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南和小意,晚上想去哪儿玩吗?”戴文倩笑着问,“正好我今天见个客户就没事儿了,我们一家人出去高高兴兴过个节?”
戴迦南头也没抬,结结巴巴地说:“今晚要去……补习。”
姜意禾咬了口面包,差点儿就哽住了,下意识看了戴迦南一眼,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撒谎。
戴文倩明显有疑心了,一改往日的慈母态度,语气严厉了许多:“天天补习,成天倒是抓得紧,成绩不见提高多少,都快高考了——你多学学小意,成绩次次进步,你还老说人家,心眼儿太小。”
“妈,你又偏心她——”
“我说实话。”戴文倩横他一眼,问姜意禾,“小意呢?”
“阿姨……”姜意禾尴尬微笑,悻悻地看着对面坐着的姜和平,“我今晚……要去……见我妈。”
“……”
餐桌上一时沉默。
姜意禾没撒谎。
程茵生怕她不去似的,上周就打电话联系她了。
她和程茵也有大半年没见,毕竟生活已经毫无交集,全靠一层浅薄的血缘关系吊着。
其实两年以来,姜意禾也不是无法接受戴文倩,她只是叫不出那声“妈”。
戴文倩和戴迦南,在她心目中就是两个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当年没有一丝防备就横插入她平静的生活中,彻底打乱了她的节奏。
这些年,她更多的是在忙着和姜和平怄气别扭,和戴迦南水火不容。戴文倩待她一片好心,她都看得到,但她们之间始终有一层源于非亲非故的、无法消除的隔阂存在。
“嗯,那行吧。”戴文倩有些失望,“想要什么就跟阿姨说,女孩子大了,有什么不好跟你爸讲的,跟我说。”
姜意禾没点头,也没摇头。
一顿饭就这么吃完了。
临出门前,姜和平叫住她,站在门边儿,犹豫了很久才说:“晚上见了你妈,别红脸,脾气收收,都大姑娘了,懂点事。”
姜意禾没理他,甩着书包就走了。
一天下来,姜意禾都在琢磨该怎么把校服还给暴躁哥。
烦恼她一整天的,除了这件事,无可避免的还有安思悦。
安思悦问了不知道八百几十遍为什么那个暴躁哥还不通过她微信的添加请求、到底有没有吃她做的巧克力、看到她写的传情小纸条。
姜意禾还没想好怎么告诉安思悦:其实他名字都是假的,巧克力被他扔了。
太伤人了。
马上期末考试了,她怕安思悦哭得想上吊。
话说回来,这事儿也太乌龙了,姜意禾现在都没有什么真切感,做梦一样。
他的校服在她书包里装了一整天,也不知道他这一整天是怎么过来的。
姜意禾物理课上睡着了,做了个梦。
梦见他头上套了个大菠萝,穿着海草裙,举着个三叉戟,从校门口一直跳芭蕾舞跳到崇德的高二教学楼里,臭着一张脸,拿下那个菠萝头套递给她,严肃地说:“我的菠萝头借你,告诉她们,不是你偷的。”
姜意禾直接吓醒了。
物理老师声音比他的还要严厉:“姜意禾,来黑板上画个电路图。”
姜意禾硬着头皮去黑板上画呀画的,越画越像菠萝,挂在黑板上,全班哄堂大笑。
傍晚,程茵开着辆保时捷在门口等她放学。
姜意禾磨磨唧唧地出了校门,一脸的不情愿:“你就非要选今天吗?”
“今天你有事儿?”程茵笑着问,“还是你后妈对你太好,不认我了?”
“没有。”姜意禾呶着嘴,目光投向窗外,满脑子还是那个菠萝。
程茵开车载着她一路前行,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事,姜意禾都心不在焉的。
经过崇德中学,她下意识地多看了一会儿。
沿路一水儿的豪车,车牌几乎全是连号,简直刺眼,难怪崇德被称为港城的贵族高中。
前头红灯,这条路上又处于人流和车流量最大的晚高峰,程茵跟在前头黑压压一长串的车屁股后面暴躁地打喇叭,后头差点儿追尾,程茵的脾气更冲了,差点儿就下车骂人了,整个一路怒族。
姜意禾瞪了程茵一眼:“别总那么大脾气,都当妈的人了。”
程茵愣了一下,好笑地问她:“给你当妈?”
姜意禾有点儿烦躁:“佳佳。”遂又补充道,“你那臭脾气遗传给我了,可别再遗传给佳佳了,她还小。”
姜意禾一直觉得,父母对孩子幼年的成长影响深重。以前还住在港北的时候,姜和平和程茵每天除了打架就是吵架,摔碟子砸碗的,满栋楼都知道。
最后离了,姜和平还总说,姜意禾脾气不好都是遗传的程茵。
“哦,你说佳佳呀。”程茵的眉宇间染上一点温柔,“佳佳今年三岁了,什么时候能跟你一样大啊?我都四十了,还要拉扯一个三岁的孩子,真累。”
姜意禾语气有点儿哀伤:“别想这个了,你好好跟于叔叔处着吧,别再离婚了。”
“要不是姜和平那个王八蛋,”程茵说着就要破口大骂,似乎被姜意禾的情绪感染,便也不多说了,语气又柔和下去,“你也别操心妈妈的事儿了。妈妈今天只是想跟你吃个饭,不管在哪,我都希望你记着,我是你亲妈,你是我女儿。”
姜意禾不说话了,眼底酸酸的,似乎一直盯着窗外才能缓解从心头涌上的酸涩之感。
道路旁侧停着辆劳斯莱斯幻影,距他们不远,张扬显眼,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姜意禾故意把车窗滑下,满车厢的热气全散尽了,冻得她浑身一激灵。
雪地皑皑,反射着染上一层夕阳色彩的、微醺的日光,刺痛她的眼睛。
她伸手遮了遮双目,艰难地眨眼,拨开迷朦的视线。
一道熟悉的,笔挺的身影晃入她眼帘,直直向那辆劳斯莱斯走去。
是他。
没戴菠萝头。
啊……
还挺帅的。
他没穿校服,一身挺括的小西装,没系扣儿,露出前胸一件翻领小马甲,侧身的时候能看到他紧实的腰线,衬得身正腿长。
是属于少年的,年轻的轮廓。
姜意禾想到还装在自己书包里的校服,觉得他穿成这样,一定是因为他没有校服可穿。
她突然有些内疚,昨天如果不是为了帮她,他也不会把校服给她吧?
