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不清哪个更吓人。
旅馆爆炸案的目标是冈索大公,一只会说话的哈夏——并且前者由后者亲口所述。
“它……她……”大公最终选用了一个相对中性的代称,不含任何歧视之意,亦为自己留下余地,“牠是斐兰女士带来的。”
哈夏进入克里比足有四百年,成为巴登堡贵族富豪攀比不休的宠物也有三十多个年头。
冈索大公幼年时,哈夏在巴登堡尚是吓唬夜啼小儿的魔鬼。
掮客从克里比各地的双塔城邦买来新鲜哈夏,给它们化上妆,穿上精致华贵的衣服,带到巴登堡,游说那些喜欢稀罕玩意儿的贵族。没过几年,哈夏价格翻上十倍、二十倍,摇身变作贵族们的新宠。
冈索大公慧眼识出哈夏真正的用途,从此,它们成了失业工人痛恨的替代劳力。
然而,单单说话这项足以把哈夏划出宠物范围。
要是派往前海修筑城墙的哈夏们开口说话,它们会不会也开始要求权益?
大公手指插|进浓密的卷发,苦恼地抓着头皮。
“牠的口音没那么标准,有点像南方人。”梅尔瓦夫人喃喃道。这里的南方人特指矮人。即使在神智混乱的情况下,她也没用暗含贬义的“异乡客”。
冈索大公眉头紧皱,空腹喝下一杯暴风烈酒对平复思绪没有任何帮助。酒精在体内连环爆炸,他只好三口两口吞下一块布朗起司,接着又一口咬掉半块多子鱼饼。
“爸?妈?”只有两个老仆人在场,班扬省去正式化的称呼,“谁会想害爸?皇宫真的不安全吗?”
他还不知道那是一只哈夏。
冈索大公的多子鱼饼被咬出半圆缺口,他盯着余下的点缀着红色纹路的鱼饼,决心把关注点放回自己身上。
毕竟,在哈夏——那位女士——口吐惊人之语后,斐兰女士迅速离场。仆人回禀说她们去了御花园。而他是巴登堡的统治者,有必要为了域内人民保护好自己。但首先,他得保护好自己的家人。
“班扬吾儿。”冈索大公揉揉年轻人的卷发,“没事的。”
“爸!”班扬有些气恼,“那位女士说得很清楚,有人要暗杀你!”
梅尔瓦轻喝道:“班,别用那种口气跟你父亲说话。”
“你对他太严厉了,梅尔。”冈索摆摆手,“现在,让我们一家人讨论一下关于「巫附」、「恶诅」的问题。”
****
斐兰-林德情绪不佳。
好在已经过了气头。
顶着满头包的安摩尔尝试从小鬼头的呼吸频率解读她此刻的心理状况。
她不后悔警告冈索大公。对于关爱家庭的人,她带有失衡的偏爱,而不是羡慕或嫉妒。她很明白这是出自某种补偿心理。他们会让她想起自己的家庭。
母亲总是不遗余力地表达对她的呵护,支持她每一项称得上胡作非为的行动,为她收拾各种烂摊子。
而她却……
「Hexia.」
召唤师把笔记本摊在腿上,拿法杖戳了戳沉思的安摩尔,然后念出了这个词。和山狸含糊的发音相比,召唤师的念法接近「嗐萨」,中间夹着几乎可以省略的舌根音「k」。
嗐克萨。
动半边脑子想想,安摩尔在心里接下后半句话:哈夏不能说话。
“不可言语。”
看。安摩尔抬眼望天。
她已经不屑于解释自己不是哈夏了。
纯粹白费力气。
而且很有可能触动小鬼头脆弱的神经。
安摩尔满足现状,但不介意回报斐兰女士的好意,避免对方由于主观或客观原因涉足更深层次的危险。鉴于最近她和召唤师形影不离,倘若召唤师遇到危险,她也难以置身事外。
召唤师让尖耳朵三号站远了些,好接受她从头到尾的打量。
除了体温过热、拥有心跳、对食物近乎狂热的喜好、会说话等尚未完全统计的异常因素外,她就是一只哈夏。
和迄今为止一百四十六个接受召唤从法阵出现的哈夏没什么两样。
她无意识地用鹅毛笔轻轻敲击笔记本,手链上闪烁光芒的黑曜石稍后用沁凉的光滑质感彰显了它的存在。
斐兰-林德想到了答案。
蓝紫色光芒倏然熄灭,控制权随即获得释放,安摩尔泄气似的垮下双肩,小幅度指了指地面,“我可以坐下吗?”
召唤师扬起眉头,合上笔记本。
安摩尔权当这是肯定答复。她提着长袍下摆屈膝而坐,“感谢。”
召唤师的视线牢牢锁定着她。
“我……”
安摩尔发出第一个音节的瞬间,小鬼头手一挥,黑曜石再度亮起光芒。于是她保持着半张口的动作——
这可真像一只哈夏!
