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暑八月,户部将各地14岁至16岁的适龄女子做了统计,上交礼部,进行一次又一次的精细筛选,将最终的秀女名单送入宫中于贵人过目。
养心殿。
苏嵩山和赵荀对立而坐,一手执白子,一人执黑子,看着棋盘一脸沉思,均无言。
半晌,赵荀微抬眸,眼底蕴着浅淡的笑意,唇角轻勾,音色低沉而磁性,“舅舅,你输了。”
苏嵩山一边缓慢的点头,一边感叹道:“皇上真是好计谋好策略啊,老臣自愧不如,看似给老臣留了一个光明的通天大道,却一往前就落入万丈深渊……”
再次看向棋盘,赵荀眼底晦暗不明,忽地想起什么,轻讽的扯了扯唇角,顿了顿,又抬头,便恢复了以往温润的样子,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冷冽。
“舅舅可是找朕有急事?”
苏嵩山语重心长的回:“如今礼部已经将最终秀女的名单递交到宫中,明年三月永盛便是第二次选秀了。皇上应该将子嗣这个问题放上心上,不管是哪位娘娘所孕育,始终都流淌着皇上的血不是吗?”他明白,皇上如今根基不稳,秦氏一族虎视眈眈,不敢轻易让宫妃生下孩子,生怕打破了各方平衡。可子嗣问题大于天,登基六年之久,没有子嗣如何让文武百官放心拥护,百姓爱戴。
一提起这个,赵荀便生理性的厌恶,甚至觉得恶心,反胃。六年前,刚登基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他也不过才十四,前几年在宫外从未接触过多的女子,自从刚出宫建府,被奴仆所欺一阵子后,来往最密切的就是如今声名大噪的华山寺的方丈,弟子等,那时刚入仕的苏嵩山便上折子禀告皇上,将王府的奴仆换了个干净,百分之九十五都是男子,且带武功,也免不了暗卫。
可再次入宫,秦太后将身段妖娆,容貌艳丽的丫鬟往他身边放,不管白天黑夜,衣着清透,香粉刺鼻,眼神带媚,话语让人浮想联翩,已经不算是勾|引,完全是禁锢的戏弄。
须臾间,赵荀眼眸蒙上一层暗影,眼角泛红,喉结滚动,音色沉了沉,说得缓慢,“舅舅,我以为你是懂我的,心不在此,身陷漩涡,不由已。”
苏嵩山唇抖动了两下,欲言又止,低低的叹了一口气,而后感慨道:“你跟你母妃真是一个性子,不过你比你母妃强多了,懂得伏蛰,懂得为百姓苍生……”
“舅舅放心,朕自有安排。”片刻,赵荀前一刻的脆弱,不堪消失得无影无踪,嘴角噙着笑,温润如初,眉眼带着浅淡的疏离。
苏嵩山又说:“皇上能这样说,老臣自是放心。前几日老臣去礼部看了看,秦丞相之女在选秀名单之中,除此之外,还有定国公之女也在其中。”
赵荀诧异,“定国公?沈淮?那老迂腐?”
苏嵩山点头。
赵荀轻蹙眉头:“呵,这盛京出了名的妻女奴,怎可舍得将女儿送进宫来?又在搞什么把戏不成??”
苏嵩山忽地想到什么,紧接着补充道:“沈淮的嫡长女这一年可是盛京的知名人物,似乎去年相中了一寒门子弟,非要定亲,不惜与家中闹绝食,沈老头却始终不松口,不知怎滴,后来那寒门子弟与小姐身边的丫鬟好上了,真是匪夷所思,沈老头还上门讨公道,将那丫鬟小轿送进了对方府中,后面也就不了了之了。”
“前个儿沈家女以容貌佳,气质上乘被称为盛京第一姝,无数男子上门提亲均被拒之门外,甚至昌平侯府,刘尚书等人也请了媒人上门为其子提亲,不过都被拒了。”
赵荀觉得这事越来越蹊跷了,“刘尚书?刘思宏?他儿子不就刘瀚时吗?”
苏嵩山再次点头。
赵荀中肯的评价道:“刘瀚时不错,可塑之才,沈老头也看不上?”
