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获救

    就在承玹璧不得不面对来自殷家羞辱的同时,远在嘉兴府重明卫百户所内的阿玖,同样备受熬煎。

    狱卒照例将他吊在院中的刑架上,用蘸了盐水的皮鞭猛抽。

    少倾,他本已残破不堪的囚衣就成了条缕,新伤叠着旧伤,皮肉翻绽,鲜血流淌,悬空赤足下的青砖再度被染红。

    刑鞭打完,折磨却远未结束。

    托盘中带着深褐色血渍的铁针令人毛骨悚然。

    当值的总旗瞅了眼他,随后将冰镇西瓜奉到夏妤面前,小心翼翼地问道:“千户大人,这罪囚到底什么来历,为何要用铁面具遮住上半张脸?”

    夏妤连眼皮都没抬,慢条斯理地吃完西瓜,擦了擦手才道:“人是王主送来的,送来时就是这么锁着的,你问本官,本官问谁去?”

    话音未落,阿玖撕心裂肺的惨叫忽然断了。

    夏妤快步走向刑架,亲手探了探阿玖的鼻息,随后示意狱卒泼水。

    阿玖闷哼一声睁开眼,急促地喘了数息,然后又咳出两口血沫,气若游丝地望着夏妤,“你、你若还算个女人,就、就给我个痛快......”

    “哼,想死,没那么容易。”夏妤用力捏住他下巴,旋动他穴位上的铁针,令他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你有今日完全是咎由自取,你招惹谁不好,偏偏要招惹王主,王主说了,绝不能让你轻易去投胎,所以本官会慢慢陪你玩儿。想必这些日子,嘉兴府的刑具你也玩儿腻了,别急,诏狱的好东西很快就能送到,届时让你晓得什么才是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完吩咐狱卒,“好好给他洗刷洗刷,吊到早上再丢回牢里。”

    “是。”狱卒不敢怠慢,毫无怜悯地将整桶盐水泼在他背上,他登时又晕死过去。

    这一晕,便陷入了可怕的梦魇。

    纪雨卿凄惨的死状与付恩宜狰狞的面容不时在头脑中交错,伴着阴无忌的狞笑,他又落入慎刑司,成了待宰羔.羊。

    玹铮举着烧红的烙铁,神情冷绝,“贱人,你竟敢欺骗本王,活该一辈子被打上奴印。”

    他眼见玹铮逼近,不停挣扎求肯,“王主,我并非故意欺瞒,求您不要伤害我,不要!”

    惊悚的叫嚷之后,倏地惊醒。

    周身传来剧痛,他下意识攥住锦褥,却被掌心内出乎意料的柔软弄得一愣。

    稍稍动了动,发觉腕间已没了沉重的镣铐,于是又定了定神,仰头看向鸦青色绣竹叶的帷幔。

    这是他在隐月阁住了七年的卧房。

    而此刻,他就趴在榻上,浑身都是浓重的金疮药味儿。

    他轻声自语,“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话音未落,饶莫寒的嗤笑打门口传来,“想知道是不是做梦很简单,让我抽你几鞭就好了。”

    他撑不起身,只得扭头望去,“你、你是来奚落我的吗?”

    饶莫寒冷哼,“你以为我有那闲心?”说完端着瓷碗走到榻边,丢开他勉强盖住身躯的锦被,“用不着遮遮掩掩,在嘉兴府百户所之时,你的样子比现在狼狈十倍百倍,我还不是瞧得真真儿的。”

    他羞赧之中夹杂着诧异,“是、是你救了我?”

    饶莫寒将苦涩的药汁灌进他嘴里,任他被呛得咳嗽,却半分好脸色也没有,“说实话,像你这种无情无义的东西死不足惜,小爷真不想救,但谁让你对阴无忌有用,所以他便拿绞髓丹的解药来逼我。”

    自打与窦泠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饶莫寒便决意离开隐月阁,然毒发在即,无可奈何,又只能听命于阴无忌。

    “行了,既然你已苏醒,小爷便可以去找拿解药,至少一年之内不用再发愁肚子疼。”饶莫寒说罢将药碗当啷撂在榻边的小几上,头也不回地离去,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憎。

    而他本就虚弱,加之药力发作,很快就昏睡过去,直到掌灯时分才再度醒来。

    这回榻边之人换成了阴无忌。

    “长、长老......”面对阴无忌苍鹰般锐利的眼眸,他本能地缩了缩,强忍剧痛下榻跪倒,“属、属下办事不利,被俪王发现真实身份,有、有负师尊与长老的重托,罪该万死,还、还请长老责罚。”

    “不怪你,快起来。”阴无忌敛去肃容,并亲手搀他坐下,“是枯叶被俪王的人拿住,熬不住刑罚供出了你,才致使你身份曝露。对了,你被关进嘉兴府的重明卫百户所多久了?”

