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珺双手放在膝上,眸子微垂,唇瓣紧抿着,只听着,什么也没说。有些话不是她不想说,而是说了所有人都以为她是疯子无疑。
如今看似傀儡的少年皇帝才是最后的赢家,真正的天子,父亲母亲如何信?况且她也拿不出丝毫有说服力的证据来,言语太过于苍白。
再者,她想阻止沈二叔私底下频频给秦氏一派示好,点头哈腰得像个狗腿子,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假以时日,整个沈家都会被沈二叔牵连。上一世不就如此。
沈明珺思来想去,她一个闺阁女子,既然不能明目张胆的插手朝政,那最好的办法,就是身处后宫,拉扯着沈家和皇帝之间的命脉。如此,她在后宫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沈家,她要堂堂正正的活在皇帝的眼皮底下,保己,保沈家。
“沈明珺,你如何想的?你知不知道进宫意味着什么?”于艳秋没能控制住自己,冷冷的直呼其名,而后呼了两口气缓了缓,才又坐下来。
隔了会儿,于艳秋继续,语重心长地说:“进宫做了贵人,华服加身,连爹娘见了你还得跪下,恭敬的唤一声‘贵人吉祥’,这就是你希望的吗?还是说府里从小短了你什么,让你向往那个尊贵华丽的地方?皇宫并没有你我表面看着金碧辉煌,而是一个真正的龙潭虎穴,这个天啊,说不定,哪天就变了?”
“珺儿,娘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求你一生平安喜乐。”
沈明珺不禁动容,眼里波动涌动,转向于艳秋,低声认真地说:“娘,我都知道,不止我,整个沈府都要平平安安,世代繁荣。”
“女儿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利欲熏心。既然我生于定国公府,享受了应有荣华富贵,也应该担起嫡长女的担子,沈家必须有人身处后宫,这就是一条捷径,娘,你总不能否认吧?”
于艳秋欲言又止,心里止不住的震惊。女儿是长大了,懂事了,也理顺了家国,可她不想女儿活得这般明白,也不想女儿拿自己的终生幸福作为利益交换,正准备开口反驳,又听到她淡淡的说:“娘,就向你刚刚说的,这个天,说不定啊,哪天就变了?”
“只要能活着就是最好的。”沈明珺话语变得缥缈,杏眸直视窗外,枯了一个冬的枝芽慢慢冒了出来,嫩绿又茁壮,时过境迁,又将是另一番新光景。
于艳秋被彻底震撼了,突然有种错觉,眼前的女儿并不是豆蔻年华的少女,更像是耄耋之年般的年纪,经历了跌岩起伏的一生,沧桑时,倚在窗前说得一番话。
最重要的这番话并没有给人夸大和不真实的感觉,而是有重量感,沉甸甸的。
后来,于艳秋不知该说什么了,留下一句硬生生的话,“这事先搁着,你爹大致也不会同意的,你再好好想想”便匆匆走了。
沈明珺低低的叹了一口气,本来她想用小女儿姿态说,对少年皇帝一见倾心,所以想进宫,可深思熟虑之后,这样简单直白的方式可能换来父亲母亲更强烈的反对,跟想嫁给宋子轩那事雷同,皇宫的处境比嫁给宋子轩更危险,父亲母亲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的。所以还不如认清自己的位置,认清沈府的位置,对话平等,兴许还能换来一丝赞同。
近来,沈二叔的小动作越来越多,她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也没有掉以轻心,时时刻刻盯着。
见雪盏从外面匆匆进来,沈明珺轻声问:“怎么样了?”
雪盏把门窗掩好,才开口,“前段时间二老爷一直在讨好丞相的大公子,私下约了两次,每次都被破坏,送的礼也被我们调换了,那边彻底厌了二老爷,二老爷跟二夫人大吵了两架,一直宿在媚姨娘那,这两天不知为什么,听福贵说一直在天香国色醉酒。”
沈明珺:“只要没跟秦丞相等人接触,就不用管了。”
雪盏点头。
沈明珺忽地,抬眸定定的看着雪盏,若有所思。
雪盏略惶恐,顿了一下,询问道:“小姐,可是奴婢脸上有脏东西?”
沈明珺摇头,语气没什么起伏,也听不出多余的情绪,问:“刚刚你听到我与母亲之间的争执了吧?”
