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静闹得这么大,主管学堂的三长老姗姗来迟。他极为缓慢地看了一圈,和殷翎点头打了个招呼。
三长老常年眯着的眼皮子抬了抬,一扬手,就有人上前,把柳双带走。
三长老说话极慢:“剩下的事情,少殿主自行解决,老夫就不插手了。”
柳双被带走,剩下的,就是蔺怀和那五个和明崖同班的小孩。
殷翎转过身,看向蓝袍孩童,他是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
小小年纪,说起话来却尖锐刺人。
本来是能用道歉解决的事情,他先对明崖动手不说,还从隔壁找来蔺怀,最终连执法堂长老都搭了进去。
殷翎还没有开口。
斜刺里冲出来一个老者。
这人说是老者,其实实际年龄不大,也就一百出头。他的修为不高,已是寿元将尽了,外貌便难以保持。
他的脸上满是皱纹,头发花白稀疏,背佝偻着。
老人将蓝衣孩童护在身后,颤颤巍巍就要跪下来,被一股灵力托住。
他面上老泪纵横:“小儿无知,求少殿主饶他一命。”
蓝衣孩童见他模样,脸上满是愤怒和屈辱。
他伸手就要把老人拉起来,低声吼道:“你来做什么?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用得着你管么?”
“闭嘴!”老人怒叱,“你跪下。”
“我不!”
下一刻,来自老人的灵力就将他按在地上。
除他以外,还有几个人也冲了出来。
有的低声下气求殷翎原谅,有的当场斥责孩童,还有一个暴脾气的抽出竹杖就要打人,被随后出现的女修制止。
他们显然被殷翎刚才的怒火吓到了,姿态都放得极低,眼中满是惊惶,生怕自己孩子落得和柳双一样的下场。
殷翎回忆了一下,原主以前可从来没有过这种待遇。
在一众目光中,殷翎指了指明崖他们:“向他们道歉。”
方才还笑嘻嘻嘲笑明崖的孩童们,此刻都像是被吓住的鹌鹑一般,蔫蔫的不敢反抗。
唯有蓝衣孩童还在犹豫,却被老人一巴掌拍在身后:“道歉!”
老人过于激动,说完之后就开始咳嗽。
蓝衣孩童一咬牙,终是走上前去,对着明崖长揖到地。
“说话呀!”老人在身后吼道。
蓝衣孩童头还低着,沉声道:“是我错了……对不起。”
明崖点点头。
殷翎道:“把人都带回去吧。”
他们如蒙大赦,一边道谢一边离开。
殷翎面色不变,冷声道:“带回去后好好管教。学不会说话,以后就不用说了。”
长辈们连连称是。
五个孩子都跟着他们离开。
只剩下蔺怀。
他本就是原主的侍童,没有长辈,自然也没人为他求情。
蔺怀仰头看他,声音细弱,瑟缩道:“少殿主,三年不见,我好想你。”
他长得文弱秀气,还是个少年,此刻眼泪汪汪,先前对着明崖他们的嚣张气焰仿佛是幻觉一般。
殷翎轻声笑道:“你是谁?”
蔺怀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殷翎兀自问道:“方才柳双说的话,你听见了么?”
柳双被带走之前,质问殷翎,替招月鸣不平。
蔺怀不明白他的意思,茫然点头。
殷翎当时没有回答柳双,却也想了片刻。
立场和角度是很神奇的东西。
在森罗殿许多人眼里,尤其是对于被招月所救的妖族来说,招月的确无可挑剔,完美无缺。他做事可靠,对上恭敬有礼,对下谦逊温和。他温润如玉,是个翩翩君子,是好人,是恩人。
柳双替招月不值,说自己看不明白。
可是——
殷翎淡声道:“我也很奇怪。我对你,难道不比招月对你好?我对其他人,也一向有求必应。可为什么我的好心,在你们看来就如此廉价呢?”
殷翎面色不变,蔺怀看上去却更害怕了,冷汗直流。
殷翎叹息道:“是因为我脾气太好了,才让你们有恃无恐么?”
