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九章

    皇后在寝宫里,正打算午休片刻。她刚刚拆下发鬓间最后一枝玉钗,便听见太监惊慌失措跑来:“娘娘——”

    她正想责怪这个小太监的冒失莽撞,就听他又道:“太子……太子在殿外将被九皇子打算了。”

    “什么?”她不敢置信道。手中的玉簪因她滑力而摔在地上,“羌”地一声脆响,裂成好几半。

    她心急如焚,也不管自己披散的发,火急火燎地往殿外跑去。

    与此同时,皇帝也在御书房中搁下笔,对跪在阶下的暗卫道:“你说晏城他为了右相的女儿,快将太子打死了?”

    暗卫颔首。

    皇帝双手撑着书案站起来,他双眼下是浓浓的青黑,眼里却发出异样的光,他兴奋地笑:“善,大善!”

    他还遗憾晏城一辈子冷心冷肺,尝不到自己的苦恨,没想到也有栽跟头的时候。

    皇帝拨开椅子,大步流星往外走,口中吩咐:“起驾中宫!”

    他熬过的痛,晏城也必须都尝一遍,他看不得这个儿子过得太好。

    ·

    皇后跑出宫门,一眼就看见在地上血流不止的儿子。她瞳孔猛地一缩,一边提裙跑,一边尽力使自己声线平稳地吩咐太监:“叫太医,整个太医院都给我叫来!”

    走到晏津面前,她蹲下身,伸手,又不敢碰血泊中的儿子。

    晏津脸色惨白,只胸膛还大力起伏着。

    皇后看得几乎落泪,她站起来,看向站在一边面无表情的晏城,一巴掌扇了过去,清脆的一声响。

    那一巴掌是皇后十成十的力度,晏城到底不是铜皮铁骨,又不知躲力,半张脸登时红肿。

    姜虞心疼,揽罪道:“姨母,是我……”

    她还没说完,晏城已经掐住她咽喉。

    他掐得很巧,没有多痛,却刚刚好让她发不出声。

    “你算什么?”他看着她,牵出一个憎恶反感的笑:“养在深闺的嫡小姐,沾点事就要发慈悲,你就只会假模假样求情?”

    姜虞说不出话。他的眼又深又黑,像雾蒙蒙的深夜,但姜虞瞧见他眼底最深处微不可察的亮,像藏在重重乌云后的明亮星子。

    这是他极力戒备隐藏的爱。

    皇后又一巴掌打过去,晏城另一边脸也涨红起来。

    “下贱的东西!”皇后骂得狠,与姜虞印象里那个宽宏大度的姨母完全不同。

    “梓潼,”皇帝乘着龙撵而来,他看了一眼地上奄奄一息的太子,面色不变地抬头,将皇后揽进怀中:“你也莫急,朕的太子岂是无福之人。”

    他口中安慰着皇后,一双眼却兴味盎然地落在晏城与姜虞身上。

    晏城松开姜虞,姜虞连连小声咳嗽了几下。

    姜虞感受到皇帝的视线,他面上和善,眼神却不怀好意,姜虞感觉自己像被黏腻的蛇盯上,浑身上下都难受。

    晏城上前,挡住了皇帝打量姜虞的视线。

    皇帝一双眼冰凉无情,但口中却假模假样的温和,他问皇后:“叫太医了吗?”

    “嗯。”

    “等着太医来即可,你莫胡思乱想气坏自己。”

    “嗯。”皇后寡言。

    “梓潼放心,朕会为你与太子主持公道。”他看向晏城,露出一个笑,像冒着脓水的歹毒爬虫。

    很快太医赶到,皇后紧随着太医离开。皇帝却对着晏城道:“跟朕过来。”

    “陛下,此事原是误会。”姜虞知道皇帝不喜晏城,她没有忘记晏城在她重生当日对她所讲。

    皇帝用不入流的手段,派了两个低等太监来折辱打骂晏城。

    姜虞想为他开脱,哪怕仅仅是微毫:“九殿下乃是见……”

    晏城背对着皇帝,一双黑眸冷淡严肃,对她眨了两下。

    姜虞看懂他的意思,他让她不要说话。

    他表现得胸有成竹,姜虞怕坏了他的计划,吞下口中的话,又忍不住有些担心。

    晏城看得差点笑出来,她好似挺委屈,被训斥了的奶狗儿一般,呜呜咽咽不敢再叫出声。

    他跟着皇帝离开,背过身,面色淡漠阴沉,只有他知道,胸膛里一颗心,跳动得多热烈。

    晏城跟着皇帝来到书房。

    他心底暗暗嗤笑,小时他怕这里,但他已不是小时的他。

    皇帝将一幅画打开,旋拧了画后的圆盘三下,旁边的一个书架缓缓挪开,现出里面狭长的通道。

    晏城不被应允和其他皇子一同上学,所有皇子该有的尊容,应有的权力,他全都没有。

    他是被皇帝厌恶的皇子,母亲不过是个罪臣之女,甚至诞下皇子也没有得到半个名分。他比宫中最低贱的奴婢还好欺负,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脚。

