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传来三五声激烈的狗吠,阿拉斯加庞大的身躯卧在门前,圆溜溜的眼睛直盯着开门进来的陈情,欢快地摇首摆尾。
陈情关上门,看了一眼koko,在玄关换鞋。
koko吐着粉粉的舌头绕着他打转,满身清新的水果香,毛也柔顺,软塌塌的,看起来才洗过澡。
狗吠又一次响起。
“哎——是大少爷回……啊,是二少爷啊。”
秦妈听见狗叫从里面拐出来,情绪还未高涨,霎时又低落下去几分。
“二少爷回来啦。”秦妈小心翼翼的。
“嗯。”
秦妈观察着陈情的表情,似乎在为自己刚才的尴尬打着圆场:“这天真冷呀,外头还时不时地下雪呢……唷,二少爷今天怎么没穿校服呀?”
陈情神情冷淡,没说话。
“周先生来了。”秦妈说,“就在餐厅呢,和老爷一起等您和大少爷回家呢。”
koko绕过陈情,挡在前面,吐着舌头,憨态可掬。
陈情的脚步顿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了眼秦妈,“把这只狗牵走。”
“唉……是。”秦妈在他身后喏喏地说,“是我不小心了,忘了二少爷不喜欢狗……koko应该是在门口等大少爷回家呢……”
餐厅里灯火通明。
造型精致的长桌上满目琳琅,换了平时不拿出来用的蚕丝钩花桌布,垂感略重,落下的一截儿垂在一个男人的脚边,男人U型鞋头的切线扎得很紧实。
陈情的目光倏地收紧。
一个和蔼却有些讥诮的男声随即响起:
“陈情回来了?”
陈情抬头,手里还提着书包,他随意地扬在肩,看着餐桌那头的周兆炜,眸光沉了沉,看起来没什么情绪。
“两三年没见,这孩子话还是这么少。”周兆炜目光幽幽,打量着陈情,半开玩笑似的说,“要我说,还是陈深最合适,健谈开朗,陈情性子太闷了。”
陈正初笑了笑,对陈情说:“陈情啊,先上去把你书包放下,下来吃饭。换身衣服,瞧瞧你,校服都没穿,在你舅舅面前多不礼貌?”
“……”
陈情的脚步在楼梯上顿了一下,周兆炜已经假笑着替他做了回答:“陈情可从没把我当舅舅过吧?”
“兆炜,你这话就不对了,陈情也没说什么。”陈正初有些不悦,“陈情他心里什么都明白呢,这孩子就是话少了些,挺沉稳的。”
周兆炜赶忙陪着笑脸:“是是,是我言过其实了。”
……
陈情上楼回到房间扔下书包,把自己整个人甩入床里,懒懒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盯着头顶暗蓝色的天花板发呆。
很快,他又有恶梦初至一样的窒息感,这么多年来,但凡想起往事就会如此。
如同被抛入大海,沉浮飘摇,根本不知前路是生还是死。
过了会儿,听到房门外有动静,脚步动得飞快,应该是陈深回来了。
陈深见到周兆炜这个亲舅舅,要比陈情这个非亲非故的亲切得多,没多久,那动静就渐渐远去,一直飘至楼下,听起来是下楼去了。
陈情起身收拾,在自己今天穿的那件枪灰色衬衫外头套了件修身的烟灰色的西装马甲,挑了个领结,换了条裤子下楼。
不比刚才他在,餐厅里阵阵欢声笑语,好不温馨。陈正初抱着富态的肚子被周兆炜和陈深一左一右逗得直笑,瞧着陈情下来了,眯着笑眼冲他招了招手,笑意更深。
周兆炜表面带笑,却用一种尖刻的目光打量着陈情。
陈情从楼梯上下来,面容始终冷淡。他侧脸的线条明快而流畅,西装马甲小翻领的设计更衬得他整个人笔挺英气。
周兆炜笑着说:“这孩子一下就长大了,多高啦?有一米八了吧?想起那年我第一眼见他,唷,可怜兮兮的,像只小狗一样,就趴在门边儿。”
陈情坐下,冷冷地看着周兆炜:“我不喜欢狗。”
“……”周兆炜呛了下声,“你们家不是有只狗?”
“还有刚才那个比喻。”陈情垂着眼,淡淡地说,“我也不喜欢。”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冷冰冰的,听不出是否是真的厌恶,还是只是随口一说。
周兆炜很难想象这样的口气,来自于当年那个体格孱弱,满目惊惶的小男孩儿。周兆炜曾认为,那样懦弱的陈情,比起世家子弟出身的陈深差的不是一点儿的远,将来成不了什么气候。
然而现在听到陈情的语气,他不由地有些怀疑自己当年的判断。
“不喜欢狗也没事嘛,那狗反正是陈深闹着要养的,”陈正初瞅着对面的一对儿子,打了个圆场,遂温和地笑着,“明天圣诞节了,你们有什么愿望没有?想要什么尽管跟爸爸说。”
周兆炜讪笑着,看着陈深的眼神很是怂恿。
“我们都不是小孩儿了,爸你还拿圣诞老人骗我们?”陈深轻轻地笑,斟上红酒举起杯子敬陈正初,“既然爸说了,那我就要个礼物吧。”
陈正初笑着同他碰杯:“你说。”
陈深和周兆炜对视一眼,目光灼灼地望着陈正初:“爸答应我,要坚持锻炼,保持身体健康,这就是给我最好的礼物。”
周兆炜闻言,捧哏似地立马拍着手满意地大笑:“陈深嘴真甜,学了不少为人处世吧?这么会说话,明晚见到你爸公司的那些叔叔伯伯们了,肯定特别讨人喜欢,都会夸你教养好。”
陈正初却没什么表情:“陈深,年纪轻轻的,别总学着说这种话。”
“爸……”
“爸爸固然高兴,但我经常教导你和弟弟凡事应该要有自己的想法,十几岁的孩子就要有个十几岁的样子,要有十几岁的心态,以后那些弯弯绕绕的,曲折玲珑的,以后再学也不迟——你看陈情上个月过生日,他说喜欢赛车,我不就送他了吗?”