此后整整三刻钟,召唤师沉迷于这种类似测试却又像小鬼头无意间发现的很好玩的游戏。
每当安摩尔试图介绍她的真实身份,召唤师便会及时打断她。后来她学会不在释放控制权的第一时间发言,但召唤师比她更有耐心。召唤师可以一动不动地看她一刻钟,在她抢答般地说出一两个单词后,立刻封禁控制权。
偌大的御花园中零散飘荡着诸如“是”、“你”、“求”、“别”之类突兀中断的单词。
十几个皇宫卫士和仆人守候在一百码开外,从不看向这边,想必是受过大公和夫人的严格□□。
要不是班扬——该地的合法继承人远远喊道:“女士,瑟吉欧-金拇指有急事找您。”——召唤师还不知道要玩到什么时候去。
现在,大公一家获得了安摩尔百分之百的好感。
给她一段时间,她能想办法解开梅尔瓦母子俩的「恶诅」、「巫附」也说不定。她来自中陆,那里有好多地方都是这些恶毒超力的乐园。
如果有必要,她可以试试用自己的血做解药。
感谢母亲,要不是那稀薄的古龙血统,疟疾和荨麻疹都会要了她的命。但有了古龙血统,安摩尔百毒不侵。
唔,只有在不饿肚子时,她才会理智面对自己的身世。安摩尔怀着一丝愧疚想。
召唤师牵着她的手,像是好姊妹般并肩踏进迎宾厅。
大公夫妇把迎宾厅留给斐兰女士和她的朋友,班扬则以此间继承人的身份获得一席之地——是在矮人的强烈请求下。
御前学者偶尔会适当地求助一个叫做“万花筒咨询公司”的组织,该组织与巴伶贸易互通有无,两者皆在格格塔尔商会的花名册上。
格格塔尔商会就是在克里比构建了巨大贸易网络的矮人商会,现任会长来自北方一个以种植业起家的古老家族:金拇指。通常,会长先生喜欢人们叫他瑟吉欧。
先是听到旅馆爆炸,然后又从万花筒咨询公司收到关键词报告,最后获知关键词来自皇宫。
心慌意乱的瑟吉欧差点儿长出第二颗脑袋。
斐兰-林德和哈夏分开,但是没有释放控制权,于是安摩尔只能亦步亦趋,隐身于召唤师的影子里。
“天堑在上。”瑟吉欧夸张地出口长气,“虽然知道阁下不会被下三滥的伎俩中伤,但我时时刻刻提心吊胆。”
他看的是安摩尔。
站着和一名矮人谈话不太礼貌,也不太舒服。在班扬的建议下,四人移步会谈区。
向召唤师表达了关切之意,瑟吉欧转向面目和煦的年轻人,摊开一张纸条,“殿下,听说这些词是从皇宫传出去的?”
“效率还挺高的。”班扬嘟囔道。他对瑟吉欧的身份了如指掌,纸条传到商会会长手里并不意外,“没错,父亲本意让学者解读。看来,他们又一次求助了万花筒。”
“把疑难问题交给万花筒是明智的选择,尤其是这些东西。”瑟吉欧扬了扬纸张,随后把它揉烂,塞进靴子里,“幸好学者找到了我们。”
“我想,”他瞟了眼召唤师,视线流连过安摩尔,“这是出自斐兰阁下的手笔。”
“什么都瞒不过你。”班扬笑道,“瑟吉欧老……老兄。”
安摩尔意识之海划过一道可怖的闪电,激起海面一阵动荡——瑟吉欧这老家伙在去茉莉镇的路上喋喋不休,宣称巴登堡贵族如何为难伶仃湾矮人,这会儿又跟班扬称兄道弟?
瑟吉欧像是感受到安摩尔的思绪,朝她(或是召唤师)摆出一副哀求的表情,转回面向班扬时,又是一脸凝重。
“殿下,接下来我说的话可能会让您感到不适,但是它很重要,我希望您听清楚,一字不漏地听清楚。”
他这副严肃的模样触动了在场所有人。
班扬正襟危坐,召唤师竖起法杖。
“二十年前,斐兰阁下曾在南方香梨岛逗留过一段时间。她离开后,差点儿让香梨岛变成荒岛的瘟疫无药自愈。”
“我们——我的意思是,我的矮人同胞们——详细调查了这次恩典,完整记录了三百四十名幸存者对瘟疫的回忆。又经过十多年研究,也就是在上个月,才初步确认斐兰女士无意间提过一次,仅仅一次,她称呼香梨岛瘟疫为「巫毒」。这意味着那次瘟疫不是疾病,而是人为的大规模虐杀。”
“中毒症状和您的病症基本相似,像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疾病,它让人虚弱不堪,只能成天躺在床上,什么也做不了。”
瑟吉欧小心地观察着班扬的神色,见他没太大反应,继续道,“殿下,香梨岛同胞没有您这么好的条件,没有全天伺候您的仆人,没有克里比各地送来的昂贵补品、药物。十七年间,统共有一千九百二十八名同胞饱受「巫毒」之苦,受尽折磨悲惨离世。”
“斐兰女士和我来巴登堡的前一天,顾问通过记录碎片圈定了投毒的人选范围。”
“目前证据不全,所以我不能给您具体的名单,但其中之一是巴登堡的世袭贵族。”
班扬静默地听着,到这时,他用力地呼吸、喘气,可空气好像还是无法进入他那孱弱的身体。
“其中之一,那么其余的呢?”
矮人痛苦地揪着自己的辫子,“统统来自七尾屿。我的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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