苏嵩山也是不解:“兴许。”
赵荀没由来轻笑了下,惊觉道:“沈老头这是看上朕了?”
苏嵩山敛了敛眸:“老臣不敢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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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三是秦太后六十岁的寿辰,府里忙碌不已,各房主子忙着裁剪新衣服,忙着准备寿礼,姑娘们则需要准备一两项才艺,到时候进宫贺寿难免会用上。
沈明萧三个月前从家庙回来了,也在最终的选秀名单内。
沈明珺这几月来一直待在自个院里,不是看书静心,就是侍弄花草,自从上次与父亲母亲坦白了准备进宫的想法,两人对峙了几天,她被关在房间,粗茶淡饭。直到祖母知晓,将父亲叫过去,彻夜长谈后,父亲出来,没有再反对,却也没有同意,日子就这样过着,直到她被纳入最终选秀的名单里。
雪盏拿了披风披在她背后,轻声提醒:“小姐,这天下凉了,小心风寒。”
沈明珺放下书,眼睛略感不适,轻微眨了两下,询问:“什么时辰了?”
宝笙提着茶壶过来,往茶杯里加了热水,无奈的回:“申时了,小姐,你看书看了近两个时辰了,也应当休息休息。”
时间过得可真快,沈明珺活动了颈脖,站起来,倏地,窗外的风猛地涌进来,她忙收拢披风,言笑道:“走吧,去看看祖母。”
主仆三人到了松鹤院。
沈明珺问丫鬟:“祖母可是在里面?”
丫鬟福了福身子,恭敬地回:“大小姐安好,老太太在里面,刚午睡了起来。”
沈明珺“嗯”了一下,“我进去看看。”说着就往里面走。
十月份的天儿,渐渐凉了,树叶开始枯黄,落地,微风也凛冽了起来,沈老夫人一年比一年老了,身子骨也经不住折腾了,这两天便开始用碳炉了,屋子里暖烘烘的,还带着淡淡的檀香,甚是好闻。
沈明珺笑意盈盈的唤了声,“祖母。”
沈老太太和蔼可亲,抬头见来人,心情愉悦,“珺儿来了,快来。”
她走过去,往沈老太太旁边一坐,亲昵的挽上其手臂,摇了两下,眉眼弯弯,撒娇道:“祖母,珺儿想您了。”
“你啊,从小就是个鬼精灵,惯会说好话哄祖母开心。”
沈明珺撅了撅嘴,调皮的反驳道:“珺儿本来就想祖母了嘛,难不成祖母不准珺儿想吗?那可不行,谁让你是珺儿的祖母呢?”
沈老太太笑得眼睛迷成一条线,胸闷了几天,此刻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两祖孙笑作一团。一旁的丫头,婆子也抿嘴笑着,见惯不惯了,自觉地不插话打断这温情的时刻。
闲聊了几句。
沈老太太收了收脸上的笑意,轻声问:“珺丫头啊,你可还在责怪你父亲?”这几月来,听丫鬟说,父女俩疏远了很多,怕是因为上次那事有了隔阂。
沈明珺诚实的摇了摇头。
沈老太太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帧的表情,试探道:“囡囡可不能骗祖母,祖母会伤心的。”顿了两秒,叹了口气,又继续说:“你父亲从小就比较固执,也容易钻牛角尖,他是心疼你,也舍不得你,不想承认定国公府如今处于危险的境界,更不想承认自己是无能的,需要把女儿送入宫中,左右逢源,阿谀奉承,来换取一时的安稳。”
“如今祖母也不能把你当成小女儿看了,你看到的视野比你父亲更广阔,肩上的担子便更重,无论如何,定国公府都是你的后盾。”
“你能原谅你父亲一时的糊涂吗?”
沈明珺半垂眸子,认真回:“祖母,孙女儿不怪父亲,孙女儿知道父亲的好,祖母放心。”父亲的好,父亲的脾性她上一世便清楚,又怎么可能怪。
她知道,这个决定,在以后的路上,一定有许多妖魔鬼怪,可她必须披荆斩棘,勇往直前。没有第二条路可选,父亲心疼她,愿她永远做个能赖在父亲怀里撒娇的小囡囡,可她不能。她的使命,得让定国公府平平安安,世代繁荣,反之,这一世又有何意义?