    但他知晓,他是皇帝唯一当作儿子的皇子。

    皇帝才是个扭曲的怪物,他得不到自己的母亲,就是杀了她全家也要绑她进宫,但得不到还是得不到,宋窈恨他还来不及,根本不会爱上他。

    皇帝将她拘禁起来,纵使惹她厌恶惹她恨他,他也上赶着强要了她。

    他是皇帝,天下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

    在得知宋窈有身孕的时候,皇帝是欣喜过的。

    他看出宋窈对这个孩子的用心,哪怕她厌恶自己,这个孩子仍旧是她被囚在冷宫时唯一的安慰。

    皇帝以为这个孩子可以拴住她。

    她临盆那一日,他一直守在旁边,也许是他的存在让她越发丧失生的热情,她拼力把孩子生下来后,只看了一眼,便撒手人寰。

    在他罪诛她全家后,她主动和他讲的唯一一句话,竟是“你要好好对他。”

    但皇帝将宋窈的死归罪给这个刚出生的孩子,他不可能好好对他。

    皇帝狂妄自大,刚愎自用。他看不入眼任何人,其他的嫔妃,哪怕是皇后,她们生的孩子是堵大臣口的物什,同用膳要用的箸也没有本质的区别。

    只有晏城,是他和他心爱的女人的孩子,他只认这一个孩子。

    但这个孩子害他失去宋窈,所以也便是他的仇人。

    皇帝折磨晏城越狠,心里就越尽兴。他为自己心爱的女人报了仇。

    但他只有这一个孩子,他不能后继无人,只有晏城有资格继承他的帝位。

    因这样矛盾的心理,皇帝一面亲自教导他,教他阴谋阳谋,教他扶植势力;一面,又往死里折磨他,他越过得惨,皇帝就越高兴。

    晏城在这个密室里,无数次丢掉半条命,也一点点变成一个可怕的怪物。

    密室中有一个黑木桌案,皇帝与晏城各自坐在一头。

    “晏城,”皇帝叹息一口,好似为他遗憾,但眼里却是满满的兴奋:“你沉不住气了。”

    晏城面无表情地看他。

    “今天那个姑娘,朕记得叫姜虞对吗?”

    晏城手在桌下,捏成了拳:“你要怎么样。”

    “别动气。”皇帝看见他僵硬的肌肉,忍不住笑,好似终于把他踩在地上折磨。

    晏城是个怪胎,哪怕他将他打到爬不起来,也面无表情一声不吭。

    这让他很挫败,但现今,他找到了惩治他的办法:“只是朕听说她是皇后中意的太子妃人选?”

    “现在不是了。”晏城冷冷道。

    “朕可以赐婚。”皇帝笑:“我可以赐婚给太子,可以赐婚给乞丐,也可以赐婚给你。”

    晏城一双眼漆黑,一动不动地盯着皇帝。

    哪怕晏城面上不动声色,皇帝也知晓,这个惩罚和过去所有都不一样,以前落在皮,这次割在了骨上。

    “我的孩子不是孬种,你想要得到她,要么就完完全全得到她,要么就不如直接不要。”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连一个女子你都不能完全到,我看给你帝位你也是不是与其他人各分坐一角?”

    晏城冷笑。

    “姜虞这种女子,除了你,她还爱她的家人,她的朋友,甚至她养的猫猫狗狗,你不过占着一席可怜可悲的角落,就开始志得意满?”皇帝继续循循善诱。

    晏城看他隐约癫狂的神情,心里嗤笑又轻蔑。

    真是个可怜虫。

    “你只有杀了她在意的其他人,让她只剩你一人,你才能完完全全占有她。”皇帝说出自己的目的:“若你能扳倒右相府,我就将她赐给你,若不能,我只好为她另觅佳偶。”皇帝兴奋道。

    他要晏城和他走上一样的路,尝他跗骨锥心的所有痛。

    “你杀了我母亲在意的所有人,占有到她了?”晏城轻笑,嘲他。

    皇帝的脸色立刻沉下来,灰白又难看。他甩袖,掀翻了桌上的所有东西。

    “晏城!”皇帝怒吼:“我随时可以杀了你。”

    晏城垂着眼,看着自己的掌心。

    这话他听了无数遍,但皇帝老了,不中用了,没有从前杀伐果断的气势。

    但他有。

    皇帝给了他两个选择,但他选第三个。

    杀了皇帝,他坐上皇位,给他心爱的姑娘最高的荣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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