雪盏猛地跪下,哭丧着脸回:“小姐,奴婢守在门外,不是故意的……”确实是夫人声音太大了点,可她不敢说出来。
沈明珺被吓了一跳,抿了抿唇,有些无奈,勾了下唇,亲自把雪盏扶起来,问:“我有这么可怕吗?不过是问问,你干嘛跪下。”
雪盏却如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诚实地回:“小姐不可怕,又还是可怕,严肃的不笑,不笑的时候脸上没有表情,猜不透,看不透,就忐忑。”
沈明珺轻笑了下,说:“如果我进宫了,你会跟我一起吗?”
雪盏没犹豫的点头,“小姐在哪,雪盏就在哪。”
沈明珺:“可你爹娘,弟弟都在府里,宫里比府里更需谨言慎行,如同龙潭虎穴,你真的愿意吗?”
雪盏再次重重点头,“奴婢愿意,只要小姐不嫌弃。”
沈明珺点头,吸了吸鼻子,目光越发柔和,这一世,换我好好保护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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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后,外面乌黑,雀声初起。
沈明珺窝在榻上看书,看着看着脑子有些混沌,便小憩了会儿,恍惚见听到宝笙轻声唤,“小姐,醒醒,老爷身边的有平来了。”
她徐徐睁开眼睛,不解的“嗯”了一下。
宝笙回:“小姐,老爷身边的有平刚刚过来了,说让小姐去书房一趟。”
沈明珺瞬间清醒了,大致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忙掀开被褥,吩咐道:“那先给我收拾一下。”一刻钟后,她带着雪盏和宝笙往书房的方向去。
一路上很静,静的让人发怵。
到了书房门口,有平和有安各自站在一侧,恭敬的行了礼,打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却把雪盏两人拦住,解释道:“老爷嘱咐了只让小姐一人进。”
雪盏两人都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雪盏还好,性子稳重,宝笙则有些怒了。沈明珺说:“没事,你们在外面等我。”
两人无奈之下点头,照做,退到一旁。
进了书房,大门被带上,沈明珺深呼吸了两下,一步一步往里面走,悄无声息,略压抑,还夹杂着烟草的味道。
沈淮坐在主位上,于艳秋和沈淮各自坐在下首,沈淮把烟杆一放,拉着脸,沉声:“沈明珺,跪下。”
话一出,沈柯不赞同的喊了一声,“爹……”反而平时最舍不得女儿受委屈的于艳秋看着,别开眼,一声不吭。
沈明珺没一句反驳的话,直接跪下,背脊挺直。
反而弄得沈淮火气更甚,站起来走到沈明珺面前,双手背在身后,看了两眼,烦躁的走来走去,站定,质问道:“你母亲说你不想嫁人想进宫?可属实?”
沈明珺低眉顺眼,语气却十分笃定,回:“是。”
“逆女。”沈淮被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吹胡子瞪眼,若面前跪着的换了沈柯,他便上脚踹了,熬了几秒,再开口,“把跟你母亲说的想入宫的理由再说一遍?”
沈明珺:“女儿作为沈家的嫡长女,想要为沈家尽一份力,母亲说得没错,如今这个天,说不定,哪天就变了?”
沈淮怒:“老子都不敢妄论朝政,你倒是比你老子还强?”
“沈明珺,回院面壁一个月,老子就当没听过你这番话。你一姑娘家,待在屋里绣绣花,再跟你母亲身边学学中馈就好了。”女儿家的身子娇贵,打不得,骂不得,沈淮不得已退了一步。
“父亲,女儿必须进宫。”半晌,沈明珺执着地再次强调。
闻言,沈淮的怒气再一次被腾起:“跪,跪着,老子不说起来不准起来。”
“真是执迷不悟,你进宫能改变什么?只会让沈家陷入两难境界,就算这个天变了,也有老子顶着,你瞎操什么心。”
沈明珺蠕了蠕唇,没说话。她能不担心吗?
“父亲,你觉得裴大将军傻吗?”
沈淮不明就里,抬了抬下巴别扭的回:“自然不。一个上战场的英雄,极会运用战术和策略,又不是砍柴的樵夫,就算砍柴的樵夫,也会看一看从哪里下手砍得比较快。”
“那裴将军自愿把女儿送入宫中,父亲认为是为了什么?”
“……”这句话倒是沈淮给难住了,错愕了会儿,像是一条永久堵塞的路被打通了,对哦,裴老头是皇帝的人,人人皆知,似乎从来没细想过他为什么会义无反顾站在皇帝那边?甚至不惜把女儿送入中宫,把儿子放在皇帝身边。
这个为什么值得深思?
很多东西不是不懂,是自己把自己禁锢了,封闭了起来。
见沈淮和于艳秋,沈柯脸色均凝重,沈明珺抬眸,再次认真的说:“父亲,女儿自愿入宫,恳请父亲母亲准许,给予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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