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鸥外悠悠品着瓷杯中的清茗,心中颇觉世事奇妙。
作为一个心黑手狠爱搞事的家伙,凭着高人一等的智力水平,森鸥外一直活得相当滋润,但有时候也得跑跑路远离风口浪尖以免被那群叫他坑过的冤大头们集火——这才是他千里迢迢跑到这种荒僻深山老林来“度假”的原因。不得不说,此地虽然偏远,山林也险恶,但是风景确实称得上一句“宜人”,森鸥外在这里很是过了一小段假装心地善良的下乡医生、用棒棒糖逗朴实村民家里小女孩开心然后被自己的异能力殴打的咸鱼时光,但用他的萝莉控程度保证,爱丽丝心血来潮之下的行动能招出一个阴阳师家族这种事绝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森鸥外当然察觉到了能叫这帮一看就眼高于顶的老古板们恭恭敬敬请他一个外人进入族地、好茶好饭的招待着的所谓“恩情”并非通常意义上以受惠人道德水准作为约束与基准的“回报”,而是比那个更具有强制性的东西,但出于对未知的警惕和忌惮,他还是见好就收地答应了阴阳师家族“为了感谢您对我们的帮助,我们让本代最有天赋的弟子侍奉您左右,定下主仆契约,以供君驱策”的“报恩”。
于是结果就成了他坐在山水精致的庭院里带着爱丽丝喝茶,言笑晏晏的家老说仪式已经准备好,这就领人来见他,转瞬就没了影踪的现在。
“林太郎——这里好无聊啊——”爱丽丝向来没有什么好的耐心,此刻果然烦躁起来,金发洋装的可爱女孩不满地嘟嘴,用手里的泰迪熊一下一下敲着森鸥外的脑袋。
“啊啊,好疼啊~”无耻的幼女控装模作样(而且乐在其中)地躲闪了几下,一如既往没骨气地讨饶。
“所以说——我们现在在这种无聊的地方全都是林太郎的错!”
“嗨嗨——全都是我不好......”
“啊!我讨厌林太郎!尤其讨厌林太郎什么时候都没骨气的顺着我说话这一点!”
“嘤嘤嘤爱丽丝酱——”
眼看事态就要顺着奇怪的方向滑去,好在,远处传来的脚步声终止了一人一人形异能力丝毫不顾场合的日常。
×
在路途中平复下心中的怒气,恢复了一贯冷静的思维,时行随着面前中年人止住的步伐停下脚步,放眼望去,果不其然看见了庭院中似笑非笑的男子。
森鸥外。
看到灵堂的一瞬间,时行就知道他到了什么时间:正是八岁那年,父母去世,他被除族送到森鸥外手上的时候。当时他的父母在一场“意外”之中双双身亡,连带着他的亲信精锐也几乎覆灭殆尽,大伯星庭明“仓促”之下继承了族长的位置,家族内权力更迭自是一番风起云涌。然而时行年纪不大,父母的去世对他造成了极大的打击,好一段时间他都是浑浑噩噩,甚至不能对外界做出反应,更别提参与家族内务,等到他好不容易稍稍走出失去至亲的痛苦,就被家族通知要将他除名,作为森鸥外的仆从以偿还对方施与星庭家的恩惠。
虽然后来经过了数代的传承与发展,但星庭家的阴阳术毕竟来源于一位星见,与星辰、命理有着很深的牵连,强大诡秘的同时,也有极多限制,其中非常重要的一项制约,即为“因果”。森鸥外意外打开的结界救了星庭全族性命,如果不加以报答,厘清恩情,但凡与此事有所关联的阴阳师修为都会受到阻碍,这是由法术本身立下的“制约”,谁也无法违背。但同时由此可见的是,能够在“因果”之下钻空子对时行父母下手的星庭明被平庸的灵力资质所掩盖的、在术法理论方面堪称卓绝的天赋。
时行永远不能忘记星庭明来表面劝说他“为家族奉献”,实为通知“家族已经决定将你牺牲你”时,平素温和忠厚的脸庞下几乎掩饰不足的兴奋与得意,也正是那时,世界的残酷才真正对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撕下面纱。
待到时行终于明了其中的关联,却发现身处绝境:真正忠于他父亲的族人早已与父母齐齐葬身在那场战役中,剩下的族人或是被收买或是被欺骗,现在的星庭家完全是星庭明的一言堂,父亲的故友几乎死了一半,剩下的都身负重伤,不是在本族闭关就是隐匿在不知名的灵穴修养。他本身被星庭明以守灵和悲伤过度身体虚弱的理由软禁起来,根本无法与外界传递消息.....四面楚歌之下,竟然只有顺从安排,和森鸥外离开才是唯一能保证自己活下来的方法——甚至,时行还要感激森鸥外,因为如果不是他,待到风头一过,星庭明就会弄死自己,对外宣告病故。
