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禾跑开之后没多远,就在一丛枯叶中找到了小白。
它蜷起来,脑袋垂着,一副情绪低落的模样。
焦禾以为它是察觉到蛇,怕墨衍,跑到这里躲起来,就将它抱到怀里问:“小白,下次察觉到蛇叫我,不要自己乱跑知道吗?”
小白探出脑袋,黝黑的眼看着她的眼睛,不叫不闹,安静乖巧。
一定吓坏了。
焦禾用轻细温柔的声音安慰它:“乖,我们回去,下次别再乱跑啦。”
墨衍看着她微红的眼,和脸上温柔的笑意,蹬腿搭在她肩膀上,认真地舔着她的眼角。
焦禾心窝里暖暖的,方才的委屈和害怕也冲减不少。
等到了沼泽迷林就好了,墨衍再也找不到她。
她回到小路,陈佑宁在那扯着藤编床,手里东扯西扯,藤缠在一起,他满头是汗,专注到焦禾走近也没察觉。
“你还会编藤床?”焦禾问。
焦禾是惊喜的。她十分爱窝藤床,藤床又软又舒适,躺在上面鼻翼间会盈满好闻的木香。上一辈子,墨衍替她绑了许多个藤床。
她最爱赤木树间的那张藤床,阳光照下来暖融融,墨衍在一边轻轻荡她,蝉鸣鸟啼,岁月静谧温柔,少会就能入眠。
她想自己上一辈子一门心栽给墨衍不是没道理的。
他对她好时,是真真正正的极好。
陈佑宁面上流露几分尴尬:“勉力一试。前面一路恐怕只能风餐露宿,有个藤床会舒服些。”
焦禾本想向他讨讨经验,但看了一会,也没看出什么规律。
陈佑宁在她注视下慌神,更加手指忙乱,藤床的结零零散散。
焦禾见他和墨衍编出来的不太一样,汗水却越滴越多,就坐到他旁边,勾起几条藤帮忙。
陈佑宁感受到身边的温柔气息,红了脸,结结巴巴:“焦姑娘,你方才找小白累了,去休息吧,我来就好了。”
焦禾朝他笑:“一起来。”
两人和睦愉悦,落在墨衍眼中却碍眼得很。他龇牙,将藤一条一条扯到自己面前。
“小白也想编?”焦禾笑着揉他。
墨衍吭哧吭哧拖着藤左扯右扯,很快,藤就缠成一团乱麻。
焦禾笑出声,将藤条挪开,把小白抱到怀里:“算了,天要晚了,我们先去找个地方休息一晚。”
墨衍窝在她怀里不吭声。
接连赶路十几日,终于到达了晏国边境。
焦禾当晚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了墨衍。
梦里的墨衍是一身白衣,踩在云间,身姿飘逸如谪仙,但一旦看清他的昳丽的模样,又觉得这着实是个妖孽。
他沉着脸质问她:“你答应我远离那个天师。”
焦禾望着云端上的他,轻声回应:“嗯。”
“你做到了?”墨衍勾起唇,眼尾上挑。
“他很好。”焦禾辩解。
她的声音又柔又软,墨衍原本该很开心她愿意和自己讲话,但他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冷声问:“所以呢?你舍不得?”
焦禾怕他这模样,垂下头看地:“我只是觉得不该这么做。”
墨衍气笑了。他知道他的小精灵最是善良柔软,她对所有人都好,唯独对他不是。
“我再给你一天。”墨衍道:“明天,你再不赶走他,我就杀了他。”
墨衍早就忍够了陈佑宁,恨不得把他撕成碎肉。他知道陈佑宁眼里对焦禾装着的是什么。
因为他也有同样的心思,只不过他更浓烈,更疯狂,也更隐忍。
焦禾觉得他蛮横不讲理,上一辈子温柔体贴的模样果然都是假的,他的真面目就是这样冷血无情,和所有毒蛇没有分别,这是天性,她改不了,她只能躲开。
焦禾看着他那张妖冶夺人,叫她前世目晕神迷的脸,只觉得面目可憎。
她不吭声,墨衍却不乐意。
他想亲口听到她的承诺,否则他一颗心就悬在半空,惴惴忐忑。
焦禾抿唇:“听到了。”
听见她的回答,墨衍眉眼舒展,狭长冰冷的眸带了近乎纯粹天真的笑,像千万簇曼珠沙华,在阴寒地狱瞬间绽放。
焦禾从梦中醒来。
陈佑宁还在烧篝火,火烧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火光下,照得他的脸暖红暖红。
“怎么醒了?”陈佑宁皱起眉头:“我吵到你了?”
