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斐兰-林德就在现场,但瑟吉欧也好,班扬也好,似乎把斐兰女士看做另外一个人,一个仅存于传说的人物,以至于出现在面前时会让人不自觉割裂其人与其名。
班扬对斐兰女士的种种传说不尽详知尚可理解,但瑟吉欧有意无意地将拯救香梨岛矮人的斐兰女士和召唤师分作两人。
诚然,从茉莉镇旅馆老板玛米那里听说召唤师二十年前还是一个小婴儿,瑟吉欧下意识地做差异化描述情有可原。
可矮人才暴露了他手上拥有一个庞大情报网的事实,背靠矮人贯通克里比南北方的贸易巨网,瑟吉欧对克里比诸多秘密了若指掌。
谁都知道,情报在特定时候会发挥出不亚于毁灭禁咒的力量。
安摩尔的第四任法术导师,她至今还记得他的名字,哈维-莱姆。他单凭一己之力使撞向南陆的冰川改变航道漂往东方,因此被誉为南陆首席大法师。
她挺喜欢哈维,他让她感受到类比意义上的父爱,同时也为她付出颇多。但最后安摩尔不得不以一个小秘密威胁哈维离开中陆,终生禁止直接或间接向母亲汇报他的发现。
哈维那个所谓的发现,安摩尔早在脱离蒙昧期时就知道了,但她不愿母亲知晓。
喏,连大法师都有软肋,瑟吉欧掌握着更多有关斐兰女士的情报也说不定。
安摩尔将目光从班扬那里移开,回想瑟吉欧的话语内容。
从他陈述的线索来看,倘若一切属实,利用□□、术法谋杀巴登堡继承人,致梅尔瓦夫人失去生育能力足以形成巴登堡讨伐七尾屿的正当理由。
如果这事儿发生在上个历法时代的中陆,仅凭捕风捉影的怀疑便能让一国之君派出数千乃至上万兵马,或是求助于强国,以查证为由出兵占领嫌疑国首府,把剑架在国君颈间,喊出对方的名字,逼问对方到底有没有使用下流手段。
所谓政治、国家利益,通常集中了一个国家千万子民的欲望。人民将其千万倍扩大继而投射向掌权者,致使后者误以为自己代表国家意志。单凭君主个人难以驾驭的蓬勃欲望会驱使他们做出各种短视乃至愚蠢的选择。
这些选择最后湮灭于历史长河。
只有少数正确时间做出恰当选择的明君会在河中央名为史册的岛屿插上旗帜,藉此说明智慧生物无愧于“智慧”之前缀。
话说回来,瑟吉欧选择告知班扬,而非直接禀明大公夫妇,也婉转表达了他的态度。
他不想引起两邦交战。
巴登堡的继承人班扬冷静品味了瑟吉欧的用意,“没有充足证据证明七尾屿是主使,我不会主动告知父母。”
但他紧握的拳头和微微发抖的膝盖强调了忍受这一切有多艰难,一如难捱的病痛。
那么……
“你刚刚提到香梨岛的「巫毒」,是斐兰女士治愈的?”
斐兰-林德置若罔闻。
“用治愈可能不太恰当,书面文件上我们统一写作「净化」。”
瑟吉欧拿手帕擦掉了汗珠。精灵哈夏端端正正地站在斐兰女士身后,除了那双时不时瞟向每个人的灵活眼珠,她真像一只哈夏。
他甚至还不知道她的名字。连在斯丹莫瞥见的那一对黑眼珠都像是浮光掠影的错觉。
或者她只是斐兰女士的哈夏奴仆,并非传说中那名带矮人回归故乡的向导?
如果能再多给他一点时间,或许就能搞清楚传说和斐兰女士的关系。甚至,还能弄明白斐兰女士此次提前回归的原因,从而转移七尾屿或者巴登堡任何一方的注意。
投机商人会把战争看做大发横财的好机会,然而——
矮人可再没有多余力量牺牲为战争牺牲。
巴登堡和七尾屿都想让伶仃海湾矮人尽快选择阵营,越是这样,他越是不能草率决定。
天堑在上,矮人的命运为何如此多舛?
“唔。”班扬一个短促的音节重新唤起众人主意,“那么万花筒的顾问们对旅馆爆炸案的真凶有何见解?”他压低了声音道,“据斐兰女士的同伴讲,那本是针对我父亲的暗杀。”
“什么?”瑟吉欧毫不掩饰地看向哈夏,“她说什么?”
“爆炸的目标并不是皇宫尊贵的客人,瑟吉欧,而是我的父亲!”
瑟吉欧震惊得说不出话。
安摩尔向他投以关切的眼神。
唯有斐兰女士稳若磐石,年轻面孔上一片缺少活力的空茫。
矮人扯着耳朵,音调尖锐:“您在说什么?”
