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翎闻言变了脸色。
话一出口,明崖也被自己吓到了。
他连忙道:“你不想说就不说了,我不是有意冒犯的。”
这个问题很失礼。
如果不是有意外,谁会无故抛下自己的剑?
如果不是有隐情,先前殷翎为何叹息?
在明崖眼里,殷翎一向强大而无所畏惧。能让他后悔的事情,必然是惨痛的回忆,是不可以触碰的伤疤。
殷翎生硬地换话题,就是为了绕开这件事,他却直接问了出来。
殷翎从来不过问他的过去,他却去戳他的伤口。
明崖原以为殷翎会生气,也想过会听见无关痛痒的回答。
他正在想,怎么开口把话题带回到拜师上去。
却听见殷翎说:“被我毁了。”
他在初时炼剑的地方,亲手将剑又熔为铁水。
那日火光灿烂,照亮了半片天空。
明崖心头一震。
每个修士都有自己的道,剑修的道就是手中三尺长剑。
那是一切修行的基石,是不可质疑不可磨灭的信仰。
殷翎曾经毁了自己的道。
明崖怔愣着,控制不住地想了很多。
殷翎究竟经历了什么,他那个时候,是什么想法。
殷翎在前面走着。
树影纷乱,日光透过枝叶间隙,在他身上洒下细碎的金光。
落叶被碾碎的声音越来越远。整个森罗殿都笼着一层朦胧的雾气,是灵气凝结而成的。湿气凝在指尖,黏黏的,凉到心底。
明崖远远看着他的背影。
他一身黑衣,伶仃一人,兀自向前走着,保持在不快不慢的速度。
好似没有谁能留下他,他也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以前总觉得他一身黑色过于肃杀,现在看来,竟有些寥落之意。
殷翎走出很远,终于回身。
明崖如大梦初醒,快步赶上。
殷翎面上淡然,瞥了眼明崖:“我都不难过,你难过什么。很早以前的旧事,要不是你一直提,我早都忘了。”
明崖闷声道:“我还以为哥哥会生气。”
殷翎叹了口气:“你还小,心思不该这么细腻。”
殷翎一直都觉得,明崖的心思细腻得有些过头。
他稍微动动表情,明崖就能知道他想要什么。他从没有把明崖当侍童看,可明崖每次都把所有事情都做得完美无缺。
明崖始终小心翼翼,从来没有彻底放开过。好像害怕稍微出错,殷翎就会赶他走。
而同样年纪的小孩,还在向长辈撒娇,还被护在手心里。所有风雨都被长辈一肩担下,他们无忧无虑,对生活的苦难一无所知。
这小孩太懂事了,这种早熟的背后,不知道经受过多少伤害。
-
回到小院之后,殷翎再次问道:“你想拜师吗?”
明崖喉结滚了滚。
怎么不想,他做梦都想要一个师父,领他修炼,为他解惑。
明崖道:“你之前说,你没有收徒的习惯。”
“习惯不是禁令,随时都可以改。”殷翎问道,“你不愿意?”
明崖面上有些迟疑,心里纠结不已。
“你在顾虑什么?”殷翎问道,“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想要让我教你修炼。是反悔了,怕我教不了你?”
“当然不是。”
明崖连忙否认。
他自然知道殷翎的本事。
明崖虽然没有接触过更高等级的修士,却隐隐有种直觉,整个大陆也未必会有比殷翎更厉害的人。
明崖犹豫片刻,终是开口问道:“他们说你以前从来没有离开过森罗殿,是真的吗?”
殷翎不问缘由,笃定道:“从六岁到二十岁,从未离开过。”
六岁?
明崖又问:“你六岁之前,是在族中生活?”
如果是在族中,他是不是有那只黑孔雀的线索?
谁知殷翎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原主六岁之后的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而六岁之前,便像是被人刻意抹去,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好像他生来就是六岁,就生活在刚刚建起的森罗殿里一般。
明崖有些遗憾,但也不着急。
就算现在知道了,他也没有复仇的能力。
既然殷翎不是三年前的黑孔雀,明崖没了顾虑,郑重道:“我愿意。”
殷翎问道:“你想好了?我不教剑,而且你的修为已经比我高了。”
“什么?”
明崖愣住。
殷翎叹道:“你已经是练气后期了。”
明崖这才发现,自己的灵力几乎全都转化成魔气,这股魔气比先前强了许多。
明崖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看上去傻傻的:“为什么我没有晋级的感觉?”
殷翎道:“你身体里有魔族的传承力量,只是你从心里排斥和抗拒它,强行压抑它。结果这股力量不但没有化为己用,反而成了你的阻碍,和你原本的力量相互排斥。”
殷翎以前自然见过混血体质。而魔族的血脉传承,是这个世界的独特设定,他并不了解。
他接连观察了明崖好几日,才确定了这件事。
明崖很明显没有听懂。
殷翎不再解释,只是说:“你的天赋和体质都很好,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明崖哭笑不得:“哥哥,你不用安慰我。”
混血体质难登大道,这是定论。
蛇林可以说是他人生中的一场劫数。
他以前就很清楚自己天资愚钝,却也没有绝望过。直到身体中另一种力量觉醒,才真正生出无望之感。
他从来没有狂妄到觉得自己必然能成为奇迹,努力修炼只是出于无奈。
他比谁都清楚修为低微的后果,所以从来都不敢有丝毫放松,哪怕走的是一条必死之路。
“我不轻易收徒,你不要看轻自己。”殷翎屈起指节,在明崖额头上敲了敲,“还有,以后不许叫我哥哥。”
“啊?”
“要叫师父。”
明崖毫不犹豫:“师父!”
“不是现在,等到拜师礼之后再改口吧。”殷翎道,“再等些日子,我要送你一样东西。”
-
一月之期说长不长,很快到了招月离开寒狱的日子。
许多人一早就围在寒狱入口等候。
殷翎倒是没注意。
他上午处理完事务,下午就回到小院。
刚好明崖在屋里修炼,他便分出一缕神念看顾。
而向来少有人至的小院附近,忽而涌来一大群人。
殷翎皱眉。
迅速布下一道禁制。
这是殷翎穿过来之后,第一次见到招月。
招月显然是刚从寒狱里出来,灵力耗空,面色苍白。
之前在蛇林里受的伤也还没好。
宽大的青衫之下,是瘦削的身体,好像风一吹就会倒似的。
招月身后还跟着一行人。
他扬了扬手,那些人都停在远处不动。
院门开着,殷翎远远看着他走来。
招月看上去虚弱至极,眼里却满是焦急。
招月匆匆赶来,正要迈入小院,还没来得及开口,就一头撞在禁制上。
“哐——”
一声脆响。
听着就很疼。
招月狠狠吸了口气,他再次抬起头来,额上多了道刺目的红痕。
饶是如此,他也没有发怒。
他面上带着笑意,叹了口气,像是对着一时犯傻的小孩子:“师兄,是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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