她坚定的眸子让沈老太太一怔,恍惚间,只感叹了句,“珺儿长大了,真的长大了。”
时间一点一滴的溜走,后日便是秦太后六十岁的寿辰,皇帝下令,三品以上的官员必携妻女进宫贺寿,沈老太太还是隐约担忧,细细于沈明珺讲了很多宫廷礼仪,及注意事项。
沈明珺面带笑意,认真听着,频频点头,没有丝毫的不耐烦。最后祖孙俩温馨的用了晚膳,沈明珺才带着丫鬟往回走。
外面秋风瑟瑟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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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三,天空湛蓝,碧空如洗。
天蒙蒙亮,沈明珺便被几个丫鬟催促着起来,收拾装扮,至于穿的,戴的,细分到用什么样的口脂都是于艳秋前两日便吩咐好的。
她一袭晚烟霞夹金线绫子如意裙,披着撒花烟罗霞帔,将头顶的发收拢挽成髻,发间插入珍珠小簪,简洁而精致,三千发丝自然垂落,戴着一对金镶的珍珠耳坠,衬得整个人更加清丽,清丽中又带着娇俏,直教人挪不开目光。
待宝笙给她唇上抹了一抹朱红色的口脂,沈明珺看着铜镜里如花般的少女,唇瓣轻轻一抿,梨涡乍现。宝笙一愣,脸颊微红,不自觉的说:“小姐,你真好看。”
闻言,沈明珺转眼,轻轻眨了下眼睛,红唇微张,“是吗?有多好看?”
宝笙反应过来,脸蛋爆红,具不好意思,别扭的嗔道:“小姐,你戏弄奴婢。”
沈明珺兴致来了,卸了平时一幅风轻云淡的模样,故意嘟了下嘴,委屈的看着她,很是无辜呢。见宝笙无措的样子,一旁的雪盏倒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须臾间,习秋风风火火从外面跑进来,边喘气边着急地说:“小、小姐,夫人那边过来催了,说老夫人都到了,再不出去不好。”
沈明珺应:“好了,我马上出去。”说着就站起来任由两个丫头仔细检查了一番,全身上下无一不妥,才出了门。
到了府门口。
沈明萧身着云锦烟罗绣绫群,发间别着金镶碧玉色珍珠步摇,衬得面色红润,款款上前两步,轻笑着,“大姐姐,快来,就差你一个了。”
宋淑琴见自己的女儿精心打扮了一番,瞬间被比了下去,心里很是不痛快,呵了一声说:“大姐儿可真不愧是京城第一姝啊,放眼看看,哪家的姐儿有让婶婶,祖母等的?”
沈老夫人看过去,冷声道:“二媳妇到了宫里也这般行事说话,就不用回来了。”
一旁的于艳秋见婆母开口了,便是把到了嘴边的话都咽了下去。姑娘家打扮多花费些时间怎么了,况且也没耽误时间。
沈明珺一步一步上前,面带笑意,半福身子,轻轻柔柔开口,言语中确是数不尽的嘲讽,“二婶婶可真是对不住了,若有下次,我一定让丫头出来亲自提醒一遍二婶婶,千万别等珺儿,若是珺儿耽误了二婶婶进宫单独见贵人的机会,珺儿可真过意不去。”她故意咬了咬‘单独见贵人’几字,谁都知道,官员家眷入宫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入宫,早了不行,迟了也不行,除非是有宫中贵人的腰牌,即可早点进宫单独面见,可宋淑琴不过是宋家的庶女,宋老爷子在的时候,还勉强称为尚书庶女,如今,宋家越发没落,在宫中能有什么贵人?
