和狼毒乌头是同一种植物，也统称乌头。明白了吗？”
“是的，对不起，先生。”
她道歉地异常迅速，听起来也不缺乏诚恳。斯内普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想在她脸上找到失落委屈或者愤怒。但是女孩的面孔上什么负面情绪也没有。这令他心中泛起古怪的情绪来。为了不让自己表现异样，斯内普一甩他的黑斗篷转过身去：“你们为什么不把这些都记下来？”
听到他背后响起一阵摸索羽毛笔和羊皮纸的沙沙声来，斯内普吸了一口气，复又转回去面向学生，开始授课。他把学生分成两人一组，指导他们混合调制一种治疗疥疮的药水。
这种药水的制作过程十分简单，但是对于魔药新手而言，手法还是有非常多刺可以挑。斯内普拖着步子在教室里来回巡视，几乎所有人都挨了批评。和波特一组的是红头发、笨手笨脚的韦斯莱。可惜的是，他目前还没能找到波特的错误，所以他停在一个位置审视起不远处波特所在的那组的操作来。然而看了一会儿，他的思绪便不禁飘向远方。这个浅褐色眼睛的女孩垂下头熬制魔药的样子，让他回想起莉莉来。
没错，莉莉·伊万斯——那个成为他童年全部慰藉的女孩。有着深红色的头发，翠绿色的眼睛，手里握着的是十又四分之一英寸，柳木制的魔杖……
即使回忆从未停止过，但是不可避免的，他对莉莉的印象在消退，这就是为什么斯内普时常需要使用到冥想盆去复习那些过往的记忆。可是在这一刻，他不需要任何魔法道具的帮助。因为哈莉雅特·波特，这个莉莉付出了生命令其活下来的女孩，她的女儿也有着和她一样微微卷曲的深红色的头发，也会在思考的时候咬住嘴唇。斯内普甚至注意到，她们连在搅拌药剂时，侧转脑袋一只手捻着发尾摩挲的习惯都一模一样。简直就如同……莉莉在她身上重新活过来了一般。
然而当那女孩抬起头来的时候，这种印象又破碎了。毫无疑问，她的眼睛来自父亲，那个名叫詹姆斯·波特的自大狂。莉莉已经死了，现在他面前的是姓波特的孩子，是神秘人宿命的敌人。
你再也见不到她了，斯内普在心里跟自己说，都是你为了获得黑魔头赏识而告密，所以才害死了她，全是你的错。
接下来几个月的用餐时间里，所有教授都在不断地提起他想回避的事情。但凡他们谈论起新生来，就一定会说，今年我们有哈莉雅特·波特。然后一些资历比较老的教授就会附和说，对啊，她长得和她母亲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是——
——但是她有她父亲的眼睛。
“西弗勒斯，”邓布利多问他，“你还好吗？”
“……没问题。”斯内普说着，放下捏着的汤匙，他的手上浮现出一道红痕，是因为勺子握得太紧导致的，“我很好。”
邓布利多没再发问，藏在半月形镜片后面的蓝色眼睛担忧而关切地望着他，看起来他似乎明白斯内普的烦恼。
可是斯内普自己却不理解。
你是希望她更像莉莉，还是更像那个詹姆斯·波特呢？他这么问自己，却始终得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确实，看起来她和那个讨人厌的父亲并不全然相同。可是另一方面，其他教授的话又迫使他正视这对父女之间的相似之处。麦格教授说，她在变形课上的表现十分出色，就像他的父亲那样擅长这门学科；霍琦夫人回应道，骑在扫帚上飞行的时候，她好像天生就知道该怎么做，已经为格兰芬多赢得两场比赛了，她爸爸当年也是一握住飞天扫帚就表现得这样得心应手的；但是她好像要被关禁闭了吧，一个教授说，和她那两个朋友一起，韦斯莱和格兰杰，还有马尔福也是。
念到马尔福的名字，这位教授悄悄撇了斯内普一眼，斯内普假装没有感受到对方的视线。他注意到海格显得坐立不安，但是此刻他并没有闲心去探寻混血巨人那些危险的特殊爱好，以及他和波特之间的小秘密。斯内普现在思绪很乱，懒得管这种事。
“是的，”麦格严肃地说，“四个人半夜三更到处乱逛，马尔福甚至还胡说八道，说波特带着一条龙。他们每个人都为此被扣掉了五十分，我罚波特他们几个关禁闭，还有今天劳动服务。”
说完她转向斯内普：“西弗勒斯，你准备怎么教育马尔福？”
