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时逆(三)

小说:「文豪野犬」时行 作者:重听
    “——您好。”

    带着微妙的茫然,时行一丝不苟地行了面向长辈的礼节。自称紫式部的美丽女性挽着繁姬的手微笑着与好友的丈夫见礼,像是任何一个普通幸福的家庭接待妻子少女时代的闺蜜那样,一行四人和和乐乐地走进了庭院中。

    “我呀,一直想见见小时行。真是个漂亮的孩子呢,这么说,星庭先生还真是个正确的选择啊。”

    “呀呀,这可真是我的荣幸。不过时行这孩子确实集合了我和阿繁的优点,家族里的小女孩子都喜欢和他一起玩,微妙的让我感到既自豪又苦恼啊。”

    “诶——真是可爱呢。那么,可要好好对待爱慕你的女孩子,不要让她们伤心哦,小时行?”

    “......请您不要听我父亲开玩笑,我只有六岁而已。”

    “哦呀,脸红了呢!”

    “不......这只是刚刚运动过的原因......”

    “我刚刚可是抱着你走的哟。”

    “......”

    “抱着时行走?阿见——”

    “等等阿繁,我只是随便说说——”

    “哎呀哎呀,别怪星庭先生了,像小时行这样可爱的孩子,我恨不得天天抱着不放手呢,就体谅一下作为父亲看着自己宝贝儿子的心情吧。——说起来,小时行,可以给阿姨抱抱吗?”

    “......我分量不轻,还是别累着您的手臂了。”

    “哎呀哎呀,真是个小绅士。我也想有个像小时行一样可爱的孩子啊,要是能长得像阿繁你就最好了。”

    “没关系,把时行当做你的孩子也没问题。”

    “我和阿繁的孩子吗?太好啦——其实我一直记得阿繁小时候的样子,要不要给小时行穿上十二单试试看呢,一定会非常可爱——”

    “......”

    “嗯?突然非常想赞成这件事呢......”

    “——父亲!现在不是剑道训练的时间了吗?还是不要耽误训练了吧!”

    以一种紧急避难的心态将星庭见拖到了道场,小小孩童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整个过程中袖手旁观看自己儿子笑话的无良老爹笑着换了身道服,时行也脱下了外褂和木屐,在一边旁观的母亲和紫式部的含笑的眸光中微微松了口气。

    “定心凝神。”星庭见拿起竹刀,摆出标准的起手式,他平素是个洒然不羁的人物,脸上常常带着散漫的笑容,但在他拿起竹刀的一瞬间,所有的漫不经心都从他的身上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肃然凌厉的气势——哪怕只是教导自己子嗣的日常练习,他也依然拿出全力以赴的态度。

    “是。”被星庭见影响,时行也收敛了心神,在洒在光滑的地面上的灿然阳光中,孩童用力握紧了手中的刀柄,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修习星御流剑道,要诀之一乃‘洞察’。”手持竹刀的男人轻巧地格开攻击,手臂下压,将孩童的武器按到更易发力的位置,话音沉缓,几近一字一顿,“第一位家主,是一位星见,在星辰之间窥视命运、预示未来之人,正因如此,本家才被赐予‘星庭’这一姓氏。因为一些变故,家族血脉失去了成为星见的可能,取而代之的是强大的灵力和阴阳术,然而,首任家主以星见之身所创出的剑术却代代相传,得以传承至今。”

    “星见徘徊于过去与未来、确定与未知、人类与天地之间,须得谨守本心,洞察外物,以求不迷失在无穷无尽的神秘之中。”

    竹刀横扫,孩童猝不及防踉跄退了好几步,只得在稳住身形后抬刀格挡。

    “故而本家流派,修习的第一步,即是要做到极致的‘洞察’。察天地万物之外形、原理与本质。”

    “时行,你可能洞察?”

    “啪!”

    手中竹刀脱手而出,滚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时行仿佛脱力一般单膝跪地,抬头望着男子逆光的身影一步步靠近自己幼小的身躯,字字铿锵地问道:“时行,你可能洞察?”