    “大、大约半个月。”

    阴无忌其实七日前便派饶莫寒去百户所守着,却不准立即施救,直到他几乎奄奄一息才将他带回隐月阁。

    打量着他满身伤痕,阴无忌故作义愤,“俪王实在够狠,听魅绡说,那些重明卫每日都毒打你?”

    “是,她们变着法儿地折磨属下,若非......”话到此处,他眼中泛起泪光,声音哽咽,“若、若非长老派魅绡搭救,属下只怕会被折磨至死。”说着又挣扎磕头,“多谢长老救命之恩,属、属下无以为报。”

    阴无忌再次托起他,“咱们之间无需客套,你好歹是本座看着长大的,本座如何能眼睁睁见你被俪王摧残?”

    他自嘲似的苦笑,“俪、俪王自诩情义双全,却根本是冷酷狠绝之辈,她、她毁了属下的清白还不算,竟、竟还下令要让属下... 尝遍诏狱全部酷刑。”

    阴无忌疑惑不解,“就算你骗了她,也是奉命行事,她因何恨你至斯?”

    他刷地滚下两行清泪,“还、还不是因为顾渊,当、当初分明是顾渊自己跳崖的,俪王却指责属下是凶手。”

    阴无忌将他的委屈和怨愤尽收眼底,静默须臾后愈发亲切,并舀了香甜的米粥递到他嘴边,“别难过了,你昏睡了两天,定饿得紧,先吃口东西。”

    他受宠若惊,“岂、岂敢有劳长老,属下自己来。”

    阴无忌满面慈爱,“你伤势极重,气力虚弱,还是本座喂你。”

    他如何看不穿阴无忌的伪善面目,却不得不虚与委蛇,就着阴无忌的手吃了两口。

    阴无忌摸着他红肿的面颊和尖瘦的下巴不胜唏嘘,“阿玖,你受苦屈了。”

    他双唇微微颤抖,显然有些激动,“长、长老,您已经七年...七年没喊过属下的本名了。”

    阴无忌拍了拍他肩膀,和蔼可亲,“从今往后,只要不当着外人的面,本座都会如此唤你。”

    他眼巴巴瞅着阴无忌,“长老,俪王既已识破骗局,属、属下为何还要在人前继续假扮顾渊,难不成您还想让属下回到俪王身边?”

    阴无忌看出他的惧意,温言安抚,“放心,有隐月阁在,有本座在,俪王绝不敢再欺负你。”

    “可是......”他抽回被阴无忌握住的手,踯躅道:“属、属下才智浅薄,恐、恐难当大任。”

    阴无忌眉目微沉,“阿玖,你刚刚还说要报答本座的救命之恩,不会这么快就反悔吧?”见他闷头不答,又加重了语气,“别忘了,事到如今,只有隐月阁才是你的安身立命之所,你是聪明人,应该清楚若不遵本座之命,会有什么后果。”

    大约半个时辰后,阴无忌返回无极斋正堂。

    付恩宜早已等得不耐烦,见阴无忌进来连声抱怨,“纪玖已是弃子,真不明白你把他救回来做什么,还在他身上浪费那么多心思。”

    阴无忌落座后,自行斟了杯茶,“阁主稍安勿躁,虽说咱们掌控了宁沐阳,可以逼承玹铮就范,但等承玹铮与宁沐阳回了凤都,俪王府还是得有咱们的眼线。”

    “那就再派枯叶去。”

    “枯叶心性不坚,此番熬不住酷刑,日后见到俪王必会跟老鼠遇猫似的,再也难堪大用。”

    付恩宜哼道:“若枯叶都不顶用,那纪玖就更不成了。据枯叶禀报,纪玖对承玹铮动了真情,这男子一旦把心交了出去,让他收回来可就难了。”

    阴无忌不以为然,“纪玖之所以迷恋承玹铮,无非是因承玹铮待他好,然承玹铮之所以待他好,是把他当做真顾渊,如今承玹铮不仅知晓他是假冒的,还认为他是出卖顾渊的卑鄙小人,夺了他清白不算,还欲将他刑囚致死。就算他曾对承玹铮情根深种,此刻恐怕也是意气消沉、怀恨在心。当初有多爱,如今便有多恨,这样一枚好棋子岂能无端丢弃,不好好加以利用?”

