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衍不是真的要小精灵治疗，他就是压不下这股邪气。
他可以忍，可以讨乖卖巧，但他不可能视若无睹无动于衷。
他现在杀了这个低劣天师的心，像泼了油的火，压都压不下去。
墨衍眼里闪过一丝冷厉。他清心寡欲，但不代表他脾气好。生来就是上位者，生杀予夺在手，哪能是个软包子，他从不容忍别人觊觎自己的宝物。
他垂下头，耷拉下圆溜溜的眼，敛住与身份不符合的神情。
但他必须忍下来，他再也不想在小精灵的脸上看见避之不及的畏惧。
这些都没关系，只要小精灵不怕他，这些都没关系。
墨衍忽略掉心头的怨愤不甘，摊开爪子，对着焦禾乖巧地汪了一声。
夜深，月明如水。
墨衍趴在床头，月光洒在焦禾侧脸，恬静柔软，像他初见她那一夜的惊鸿一瞥。
他静静看了好一会，跳到窗台，尾巴的毛扫过焦禾的脸，她睡梦中朦朦胧胧抹了一把，嘤咛：“小白别闹。”
半梦半醒时软乎乎的嗓音，激得墨衍心神荡漾。
他在窗台上，又看了她好一会，方才回过神思，往街巷上跳去。
宋频在那等得都要站僵了。
墨衍一向准时，他就一贯提前一刻钟到，但这一次，他直直等了六个一刻钟。
墨衍来时，宋频都还有点惊讶。
美人在侧，他还以为陛下失了神智，不会再来了。
墨衍心情不好，只想快点回去，眉头皱着：“快点说。”
宋频也不敢触他霉头，三言两语把事情交代了。
和他先前来找墨衍是一件事。
墨衍连续小半月没出过面，鹰族那一边一直想在妖界称王称霸，碍于墨衍的实力没行动，背地里早勾结了一堆小族群。
都是些小打小闹，墨衍还看不上眼。
最近他们和夜翎族、狐族两个大族勾搭起来，又明里暗里的来蛇族打探消息，宋频也被闹得烦了，过来向墨衍禀告，看他做什么主意。
墨衍先前就是想侵占鹰妖主的识海，直接将鹰妖主夺舍，他来掌握鹰族，一了百了。
结果让白烈坏事。
鹰妖主好歹也是实力强劲的大妖，先前探到一半撤回来，现在想得手也难了。
墨衍道：“鹰主那边你看着点，找到机会就杀了。”
说罢便闪身离开。
他现在要去把白烈拖出来暴打一顿。
墨衍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亮。
焦禾还在睡着，乌黑光泽的发丝乱散在枕头上，墨衍帮她一点一点理齐整。
其实没有什么作用，她醒来，柔顺的发便会齐齐垂落在腰间，但他这样做的时候，内心诡异的安静又柔软。
比他修炼时还宁静，胸膛满满当当的，十分愉快。
焦禾醒来时，小白对着她的额头，还在呼呼睡。
她拾掇好后，轻手轻脚将小白抱进怀里。
陈佑宁在堂下等着，面前摆好清淡小食。
昨夜他点了膳食进她屋，店小二却完完整整端着来给他，说客人不吃荤腥。
经她救治后，他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是森林妖精，难怪长得那样出尘好看。
他今早就特地点了草果蔬食，都是清淡的，不知合不合她口味。
他从昨晚比脑袋先一步拔出剑护在她身前时就知道，他喜欢她。
陈佑宁生长在天师里，十分明白，想要的东西都得争取。
在看见她出门那一刻，陈佑宁便站起身迎过去，关怀道：“焦姑娘昨夜休息得可好？”
陈佑宁脚步刚迈开，窝在焦禾怀里打盹的小白就昂起头狂吠起来，又白又乖的脸挤成一脸肉凶肉凶的模样。
焦禾颇感无奈：“很好。”
陈佑宁笑了笑，顺势伸手想摸小白：“小白休息好了没有？”
墨衍根本不理他的示好，龇牙凶狠地对着他。陈佑宁预感自己若真摸下去，还没碰到小白就会被它避开咬一口。
想到小白一口咬断玄铁的牙口，陈佑宁从容把手假摸一把收回来。
“小白对我很有敌意。”陈佑宁笑着对焦禾玩笑道。
焦禾也不知道小白对陈佑宁哪来这么大敌意，轻柔地揪了揪小白耳朵：“小白，你要好好相处。”
墨衍咬紧了牙，酸涩又委屈。
陈佑宁倒是想和小白好好相处，他知道焦禾疼这只狗，特地又叫了一只酥鸡，挑细嫩的腿肉喂到小白嘴前：“来，小白，尝尝这个。”