她几句柔中带刺的话弄得宋淑琴面红耳赤,瞪了沈明珺一眼,回:“大姐儿还真是伶牙俐齿”。
沈明珺捋发笑笑,“二婶婶这话说得珺儿惶恐,二婶婶不就是想要一个解释吗?若是珺儿刚刚不解释,直接无视了二婶婶,二婶婶怕是又要说珺儿看不起长辈了”。
嗯,是的,看不起。
宋淑琴被堵得哑口无言,身子的重量倚在一旁的婆子上,压制住心里腾腾而起的怒气。
沈明萧亲昵的挽了挽沈明珺的手臂,四下打量众人的目光,笑着打圆场,“好了,娘,大姐姐不过是来迟了一刻钟,您跟爹生气,是您跟爹的事,可不能把气撒到大姐姐身上。”
“大姐姐,你可千万别生我娘的气,我娘这几天跟我爹置气呢,媚姨娘刚有孕了,仗着有爹撑腰,早上都不来跟我娘请安了,再或者是姗姗来迟,确实没有规矩,我娘为此生了几天闷气,才对这方面比较敏感。”
居然拿一下/贱/婢子跟她的珺儿相提并论,于艳秋气得不行,想立马讽刺两句回去,又要自持身份,她是定国公夫人,对方不过是一未出阁的姑娘,还是晚辈,若她接了话跟一旁的宋淑琴又有何区别。
去了一趟家庙回来,战斗力可是蹭蹭上涨。沈明珺浅淡的目光落在沈明萧身上,扯了扯唇角,“二妹妹放宽心,不论二婶婶怎么说,有理或无理,毕竟是年长的长辈,如二妹妹刚才所说,二婶婶如今心力交瘁,总有精神恍惚的时候,大姐姐理解,不会生气的。只是大姐姐想提醒一句二妹妹,今日一看,才发现二婶婶脸上的皱纹又多了些,二妹妹平日里可要多劝慰二婶婶,少生气,多注意个人形象,若是连姨娘都比不过了,二叔自然往别处跑,你说呢?”最后几句她是附在沈明萧耳边说的,说完就往前走,听安排上了马车。若是让祖母,母亲听到她这般说话,又该是一顿言语训斥了。
被反将了一军的沈明萧,看着沈明珺窈窕的背影,目光由沉思逐渐成了阴鸷。
沈府的马车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入宫只能步行,所以众人只得在宫门口下来,待验明身份,步行入宫,沈明珺低着头,若有所思,忽地有人拍了下她的肩膀,音色清透,“珺姐姐,终于见着你了。”
沈明珺抬眸一看,是虞心妍,笑了下,“妍妹妹。”
虞心妍不解的询问道:“珺姐姐,我每次去参见宴会,都见不到你,你是不是不喜欢出门啊?”
沈明珺敷衍地答了句,“嗯,可能碰巧有事。”
虞心妍:“那下次你单独给我发帖子好不好?我上门找你呀?”
沈明珺想了想,反正没几个月便入宫了,便回:“好。”
虞心妍看了眼金灿灿的皇宫,顿时明亮的眸子像是蒙上了一层灰,扁了扁嘴巴,语气低落的说:“可是我再过几个月就要进宫了。”
沈明珺诧异,没想到虞心妍也要进宫,寻思着,迟疑了两秒,问:“你不开心吗?”
虞心妍四下一看,压低声音,说:“谁会开心啊,我只希望嫁个普通的俊俏夫君,再生几个孩子,老了儿孙满堂,一辈子简简单单,快快乐乐的,可不想进宫去跟那么多女人抢夫君,说话得小声,生怕那句不该说的不小心说了出来,那样的日子多难受啊,我天天在家祈祷我落选呢。”说到最后,她还调皮的补充了一句。
确实是个活得单纯,明白的孩子,只是不管入宫是否,日子都不会有想象中简单的。沈明珺轻叹了一下,看了眼左右,转移话题,“我们快走吧,等会别迟了开宴。”
虞心妍也知事情的缓急轻重,点头,便加快步伐往前走。
宴会在华清宫的风雅阁举行。
两人跟着领路宫人到了目的地,只见宫殿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大殿的内柱都是由多根红色巨柱支撑着,每个柱上都刻着一条回旋盘绕、栩栩如生的金龙,分外壮观。
令人惊叹不已。
两人的父亲官职不同,自然位置不一,便分别往各自的位置上去。
此刻,大殿内都是臣子及其家属,不由窃窃私语。
不一会儿,直到尖腻的太监声音传来:
“——皇上驾到!!!”
“——太后娘娘到!!!”
“——皇后娘娘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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