蔺怀瑟瑟发抖,看上去可怜极了。
殷翎看着他的模样,突然想起了明崖。
可是很奇怪。
同样可怜巴巴的神态,明崖做出来能让他心软。
而此时的蔺怀,却让他满心厌恶。
殷翎看向身后的明崖。
明崖脊背挺得笔直,就算方才被柳双逼迫,他的腿也不曾屈过半分。
平时对他哭唧唧的小孩子,在外面却是一只死犟的小狼崽。
殷翎问明崖:“你刚才不害怕么?”
明崖微怔:“我答应了哥哥,不会丢你的人。”
蔺怀惴惴不安,额上出了一层薄汗。
殷翎问道:“三年了,你在学堂学得如何?”
一说起这个,蔺怀更是不安。三年时间,他仅仅从练气后期变成筑基初期。
蔺怀支吾道:“我……学得不太好。”
殷翎道:“既然学得不好,以后就不用再学了,总归没多大用处。”
他还记得,蔺怀先是扭伤明崖的胳膊,后来还怂恿柳双把明崖赶出学堂。
蔺怀闻言,猛地抬头。
学堂不只是一个学习的地方,对他来说,更是一个与其他同辈相熟的平台。
断了这条路,他一没天分二没依靠,以后怕是都很难过了。
蔺怀慌了:“少殿主,求求你放我一次,我不能离开学堂。我可以回来伺候你,可以……”
“蔺怀,我以前待你不薄。”殷翎打断他,语气凉薄,“可我的好心是有限度的。”
蔺怀面色惨白,嘴唇颤抖,却不敢再说话。
殷翎不再看他,拉起明崖的手向三长老走去。
“都处理完了?”三长老不干扰他的决定。
殷翎颔首:“都好了,多谢长老。”
“不必。”三长老看向一边的明崖,问道:“他就是你的徒弟?”
此话一出,不但明崖懵了,周围的吃瓜群众也都惊了。
明崖的手瞬间握紧。
只听见殷翎道:“是他,但还没行拜师礼。”
-
殷翎带着明崖离开。
“你不必为我出头。”殷翎道。
明崖道:“他们说你……”
“他们说得不错。”他的确是练气初期。
明崖问道:“他们编排你,你不生气吗?”
殷翎无所谓:“他们说他们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议论他的人多了去了,褒扬的贬低的夸张的信口胡说的,几分真几分假,说的人不在乎,听的人也不在乎。难道他还要一个一个去管?
“可是我听不得。”明崖闷声道。
殷翎忽而认真起来:“小明,没必要为不重要的人浪费时间。他们怎么想和我没有关系,难道只要有人怀疑我,我就必须动手证明?我可不是卖艺的。”
明崖弯了眉眼:“可你还是过来了。”
殷翎让他不要为不重要的人浪费时间,却为了他专程赶过来。
“如果我没过来呢。”殷翎问道,“你要是被送进执法堂,会不会后悔为我出头?”
“不后悔。”明崖毫不犹豫。
殷翎扫他一眼,并不当真。
小孩却郑重解释道:“只要是做过的事,我都不会后悔。曾经有人对我说过,修剑之人,应当一往无前,剑出无悔。一旦心生悔意,心里的剑钝了,手里的剑也就废了。”
殷翎久久没有回应。
明崖安安静静跟在他身旁,良久之后,才听见一声极轻的叹息。
“他说得没错。”
明崖心口一窒。
他一瞬间想开口,问殷翎究竟在后悔什么。
他想知道更多他的事、他的过去。
殷翎却转过头看向明崖,问道:“你想拜师吗?”
明崖抬眼看向殷翎,眼里却不是意料之中的欣喜。
他有些不安,像是笼着层阴云。
殷翎自顾自道:“我教不了剑,也不会教。对三长老那么说,只是为了让你能进学堂,你不愿意也没事。”
明崖只是问道:“你的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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