焦禾抚了抚小白的毛，抱着它凑上去。
墨衍不得不抬眼看他。
天师笑得温柔和善，焦禾也很高兴。
她温声哄它：“小白，陈天师人很好，你们好好相处好不好？”
墨衍心里难以言喻地涌出一股戾气。
他喜欢焦禾笑，她不想看她在陈佑宁提起自己时无奈的样子，好像自己惹她头痛。
她开心就好，什么都好。
他咬下那口肉，食不知味，只感觉到心口缭绕的暴戾。
墨衍黑碌碌的眼，不知不觉涌上一层深红。
陈佑宁对着它的眼，莫名寒毛立起。
瘆得慌。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眼尾余光忽然出现深青的衣袍一角，顿时面色一变。
焦禾看见他忽而凝重：“怎么了？”
陈佑宁传音给她：“东南边青衣，禹方城的人。”
焦禾也察觉到严重，趁那人和店家交谈间赶忙走了。
怕禹方城的人查到，他们没走城中人多的地方，从郊外绕的小路。
郊外多妖怪，但这一路很平静，一个都没有。
是因为这里离城镇近，还是因为……有大妖怪？
焦禾想到这就心慌了，昨天白烈的话犹在耳。
“我可不是墨衍，你那套哄着他围你转。”
墨衍……难道跟踪她？
焦禾想到这，心里还是觉得不可能，她这一世理当和墨衍没有交集，墨衍不可能会跟着她。
她抱起小白轻声问：“小白，你认得出蛇吗？”
小白以前是只普通小狗，但她昨夜传了灵力给小白，山荷蕉的灵力最强时甚至可助人成神。小白原本就聪明，此刻不说成个小妖，多半也开了神智。
墨衍神经绷起，很怕她察觉到什么。
焦禾看见它这样紧张，问道：“真有蛇？”
墨衍连忙摇脑袋，呜呜呜叫，生怕她想多。
焦禾这才放下心，揉了揉它头，温声道：“小白发现蛇一定要告诉我。”
墨衍窝在她怀里，圆溜溜的眼又明又亮，暗自将化形加固了好几番。
他原本打算蛇身成神，螣印蛇天生灵力强大，相比起龙精进之能更大，但他现在十分迫切想成神，化龙成神。
倘若是龙，她就不会再怕他。
陈佑宁从林中出来，手里抱了一堆果子，个个鲜艳好看。他将果子一个一个擦干净，捧给焦禾：“焦姑娘，林间许多野果，给你。”
墨衍阴郁地看过去，只一眼又放下心，这种果子他尝过也摘过，只是长得好看，果肉又酸又涩，焦禾不爱吃。
焦禾看了一眼，是野荆果。
这种果子她不爱，但看见陈佑宁额上汗淋淋的热情看着自己，她就接过来，咬了一口果子：“谢谢你。”
墨衍知道她有多不爱吃这种果子。
那时候他还没搞明白她的口味，摘了这种果子给她，她收起来聚拢，却一个都没吃，宁愿饿着也没有吃。
斜阳洒在焦禾身上，精灵咬了一口酸涩的果子，却微微地笑着，温柔又出尘。
墨衍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他心里细细密密，针扎一样疼。
他早已接受焦禾不爱他，躲避他，但他没有准备去接受，焦禾对另一个人这样好。
他接受不了。
墨衍嘴里泛出苦味，毛皮下，浑身的血液都滋滋的烫。
他想杀了陈佑宁。
墨衍很少有这么强烈的杀人欲望，成神讲究清静，他一直都很清静，哪怕是鹰主，墨衍也容得他在面前当跳梁小丑，杀和不杀都不过是那样。但他忍不了陈佑宁，他憎恨陈佑宁看她的眼神，也嫉妒她对陈佑宁的态度。
他对她明明更好，他救过她更多次。
可是她怕他，躲避他，却言笑晏晏地对待陈佑宁。
凭什么？
他乱动乱踢，将焦禾手中怀中的果子都弄地上，在焦禾惊讶的目光中跳下去，颠颠跑进了林中。
远到深林后，他变成人形，换上一身黛青的袍子。
焦禾夸过陈佑宁的衣衫好看，他在乾坤袋里翻了很久才找出这一套。他多半都穿玄色暗纹的袍子，和他原型的纹路最像，最合他意。换上后他还是忐忑，叫了几个山里几个小妖问，几个小妖都说看起来温雅有礼。焦禾不就喜欢这样的么，陈佑宁有什么好，他比他好千倍万倍。
墨衍拍了拍袍子，将头上玉冠正了正，闲庭信步般缓慢从容踱到焦禾面前。
焦禾正因为小白乱跑焦头烂额，在林中转，一声声喊。