焦禾摇头,嘴里的话不知道怎么出口。
这一路陈佑宁都对她十分照顾关怀,忽然赶人,她实在难以启齿。
小白在她怀中翻了个身,尾巴尖打个旋儿翘起。
“这一路多谢你照顾。”焦禾心里羞愧,脸都红了:“我快到目的地,就先跟你道别了。”
陈佑宁听到前半句,还打算拿自己一贯的报恩借口来回答,听到后半句,直接就愣住了。
“怎么忽然这么说?”他问。
焦禾耳朵也漫上一层粉红,但怕墨衍这个坏家伙真去伤害陈佑宁。陈佑宁本来就与这件事无关,他是个正直的天师,焦禾不希望他被牵扯进这件事情。
下定了决心,她将话也说得很坚决:“不是忽然,我考虑了很久。这里离禹方很远,天师道的人很难找过来,你要是还不放心,可以再多走两天去梁国。”
陈佑宁看着她娇嫩柔美的脸拧起又舒展,知道她决意已定。
“焦姑娘,我……”陈佑宁深深凝视她,欲言又止。
墨衍眼睛都红了,喉咙里发出低哑的威胁声,龇牙挣开焦禾的怀抱,焦禾赶忙抱住它,不知道它为什么忽然狂躁,五指一下一下梳它的毛。
小白被她捉回去,回过头抬眼扫了下她又垂下,委委屈屈的。
陈佑宁也被小白忽然暴动惊了一下,回神之后鼓起勇气,朗朗道:“焦姑娘,我并非死缠烂打之徒,但我心悦姑娘,我想和你一起安定下来。”
一口气说完后,他眼神灼灼,期待地看着焦禾。
墨衍浑身血都逆流,他只想将这个蝼蚁般低劣的凡人杀死,凭他也配?凭他也敢?
但他没有动,他待在焦禾怀中,同陈佑宁一样,屏住呼吸地看着焦禾,等待她的反应。
假如她答应,他一定忍不住立即将陈佑宁杀死。
弹指的时间,却好像漫长的煎熬。他像是刑台上肮脏可怜的罪人,死死盯住她娇嫩的唇瓣,等待她最后审判。
篝火照亮焦禾侧脸,温暖得如同幻象。她头微微偏右,黑白分明的眸子沉静地看着陈佑宁。
她没察觉到陈佑宁对她是这样的心思。
陈佑宁是个极好的人,正直体贴,舍己为人,她将他当朋友,当弟弟,但她不可能将他当心上人。
焦禾曾捧出赤诚无暇的一颗心,但被踩得粉碎。她就打算自己好好保存着,不需旁的人保管,她会自己好好照料。
她不打算交付自己的心。若早知道陈佑宁对她有这样的心思,不需墨衍逼她,她也会和陈佑宁分道扬镳。
焦禾的眸子温柔似水,也平静似水:“我对你没有旁的想法,等天一亮,我就启程离开,你也想想你要去的地方吧。”
她话说得柔软,但却叫陈佑宁红彤彤的一张脸顿时失魂落魄。
“见笑了。”陈佑宁勉强笑道。
小白在她怀里,整条狗都有了精神,尾巴摇来摇去,欢快地汪汪叫。
他已经被烤在架上,但受她恩泽,又平安归去。
“小娘子可真是无情。”阴阳怪气一道声音从林中传来。
焦禾警惕看过去,一群青衣天师从林中出来,为首是个瘦长的男子,一双三角眼泛着精明的光,落在人身上,像被湿腻的蛇盯上。
“陈师弟是我辈英才,小娘子说拒绝就拒绝,也未免太不给我们天师道面子。”来人唇勾起,话里却带刺。
陈佑宁脸色变了变,对着来人勉强笑了笑:“大师兄。”
“陈师弟。”被陈佑宁称作大师兄的男子慢慢走到陈佑宁面前,眼睛笑成一条缝:“前些日子,李老和一众同道在禹方城失踪,我听说陈师弟当时也在,不知道了不了解当时的情况?”