“把线索串联起来,我有理由相信七尾屿针对巴登堡的刺杀不局限于单一手段。瑟吉欧老兄,如果您能协助皇宫追查爆炸案的凶手,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瑟吉欧站起来,“您前一句是什么?针对您父亲的前一句。”
“皇宫尊贵的客人,这位女士——”班扬曲起手指,避免指向动作传达出任何不敬之意,目光亦同时投向安摩尔,“好心地向我父亲提出警告。”
“老天!”
班扬终于察觉出萦绕在父母乃至瑟吉欧之间的诡异气氛,年轻人摊开手,沉声问道:“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吗?”
瑟吉欧快要昏过去:“她……老天!”
那只精灵哈夏暴露出更多她是矮人向导的证据了吗?
“殿下!”急急忙忙冲进迎宾厅的一队近卫将班扬团团围住,其中一人及时扶住了矮人,“大公命我们护送您和宾客去褐岩堡。”
班扬从护卫的长矛下转过身,问道:“发生了什么?”
“玛丽莎小姐方才意欲行刺夫人。”
那句话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拳击打向班扬,他向后仰身,虚弱得只能重复问:“什么?为什么?”
事情发生得令人措手不及。
玛丽莎的长兄沙西耶勋爵是大公多年的亲密副手,她本人则是梅尔瓦夫人的闺中密友,有传言说——没错,流言甚至传到了班扬耳中——夫人有意撮合玛丽莎和班扬,使备受大公信赖的沙西耶勋爵正式成为王公家人。
玛丽莎于午后一时三刻到达皇宫。三时一刻,梅尔瓦夫人在西厅接见了这位年轻密友。
得益于斐兰女士及其同伴的善意提醒,梅尔瓦前所未有地在皇宫提高警觉。
“她和平时不太一样,看起来心事重重。”镇定下来的梅尔瓦夫人娓娓叙道,“她不停地摸着自己的袖口。”
冈索大公在那时步入西厅,他也受难以言喻的直觉驱使,觉得必须同梅尔瓦夫人汇合。
他和玛丽莎前后脚到梅尔瓦跟前。她正像往常一样亲手为玛丽莎泡茶,用甜点和水果拼一些可爱图案。
“玛丽莎从袖中拔出一柄匕首刺向夫人,大公边大喝‘玛丽莎你要做什么’,边虎步上前,劈手夺下凶器。”
根据仆人回忆,冈索大公擒下玛丽莎后,她还张开嘴想要咬大公。
托玛丽莎的鲁莽行动,旅馆事件的真凶随即浮出水面。
“我不愿猜忌臣下,但我思前想后,去旅馆拜访斐兰女士的事理应只有沙西耶知晓。”冈索大公说道,“其实答案一直摆在面前,可我却被虚假的友谊蒙蔽,没有深入追究。”
“那不是您的错。”梅尔瓦轻抚丈夫的手背,“不过,感谢海神,幸好我们有斐兰女士。”
冈索大公郑重地向斐兰-林德鞠躬,“阁下的一系列明知决定拯救了我和妻子乃至巴登堡。”
召唤师眨眨眼,露出一个明快的表情。
数盏鲸油灯照亮了大厅,光明犹如太阳神披拂地表的辉光。通透山风源源不断地从山的另一边带来清新空气。
若非找不到一扇窗,而他们花了三刻钟时间穿过密道与大公夫妇碰头,安摩尔会以为这仍是巴登皇宫。
褐岩堡位于皇宫后方,天然形成的洞穴加上人工开凿,是巴登堡历代统治者的安全堡垒。
除了易守难攻的主入口,还有十几条只有统治者一脉才知道入口的密道连通了皇宫和褐岩堡。
“在水落石出前,恳请阁下暂居此处。如果巴登堡还有什么地方安全,除了海神殿,也就只有这座堡垒了。”
冈索大公面色沉重,副手的背叛,疑似来自敌方处心积虑的暗杀,无不摧残着一位领导者的心智。
“我还是想不通……天哪,沙西耶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从未亏待他。”
在一连串自问自答中,冈索大公再度离去。
梅尔瓦形容憔悴。匕首在面前划过,凛冽刀锋虽未对她造成肢体损伤,却带走了经年的从容优雅。
最沉重的打击莫过于持刀行凶的是她引为密友的年轻姑娘。
班扬局促片刻,在梅尔瓦夫人送客人去寝宫后,拉住了失魂落魄的母亲,“妈,我有点事要告诉你。”
安摩尔几乎可以预见,当这位年轻的继承人打破自己的诺言,把瑟吉欧告诉他的猜测原原本本诉于双亲,会引发何种可怕的后果。
但在召唤师扬手关上门,派四只哈夏将安摩尔牢牢封锁在包围圈时,她忽然意识到,在关心大公一家的命运前,她得好好反省一下,为什么要挑战召唤师的底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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