“焦禾姑娘。”墨衍故作惊喜地叫她，拂开自己黛青衣袖：“想不到能在这见到你。”
焦禾看见他，整个人都不好了，勉强颔首。
小白当时那么焦躁，说不定是嗅到他的气息才吓得跑走。
墨衍察觉到她的冷淡，兜头浇凉，收拢理袖的手。
“你不想看见我？”墨衍笑了，心里凉凉的，却又莫名期冀。
要是她也能像安慰陈佑宁一样安慰他，要是她能，要他怎么样都可以。
但焦禾没有说话。
果然是，他有什么好期冀的。
深林风冷，吹得他心豁开口子，凉透。
焦禾现在只想离开这，她边叫着小白边小跑往林中去。
“想走吗？”墨衍轻声问她：“每一次见到我，你都迫不及待要离开。”
焦禾还是没有理他，一个劲往前走，明明前面是绵长的空路，但她一头撞上什么软软的东西，看不见，但又实实在在存在，像网兜住了她。
墨衍，一定是他。
焦禾心里怕极了，她不知道是不是他不想再虚与委蛇，宁可不要她心甘情愿的肉身，也要杀了她。
焦禾不服气，也不肯认，她从来没有去找谁的麻烦，也从来没有对不起墨衍，但他却阴魂不散地不肯放过她。
她径直地走，一直走，网一样的屏障越收越紧，勒得她疼。
墨衍看着，忽然低低笑了。
网将她弹回来，弹到墨衍面前。
墨衍接住了她。她挣动，墨衍没用力，她一扭便挣了出去。
“我救了你的命，你就是这么对我？”墨衍笑着问她。
墨衍不是真要计较这个，他想对她好，想要保护她，他都心甘情愿。但她不能一边对陈佑宁好，一边却对他避之不及。
焦禾不想搭理他。
墨衍的笑渐渐淡了，眉目间笼上一层阴翳：“不想理我？”
焦禾挺怕他这副阴沉的模样，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都没见过墨衍这么可怕的样子。
“你为什么非要纠缠不放呢？”焦禾反问。
墨衍就又笑了，泛着红的眼眸像染了血，同眼尾的深红也相差无几。
“那个天师，你怎么不说他纠缠不放？”墨衍心里割着刀，差别可真大，他是赫赫妖主，但居然比不上一个蝼蚁一样的天师，甚至是一只狗在她心中的地位。
焦禾咬唇，看着地，就不看他，也不理他。
墨衍看着她死犟的模样，弯唇笑：“焦禾，你就这么作践我的感情？”
林深木高，冷风一股一股打着转，吹得叶瑟瑟响。
焦禾打心眼里的害怕，凉意攀上她的背，眼里登时就涌上泪，她含泪在眼眶里，死活不肯让它落下。
这条蛇是真的坏。她从来没有作践过谁的感情，她傻乎乎捧上自己热忱真挚一颗心，但最后呢？
焦禾忘不了被他吞吃时的恐惧和黑暗，毒液扎进她身体里，万蚁啃噬，骨头都是痛的。他不知道那种痛。
可她连死的那个时候都还在为他着想，心甘情愿赴死。
现在她只想远离他，好好活着，甚至不打算报复他。
他却像甩不掉的影子一样缠上，还拦她质问她。
焦禾从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墨衍只是气得失了理智，只是怕她又走太快，看见焦禾咬牙死撑，泪水在眼里打转，他也心疼。
他将屏障撤掉，走近她，想替她揩揩泪。
焦禾警醒地后退，瞪大泪雾雾的一双眼防备地盯着他。
他无奈苦笑，找了张方巾递给：“别哭了，我放你走。”
她要走，他放她走就是了。
焦禾抬眼，仔细地觊他脸色。
“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墨衍道。
她就知道他不会那么好心。
“离那天师远点。”墨衍提起那个天师就忍不住烦躁，眉眼一层郁色。
焦禾不知道他为什么提这个要求，她只想离开，配合道：“嗯。”
说罢就赶紧跑开。
墨衍看着她急不可耐地跑开，越行越远，一次回头也没有。
他终于了解到她是多厌他。
心里钻心的酸痛。
原来被她讨厌这么让人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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