焦禾感受到这二人之间古里古怪的气氛,总觉得不是兄友弟悌这么简单。
陈佑宁早在看见他时,内心就一个咯噔。
他了解自己的大师兄,表面上比谁都客气,背地里比谁都残忍。自己在同辈中能力最为出众,早就被他记恨上。早先历练时,别的师兄弟遇见的都是小精怪,就他遇见了一个百年的狐妖,差点死在那只妖怪嘴里。当时他还认为是普通的意外,后来才知道,是自己这个大师兄看不顺眼他,想杀了自己。
从那之后他就收敛很多,日复一日,苦行僧般踏实沉默的修炼功法。
今天难得是个机会撞上他,不管这件事到底情况怎么样,他一定逃不掉了。
“是一道奇怪的雾卷走了当时的各位同道。”反正也是一死,陈佑宁打定主意不把焦禾牵扯进来:“我也百思不得其解。”
这是来兴师问罪的。焦禾了然地看着那群道貌岸然的天师做戏。
她略为疑惑,他们一路没有惊动任何人,也没有留下踪迹,为什么天师道的人还能找上来?
“但我还听说,当时陈师弟为了个妖精和李老他们争斗起来了?”说的是问句,但他十分笃定地看着陈佑宁,看来是查实了消息。他故作叹息地摇了摇脑袋:“陈师弟,你可真是糊涂。”
陈佑宁也不跟他假模假样惺惺作态,站起身,拍了拍衣灰,不作解释:“我跟你回去受罚。”
“看来陈师弟是认错了。”他故作宽慰地点头,又看向焦禾:“这位小娘子当时也在,得和我们一起回去。”
墨衍原本懒懒地看他们内讧,但不知好歹想带走焦禾,简直是找死。
焦禾还没说话,陈佑宁先一步拒绝:“这事和她无关。”
那人一笑:“陈师弟不要错上加错。”
陈佑宁将剑横在身前,对焦禾传音:“待会我拖着他们,你赶紧走。”
焦禾顺从地答应。
“师弟执迷不悟,我就只好得罪了。”那人挥手,身后的天师立马拔剑冲上,出招狠辣,招招致命,好像对手不是同门是仇人。
陈佑宁胸口有一股气在,剑气割伤,他也死撑着抵抗。
焦禾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跑进林中,藏住身形,暗暗传送灵力给陈佑宁。
一个天师刚刚从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陈佑宁的心初,陈佑宁一个矮身躲开,剑就直直插进他的肩膀。天师冷笑一声拔出剑,正欲补上一剑,就见鬼地发现陈佑宁的伤口愈合了。
破晓的光洒落树梢,笼在焦禾脸上,有一层近乎透明的美感。
墨衍看着她咬紧唇,脸色越来越苍白,心里止不住的疼惜。
陈佑宁死就死了,但她不能受伤。
墨衍周身冻得像极北万年的冰。
陈佑宁有什么好,让她为了救他这么拼命?
他掌中蕴起的力,形成一团深黑的浓雾。
倏地,平地一声惊雷,将陈佑宁那一处炸起尘土无数。
方才刀光剑影之地,此刻死一般地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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