陈深没说话,仰头喝尽了杯中酒,放下杯子时,周兆炜和他的脸色同时沉下,都心感不快。
陈正初抿了口酒,始终没什么兴色。他絮絮叨叨地又说了些,然后看向陈深旁边一直低着头吃饭,不怎么说话的陈情,微笑着问:“陈情呢,有什么想要的吗?”
陈情淡淡说:“没什么想要的。”
“那赛车你开了没开,还合适吗?”
“开过了。”陈情点头,“上周末去试了试,有人教我,学得快。”
“那就好,上车前安全措施什么的检查好,别一个人开,不安全,找个人坐副驾陪你。”
“嗯。”
“明天圣诞,还有课吗?”
“嗯,有。”
“放学我让老吴去学校接你,晚上带你和哥哥去见见公司的叔叔伯伯们。你和陈深都这么大了,以后爸爸不中用了,那些人你们以后都用得到。”
“好。”
“陈情真乖。”陈正初满意地笑着。
吱呀——
陈深从凳子起身,冷着脸说:“爸我吃好了,先上去了,我还有作业。”
“哎,陈深,”陈正初喊他,“马上高考了别老在球队泡着,我给你联系了香港那边的大学,虽然没什么问题,但你也加把劲儿,成绩别太难看,丢我脸。”
“……知道了。”
陈深把木质阶梯踩得砰砰直响,在发泄自己的愤怒和怨气。
最终,他消失在楼梯拐角,没声了。
陈情下意识地向上看了看,慢条斯理地吃饭,气氛一时沉默。
周兆炜咳嗽两声,陈深都走了,他这个亲舅舅也没什么要留的必要了,他看了看表,准备道别。
陈情却主动去门口送他,陈正初一直在身后夸陈情懂事又懂礼貌。
周兆炜对于陈情这破天荒的一出感到十分意外。
陈情和他并肩,一前一后地走到门口,司机已经备好车在门边等着了。
周兆炜上车后,摇下车窗,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车外站着的陈情:“陈情,别在你爸面前装样子了。”
说着,周兆炜就冷笑起来,“怎么,你是要认我这个舅舅了?不过,我认不认你这个外甥,还是另一说,自己心里要有数。”
寒风瑟瑟,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下雪了。
陈情没穿外套,站在风雪中,心却比身体更冷。
他插着兜,语气平淡:“陈深最近一直让别人找我事。”
“哦?你是跟我告状么?”周兆炜哂笑着,“你怎么不跟你爸说去呀?你爸多疼你,瞧瞧,明明是个婊.子生的,宠得比陈深都厉害,要是陈深他妈还在,还能容你……”
陈情不卑也不怒,轻嗤着打断:“你跟找我麻烦的那个人一样,也是陈深的狗,是吗?”
周兆炜愣了一下,怒极反笑:“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做亲舅舅的,不能给自己的亲外甥撑腰了吗?”
“不,我是想告诉你,”陈情的眼神一点点地冰冷下去,“如果你也敢咬我,我就掰碎你的牙。”
*
“喂,姜意禾,家里为什么有两件我的校服啊?”
清早,戴迦南扯着嗓子喊。
姜意禾站在镜子前刷牙,困得睁不开眼了,听戴迦南又喊了一嗓,她猝不及防地咬了下牙刷,硌得她呲牙咧嘴,突然就清醒了。
她意识到什么不太对,漱干净了口立马出去,看到戴迦南还在琢磨出现了两件校服的事。
“啊!那个!有一件不是你的。”姜意禾赶紧跑过来说,“是我昨天去看球赛借来的!”
“可是,这是男生的校服啊,还是高二的。”戴迦南疑心未消,“你昨天不是穿的女生校服吗……这一件是我的,另一件是谁的?”
“换了!我和同学换了!”姜意禾赶紧把抱在怀中,“昨天跟我同学的换了一下。”
“哦……”戴迦南没再计较这事儿了,转身去餐桌前准备吃早饭,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问姜意禾,“你昨天去我们班了?”
“……”姜意禾心口一拧,抖了一下,“啊……”
戴迦南疑虑的眼神在她脸上飘,好像要捕捉到她每一寸可能在撒谎的表情:“还有,昨天你为什么从篮球场跑了?”他越想越不对劲儿,“然后,你去我们班了?”
“没没没……没有没有。”她慌忙摆手,结结巴巴地说,“你别误会!就是那个!昨天那个9号嘛,不是你们队长嘛?我听说是你们班的,他打球好帅啊!”
戴迦南拧着眉:“所以呢?”
“所以……我、我就去……呃,你们班,找到他桌子……嗯,看了下他名字是哪两个字……是哪个陈,哪个深……”
牵强得她都想给自己一巴掌了。
“你没病吧你……我听说你都被当成小偷了,下次你问问别人,实在不行问我不行吗?”
戴迦南说着,眼见着戴文倩从楼上下来了,他也不想深究了,生怕说的多了会暴露他参加篮球赛的事情。
话题到此为止。
姜意禾边吃早饭边瞄着旁边放着的那件校服,一时思绪万千,一顿饭下来吃得味同嚼蜡。
不过说起来,他真的叫陈情吗?感情的情?
不不不,他一看就很无情。
可是,无情的情……也是感情的情啊。
越想越想不通,她觉得今天应该找个机会把校服还给他才行,顺便问问,他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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