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逸亭安逸了整整三年,早将前世在京的勾心斗角抛诸脑后。
此刻面对凭空捏造的诬蔑,她心底翻涌怒涛,喉咙却似遭火焰烧灼,干涩难言。
宋显维目视着咄咄逼人的杨巧云,薄唇轻勾一抹冷笑。
“我家小娘子端雅高洁,岂能容你污蔑?
“敢问令兄是英俊潇洒、才高八斗?或是日进斗金、声望极隆?小娘子凭什么和他幽会?
“她曾为玉佩丢失发愁,顾家上下无一不知。你们用何种手段谋得此物,我还想问个清楚明白!”
他衣着简朴,容貌俊美清逸,世所罕见;身如玉山轩昂,自有睥睨天下的王者威严。
杨巧云对上他的寒星眸,被其无形威压的眼神一扫,顿时面露惊惧:“你……你是谁?”
宋显维微笑:“我是顾小娘子的人。”
云淡风轻中透着笃定,无端红了顾逸亭的脸颊。
有人极力维护,她敛定心神,淡然而笑。
“二位背地里整些龌龊手段也就罢了,当着世子爷之面,还敢造谣生事、脏水喷人,真令人大开眼界。
“既然杨家千金言之凿凿,宣称我与令兄有私情,请问此佩何年何月何日相赠?我跟他之间有何交集?因何生情?
“但凡你们寻得出一丝半缕的人证物证,请带到现场,和我当面对质;否则,请你们主动承认盗我私物、血口喷人的罪过,并承担相应责罚!”
杨巧云一向把顾逸亭的温吞如水、屡次规避视为胆小怯懦,误认为她柔善可欺,遇事定会如别的小家碧玉般哭哭啼啼,全无反击之力。
没想到,她锋芒藏而不露,且顾家卧虎藏龙,竟有数名武功身手一流、外表俊朗的仆役紧密相护!
今日,杨巧云所打的如意算盘,无非是让顾逸亭在酒楼内更衣,并和杨秉诚孤男寡女共处,若运气好,直接逼迫她委身于兄长;运气不好,也可在宋昱来时,制造出她与兄有染的误会。
宋昱身为一方之主的继承人,断然不乐意与背负污名的女子结亲。
杨巧云算是一举两得,既为兄长夺取美人,也为圆自己的世子夫人梦扫除最大障碍。
再不济,顺了顾四爷的意,逼走顾逸亭,大可攒个人情。
然而此时此刻,兄长遍体鳞伤,顾逸亭义正辞严,宋昱似未信他们布下的局。
“杨千金可有别的凭证?”宋昱容色不辩喜怒,“据我所知,盛宴后,顾小娘子除了在云山别院呆了几日,其余时间足不出户,似乎没机会与令兄会面。”
此言一出,顾逸亭忽而记起,和阿维在山上遇到的两名男子,形迹可疑却无恶意。
她心下了然——那是宋昱的人。
“这……我也是听来的……”
见势色不对,杨巧云迅速软了下来。
若顾逸亭身边只有那娇娇弱弱的小丫鬟还好办,突然多了三名正气凛然、气宇轩昂的男子,外加宋昱生疑,她虚妄的抗争毫无意义,连命人扶兄长至榻上疗伤的胆量也无。
“好一句‘听来的’!”宋昱玉容如旧温和,嗓音则冷冽了三分。
“世子爷切莫误会!”杨巧云眼眶赤红。
顾逸亭不予她狡辩的余地,冷冷一哂:“杨家千金是因我长辈远在京城,鞭长莫及,觉得我无依无靠好欺负?还是在侮辱荣王世子的智力与判断力?”
宋显维蹙眉思索,插言:“顾小娘子,你的贴身丫鬟青梧,怕也脱不了干系,不妨带来问话。”
经他一提,顾逸亭恍然大悟。
汤羹乃青梧所递,缘何青梧没手滑?
下楼拿衣裳,也能轻易弄湿?
外加前段时日,她和阿维在后院吃梅花汤饼时,青梧从后门偷偷摸摸溜进。
如非见不得人,为何不光明正大走正门?