她把马尔福的惩罚交给斯莱特林院长做决定。
“关禁闭。”斯内普闷声答道。
麦格看起来颇有些不满，皱起了眉头。显然她觉得马尔福应该也做劳动服务，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斯内普对自己学院的学生最为偏袒。
这一整天斯内普都感到心神不宁，所以批改完作业后，他决定离开地窖去吹吹风。路过奖品陈列室的时候，熟悉的说话声传来，令他停下脚步站到门边。
那是波特和她的两个朋友在擦奖牌和奖杯。
“这太不公平了，”这是韦斯莱的声音，“马尔福只需要关禁闭，而我们还得晚上呆在这里给这些奖牌上蜡。”
“没办法，马尔福的惩罚决定权在斯内普手里。”格兰杰说，“哈莉，你怎么了？”
听起来似乎波特做了什么事。
“……没什么。”过了一会儿，波特的声音响起来，“我找到我父母的奖章了。”
“哈莉……”
“我没事。我们还是继续擦吧！否则宵禁之前要完不成了，我可不想被费尔奇抓住。”波特用一种故作轻快的声音说。
于是他们沉默地工作起来。
“……我真是觉得奇怪，”又过了一会儿，韦斯莱又发声了，“虽然我们都知道斯内普几乎没有喜欢过任何学生——我是说，除了斯莱特林以外的学生，但是他好像一直在针对你。”
“如果我是你，哈莉。”格兰杰说，“有老师无缘无故这样对待我，我绝对会难过的，而且还会很生气。”
“是啊，你脾气也太好了一点。”韦斯莱说，“难道你不觉得他很讨厌吗？还有马尔福也是，我现在看到他那张白鼬一样的脸就生气，你居然还能和他打招呼。”
“唔，还好吧。我跟他们又没深仇大恨，做什么给自己找不快呢。”斯内普听到波特说，“我倒是觉得，斯内普教授看起来很像格格巫……基本只要这样一想，我就不会生气了。”
“格格巫是什么……”韦斯莱疑惑地说。
斯内普的脸青了，在麻瓜街区长大的他当然知道格格巫是谁。
“再说我也习惯了，”她又说道，“达力，就是我表哥，我和你们提到过他吧？因为他的关系，以前在学校几乎有一半学生都讨厌我。他们要么是跟随达力，要么是怕变成达力的下一个沙包。”
“好吧……嘿，哈莉！我们完成了，这已经是最后一块奖章了。”
“我想在这儿再待会儿，你们先回去吧。”
“为什么？我们已经做完了呀。”
“罗恩，你是不是笨蛋……哈莉，那我们先回塔楼了，你记得宵禁之前回来。”
“好的，晚安。”
“晚安。”
“等等，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啊？”
“闭嘴！就走着吧你。”
说着格兰杰已经推搡着韦斯莱踏出了陈列室，斯内普赶紧给自己施了一个幻身咒，他的身体立刻与霍格沃茨城堡的阴影融为一体。他看见格兰杰往韦斯莱背上拍了一巴掌，两个人无知无觉地越过他，拉拉扯扯地往格兰芬多塔楼去了。
斯内普悄声走进陈列室，并没有引起波特的注意。他看到那个红发女孩面对一排形状一致的奖章站了一会儿，然后搬过一张板凳坐下了。斯内普又走近了几步，这下他可以看清波特仰头注视着的奖章上的字了，那是两块并列放在一起的男女学生会主席的胸章。
属于詹姆斯·波特和莉莉·伊万斯的胸章。
红发女孩的眼神相当平静，她看着那两块银制的奖章，却像在看透过它们看到了十分遥远的什么东西。
斯内普就站在她身后，把目光放在莉莉的奖章上。他记得那个时候，七年级时莉莉戴着它出现在霍格沃茨特快列车上。她是如何像没有看见自己一般冷漠地越过他，走到新生的车厢里去维持秩序的，这些他还都能在脑海里重现出来。
红发女孩坐在那儿看了多久，他便也站了多久。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过了几分钟，女孩开口了。
“嗨。爸爸，妈妈。”
这瞬间斯内普忽然明白过来。这两块奖章在她的眼里是什么了。
是刻写着名字的，未曾蒙面的父母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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