重走这条路,时行已不复幼时的愤懑与迷茫,幻境里,他只是淡漠地、久违地第二次对面前之人自我介绍:“我是星庭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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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鸥外对时行的第一印象其实是惊艳。
父母都是顶尖的美人,而时行几乎完美地继承了双方长相上的优点,即使仅仅是个孩子时,积石列松般的昳丽容貌也能让认识他的小女孩们神魂颠倒、争风吃醋——哪怕时行并没有实际上和她们说过几句话。而此刻小小少年消瘦的身躯裹在一件宽松的衣袍之下,素白的脸孔和天生殷色的嘴唇产生了几乎让人感到异质感的、冲击性的对比,却只是给脸孔主人那得天独厚的美貌增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艳冶。即将失去世家公子的身份、作为自己的仆从侍奉左右的少年温顺地站在原地,背脊依旧笔直,姿态优雅得像一只高傲的鹤,脸上极力维持的体面姿容背后却是无法散去的忧郁和茫然,深红色的眼瞳中交杂着即将坠入深渊的无助、孤独、愤怒与绝望,忧郁的气质令他看起来几乎不似真人,而是名贵的屏风中用绿松石和烟水晶拼贴而成的画像。他身量当然完完全全是个孩子,但精神的某方面好像又不再是了。当他从和式的廊下走出时像是浮世绘志异中的妖精或神子走下画卷狠狠给了置身事外的读者一下,而后用故事中离奇怪异的雾气将之笼罩。
说来丢人,但森鸥外确实被时行惊人的容色狠狠震了一下,装满阴谋诡计(和幼女)的脑子都有一瞬间的恍惚,待到这个连自己部下都会在脑内疯狂吐槽的糟糕角色因为不满凶猛地蹂.躏主人脚尖的爱丽丝从“为什么不是女孩子”的垃圾思想中回过神来,他已经凭着八风不动的潜意识和蔼地对时行介绍自己并完成了毫无意义的社交拉关系式寒暄,一路走到了用作“契约仪式”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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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行踏上紫檀木地板上朱砂刻画的鲜红法阵,手指在宽大的袍袖中不断摩挲匕首皮质的刀鞘。
森鸥外已经站到了他应当占据的阵眼,星庭明立于祭台之上,黑付纹羽织让这个容貌儒雅的中年人染上一股暮气,只待时行的鲜血将阵纹凹槽填满,阵法便会启动,将他的命轨牢牢系在森鸥外的指尖。
时行跪坐在阵法中心,平静地割开自己的手腕,几乎漠然地看着鲜血自苍白的皮肤上蜿蜒而下,以缓慢的速度顺着凹槽流动,渐渐与猩红色的朱砂混合,直至不分彼此。
黑发红瞳的少年闭上眼睛,感受血液流失所带来的冰凉和眩晕感——
这是再一次的生死一刻,但时行有足够的耐心。他能在俄罗斯的雪山之巅等上三天三夜,直至风雪之中逃亡的杀手推开守山人破旧不堪的屋门,也能在庞然大物解体后豺狼与鬣狗们狂欢的盛宴中按兵不动,直至将残尸与秃鹫一网打尽的时机飘然而至,这一次,他同样能在生命流逝的滴答声中不慌不忙、耐心等待本属于他的刀刃归来——
少年苍白的皮肤上为数不多的血气离他而去,体内灵气的循环开始变得缓慢,与之相反,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原本平静的胸膛开始出现不正常的起伏,较之置身冰天雪地中更有恐怖感的寒冷笼罩了他,紧闭的双眼前开始出现隐约迷茫的色感.......然而于此同时,另一种异样的冷意诞生在他的眉心:
这冷意深远且浩大,暴烈又静谧,它应当永恒奔腾不息,又应当永远沉默无声,时行明白这力量永远与死亡为伴,但同样也将与自己相随一生——
诡秘庄严的阵法中央,黑发红瞳的少年在濒死的迷幻微笑中张开双臂,迎接深渊的到来、迎接他永远忠诚的好友与半身——
四分五裂的人影化作红蜻蜓,与碎裂的世界一同消散。
——当“人间失格”使环绕在时行周身的深渊之壁消散殆尽,太宰治看到恋人脸上空茫与释然的笑容。
“时行?”
“......不用担心,我没事。”温文尔雅的青年站起身来,回答的姿态与往常别无二致。
但太宰觉得他仿若经历了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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