她当时满脑子全是“被抓包”的慌乱,压根儿没往深处想。
不多时,青梧被带到楼上。
她见杨秉诚在自家地盘被揍成猪头,已是惶恐不安。
跪倒时,她偷觑杨巧云反应,殊不知微小动作已被众人紧盯。
顾逸亭懒得啰嗦:“青梧,玉佩是你拿的?你在顾家多年,我何曾待薄过你?你要以此污蔑陷害我?”
青梧全身轻颤:“小娘子……我、我一时贪财!对不住你!”
宋显维闷“哼”一声:“没这般简单!顺道解释,海虾、鳆鱼、海参失窃之事吧!”
顾逸亭震惊,怎扯上那桩事了?
“不,不是我!”青梧抖得如筛糠。
宋显维沉声问:“小五一个人干的?”
提到“小五”,青梧改口:“不不不,是我干的!”
前后矛盾,必有猫腻。
“到底谁干的!如实招来!”宋昱厉声喝道。
“我……”青梧垂泪,半晌无言。
宋显维朝钱俞使了个眼色。
钱俞上前执礼:“世子,小的于上元节午后到顾府应征,偶遇仆役和青裙丫鬟依依惜别……事后方知是小五和青梧。小五落跑,应是怕小娘子得胜后,追根究底,查到他头上。”
顾逸亭记起,当日给阿维炖的汤,被顾逸峰偷喝了,可见青梧中途曾离开。
宋显维提醒道:“咱们不如从小五、顾四爷和黑市着手一查。”
宋昱奇道:“顾四爷?”
对照来因去果,顾逸亭已然明晰:“杨家人极可能通过我四叔收买了我府上仆役。”
四叔熟悉顾家内情,又与杨家有生意来往,不希望她长留岭南,更不愿她攀附荣王世子,某种程度上,与杨巧云目标一致。
宋昱脸色愈发冷峻:“我已重点盘查以海鲜宴参赛的周家,他们主动承认,临时从黑市购买了海鲜。如此看来,杨家与周家同为饮食行业的竞争对手,借机打压也是常态……”
“怪不得,杨家兄妹多番诱导,实在居心叵测。”
顾逸亭记起,盛宴结束后,杨巧云到访时曾将嫌疑引向周家。
事后,满城热议,导致周家生意一落千丈。
宋昱自知遭人误导,怒道:“来人,将相关人员带至县衙,严查!”
杨巧云面如死灰,哑声道:“世子爷……您真要如此狠绝?”
宋昱淡淡扫了她一眼:“狠绝之人,是我?”
青梧垂泪求饶。
顾逸亭横了心,置之不理。
杨秉诚好不容易醒了,已面临被人押送离开的局面。
离去时,兄妹狠狠瞪视顾逸亭和宋显维,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
闹腾了半日的一场闹剧,在食客们的争论与嘲讽声中落幕。
由宋显维等人护送下楼,顾逸亭抬袖遮掩弄脏的衣裳。
宋昱交待诸事,让邵管事捧来一件披风。
刚抖开,宋显维抢上前一手夺了,迅速将顾逸亭裹住,还不忘笑嘻嘻补了句:“小的代劳即可。”
宋昱斜睨他一眼,微露不悦,又对顾逸亭温声道:“目下顺藤摸瓜,真相很快大白。只是……你补给的渔船之所以沉没,与政事有关,不便对外公布。”
顾逸亭一头雾水,却听他低声解释,“船上混入海外杀手的联络人,宁王及其部下为执行公务,强行把船撞沉了,此事与杨家无关。”
……宁王?没听错吧?
顾逸亭杏眸圆睁:“宁、宁王?什么宁王?”
“当今圣上的六弟,宁亲王。据称,他在岭南。”
顾逸亭霎时忘了呼吸,腿脚一软,直往身后倒去。
这下来得突然,幸好后侧有人伸臂一捞,轻轻圈住她纤细的背。
她心跳猛地乱了,分辨不清是源自宁王南下的消息,抑或源自身后臂膀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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