但是,他为什么帮她?
他真的是,那个陈情吗?
姜意禾思绪不断的翻涌着,看到他在车外顿了几秒,然后从车上下来一个中年男人,替他拉开后座的车门,从始至终,他一直是一副冷淡的神情。
她不禁怀疑,他究竟有没有正常人的喜怒哀乐。
她记忆里的那个陈情,可总是哭鼻子呢。
姜意禾突然坐不住了:“红灯还有多久?”
程茵仰着脖子向前看:“快了吧。”
此时正好是个能还给他校服的机会,机不可失,姜意禾打开车门就要下去。
她手刚放在门把上,腿还没伸,身子猛地向后仰了一下。程茵已经发动了车子,载着她缓缓前行。
身前身后的车喇叭轰天巨响,扰得她思绪更乱。她张着脖子,一直往后看,程茵的车和那辆劳斯莱斯越来越远,直到车子拐入下一个街口,彻底看不到了,她才跌坐回座位。
“妈。”
“怎么?”
“你还记不记得,原来你跟爸没离婚的时候,我们那个院子,有个老跟我一起玩儿的叫陈情的小孩儿?就是那回……跟我上报纸那个。”
程茵思考了几秒:“记得啊,他一被你们那群孩子欺负就哭,他妈还因为这事儿找过我。”
“我可没欺负过他,你怎么没记得我还下水救过他?”姜意禾呶着嘴,“说起来,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我和我爸搬走后你不是还在那儿住了几年吗?”
“哦,他呀,”程茵陷入了思绪之中,“我知道的不多,大概就知道,他妈去世后他被什么人接走了吧?”
“去世了?”
姜意禾想起那天在学校附近碰见顾燃气势汹汹地上去堵他,说的话很难听,依稀说了什么“小妈养的”……
“啊,好像是淹死的吧,轮船失事?报纸还报道过。那小孩儿挺可怜的,他妈也可怜,听说之前是给哪个大老板做情妇的,在那个破房子里等了那么久,死了也没落个什么名分。”程茵不痛不痒地说着,看了看表,不耐烦地按喇叭,“这车堵的,早知道不走这条道了。对了,你问他做什么?”
“没什么……突然想起来了而已。”
晚饭途中,安思悦微信的轰炸一直不停,无非是一些抱怨,内容和白天的差不多。
姜意禾默默关上了手机,不知怎的,竟有些心虚。
想起程茵之前说的话,她难免心烦意乱,一顿饭吃的心不在焉。
程茵难得跟她见一面,从吃饭前就在说一会儿要带她去看电影,还要去市中心看本市最大的一棵造景圣诞树,再去跨海大桥兜一圈风。
姜意禾有几年没沐浴在这种浓郁的母爱里了,难免感动,甚至有一种程茵还没有跟姜和平离婚还是她一个人的妈妈的错觉。
然而,刚进电影院,程茵接了个电话,神色匆匆,起身就要走:“小意,实在对不起,佳佳有点儿感冒,妈妈得走了。”
姜意禾把爆米花嚼得嘎吱嘎吱直响,尖锐的声响刺激着她的脑神经,赶紧把她从刚才的那个错觉拉入现实之中。
她掩去眼底酸涩,笑了笑:“没事儿你去吧,佳佳重要嘛。”
确实比她重要。
电影很无聊,本来就是程茵要看这个,开演没半小时,姜意禾就坐不住了。
她抱着书包从电影院出来,买了杯奶茶晃上街头。
戴迦南和她今天都不会早回家,戴文倩和姜和平难得过个二人世界,她也不好搅扰,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逛。
不知不觉过了晚上九点,姜意禾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
前方五彩斑斓的灯光闪烁不定,大大小小的招牌像是走马灯似的,像是个电玩城。
程茵发了条微信:“早点回去,别让你爸担心。”
姜意禾问:“佳佳怎么样了?”
“睡着了,”程茵说,“就像你小时候一样,一生病就睡得特别安静,不哭也不闹。”
姜意禾一时不知回什么话才好,把手机揣会兜里转身往不远的地铁口的方向走。才走两步,她面前出现一个庞然大物。
冲她尖叫了两声。
劳斯莱斯的车灯晃着她眼睛。
她伸手遮眼,不是很刺痛的光,她眼底却潮潮的。
车灯灭了,车子停在她脚旁。
后车窗缓慢滑下,露出一张神情淡漠的脸。
陈情的胳膊搭在窗边儿,修长的手指点了两下下巴,掀了掀眼皮,目光落在车外的女孩儿身上。
姜意禾张了张唇,倏地,对上他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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