    他的声音平平常常,却像逢魔之时寺庙里传来的低沉晚钟,霎时魑魅魍魉望风而逃,世界皲裂,而后如秋叶纷纷落下。

    “......是的,我能。”

    一阵急促的喘息后,时行周身的气息沉静下来,他低着头,一字一句地回答——或者是自言自语道。

    孩童站起身来,捡起跌落的竹刀,径直走到紫式部面前。容貌艳丽的女子优雅地抬手,用和服的袖摆轻柔地拭去时行额上的汗水,她以白皙纤柔的指尖轻轻将时行散落的额发别至耳后,弯起红唇:“累了吗?来休息一下吧。”

    时行仔细地打量面前自称母亲故友的女人,从别在她乌黑发间的某京都高级作坊限量售卖的发饰到她柔光隐隐、似乎是由某种顶级布料裁制而成的和服,再到其上以特殊手法刺绣的金色蝴蝶,无一遗漏。

    “休息就不必了。”时行扯起唇角,同样露出一个笑容——锋锐如刀,这并不是六岁孩童稚拙柔软的微笑,而是来自前黑手党干部的杀意前兆——

    “兹——”

    随着鲜血迸溅的声音,女子丰美有致的躯体如铁石般倒下了,她却没有露出分毫意外惊恐之色,只是像早有预料一般微笑着,对着手握径直插入她心脏的凶器的孩童轻启唇瓣——

    ×

    “那么,这样就结束了。”和搭档干脆利落地解决了埋伏在废楼中的敌人,解除了□□的危机,太宰治伸了个懒腰,如此宣言道。

    “好厉害......”中岛敦赞叹地看着他,不由对这两位之前看上去完全性格相反的搭档之间娴熟的配合心悦诚服,但很快,他又担忧了起来:“时行先生那边没问题吧?他本来身体就不好,一个人要拦住那么多人是不是太勉强了......”

    “太宰。”国木田闻言皱眉,事实上,这也是他的想法,不过由于拦路者确实像是只去找时行的麻烦,时行又展示过自己的能力,出于情况的危急和对侦探社的重视,这才决定留虽然异能力很强,但是身体虚弱甚至经常吐血的新人断后。

    “放心吧,那大多只是一群乌合之众,这种程度来多少时行都能轻松解决。”太宰治耸肩,随后他又凝起神色,“但是,领头的人是一个很有名气的雇佣兵,虽然他不过是时行的手下败将,但算是个一百元硬币那样值得重视一二的角色,既然这边已经告一段落,我们就去支援时行吧。”

    “那是当然的!”国木田没好气地将笔记本收入怀中,对搭档的破比喻嗤之以鼻。三人以最快的速度回返而去。

    ×

    黑暗的空间里,时行席地而坐。

    这个地方没有光、没有风、没有声音,刑讯室不过如此,但并不能给时行带来困扰:且不说他少年时在港口黑手党刑讯室呆过的那些时光,冥想与闭关之时,周围环境也差不离,他反而能在完全的黑暗中更好地思考。

    黑发青年盘膝坐在黑暗中,脑海里反复重复方才的一幕:附加了符咒的刀刃没入女人心脏的一瞬间,四周景象化作红色的蜻蜓溃散分离,白面红唇的女子张口呼唤: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小时行。

    自称紫式部的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时行并不觉得她是三木露风凭空捏造的人物,他和昆德拉异能力的组合确实棘手,时行也不能确定按照原本的情节发展下去他会怎样——在方才的幻境中,他并不能使用“Abyss”,这大概是因为六岁时他尚未觉醒异能力的缘故——而紫式部的出现过于突兀,幻境只得干扰他的认知,将“自我的意识”掩盖在六岁孩童的记忆之下,相较于单纯将他拖入由记忆编织成的幻境,混淆他的意识显然没那么容易。时行的潜意识借着幻境中父亲之口给与了“自我”提示,使他本身的意识得以清醒之后,时行选择“杀死”整个幻境里最明显的“异物”紫式部,果然得以摆脱了这个幼时的幻境。

    显而易见,紫式部是这个幻境中最明显的破绽,若不是她,时行不会这么容易脱困,但这又是为什么?那首“红蜻蜓”的儿歌,又有什么深意呢?时行不觉得敌人会白白给出一个破绽,这个态度反而像是某人借敌方二人的异能力想给自己传话.....

    等等,传话?

    时行蓦地皱起眉来,他想起女子对梦境中母亲超乎寻常的亲密和一举一动间显示的贵族风范,心中划过一个不妙的猜想。

    不会吧.....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小时行。

    黑暗中青年抽搐着唇角,深感此事中存在的无逻辑成分,却发现四周的黑暗开始变化。

    仿佛舞台上表演之前撤去厚重的幕布,消退的黑暗后逐渐显出别的景象来,与此同时,时行发现自己的身形也正在改变着:青年矫健有力的身躯逐渐缩水,黑色风衣向着和式改变,虚弱无力的感觉开始充盈......

    不消一刻钟,黑暗空间中的青年就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烟雾缭绕的灵堂,和跪在地上身着丧服,形销骨立的八岁男孩。

    几乎是震惊地,时行从隐蔽之处抽出一把散发着隐隐蓝光的匕首,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丧服和眼前的灵堂,哪怕明知这是幻境,滔天怒意依旧使他咬紧了牙关——

    “你竟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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