    付恩宜听完这话沉吟数息,“你讲的有些道理,但纪玖寡情薄意,当初为活命能拜本尊为师,亦能舍弃与顾渊的兄弟之情,这样的人不值得信任。”

    阴无忌嗤笑,“咱们无需信任他,只需利用他。既然他惜命,咱们只要掌控了绞髓丹的解药,就不怕他翻出天去。况且他先前还抱有幻想,以为依仗承玹铮就能脱离隐月阁,然经过这番变故与磋磨,已明白承玹铮与其他那些冷心薄幸的女子并无两样,唯有阁主才是他的依靠。”

    付恩宜对最后那话极为受用,自以为是地点了点头,“你所言甚是,常言道哀莫大于心死,纪玖对承玹铮因爱生恨,已断了奢念,从今往后,不怕他违逆本尊。”

    说完又向阴无忌投去赞赏的目光,“你可真是本尊的左膀右臂,当年幸亏有你,本尊才能除掉纪雨卿那老匹妇,这些年你帮本尊壮大隐月阁,殚精竭虑,劳苦功高,待这回料理完俪王之后,本尊定要好好补偿你。”

    他挑眉笑问,“阁主打算如何补偿?”

    付恩宜拾起他的手亲了一口,“本尊大把年纪,也是时候该续弦了。”见他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又放低身段解释,“无忌,本尊与柏欢的往事,你是知晓的,早在数年前,本尊就已和柏欢的牌位拜了堂,所以即便与你成亲,也只能娶你做继室。然你无需担忧,在本尊心里,你的分量与柏欢不相伯仲,本尊如今最大的愿望,便是与你齐心协力,掌控整个武林乃至天下万民。”

    他面对付恩宜眼中的故作情深,心里厌恶得紧,面上却不动声色,“阁主素来最明白我,即便没有名分,我也会照样对您不离不弃。好了,时候不早,您快些安置,我先告退。”

    付恩宜不肯撒手,“你也说夜深了,不如留下来,与本尊共度良宵。”

    他婉拒,“百户所丢了纪玖,承玹铮得到禀报,必不会善罢甘休,另外七夕将至,恐怕阁内有的热闹,我要再去研究下布防图,确保万无一失。”发觉付恩宜略显失望,又高声吩咐,“来人,从药引里挑两个水灵的,用春.桶给阁主抬来享用。”

    付恩宜笑得暧昧,“生本尊者父母,知本尊者无忌也。”

    他轻柔地摸了摸付恩宜的黄金面具,含笑转身,可才出大门,眉目便登时黯淡下去。

    三天后,饶莫寒趁给阿玖换药的工夫再次拿话挤兑他,“你可真本事,当初能从无涯狱全须全尾出来,如今任务失败,阴长老非但未加责罚,还命小爷亲自照顾你。”见他抿嘴不吭气,又揶揄地问,“当初你出卖了顾渊,如今又预备害谁?”

    他连日来已受够了饶莫寒的冷嘲热讽,此刻再也按捺不住,张口分辨,“你信不信都好,我当初并未出卖小渊!”

    饶莫寒嗤之以鼻,“纪玖,谎话说了上百遍,连自己都信以为真了吧?”

    他见饶莫寒要走,伸手去扯饶莫寒衣袖,“你听我解释。”

    “拿开你的爪子!”饶莫寒奋力甩开他,满面憎恶,“还有何好解释的?小渊被逼跳崖之时哭喊着你的名字,那情景,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当、当时我被阴无忌打得昏死过去,是枯叶假扮了我。”

    饶莫寒不为所动,“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好,就算是枯叶假扮你,如果不是你供出小渊藏匿的地点,枯叶能找到他吗?”

    “我、我真的没说......我可以发誓,我也不明白阴长老是如何知晓小渊藏匿地点的。”

    饶莫寒居高临下瞪着他,眼中凝着冰雪之气,“纪玖,你知我最看不起你的地方是什么?就是明明作了恶,却还摆这副无辜嘴脸,没得让人恶心。”

    他百口莫辩,欲哭无泪,“莫寒,你、我、还有小渊曾是不打不相识的挚友,曾情同手足、不分彼此,你、你为何就是不肯信我!”

    “哼,到了今时今日,你还敢提情同手足这四个字!”饶莫寒放声哂笑,“不错,我这辈子的确交过三个朋友,一个叫顾渊,一个叫纪玖,另一个叫枯叶,而他们都死在了崇和三年的那个秋天,是你...是你让我同时失去了他们,也是你让我再也不敢相信所谓的兄弟情义,纪玖,我真的很想相信你,可我...不能违背自个儿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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